《成霜》罗德塞塔西亚

1、1，

　　从后门偷溜进屋，还来不及换衣裳，就听外面有人拍门。
　　阿双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没拿稳，“啪”一声摔在了地上。
　　容菁恨铁不成钢似的指了指阿双，没敢发出声音，只捏了口型指示道：“快把东西收起来。”
　　阿双一边忙不迭点头，一边蹲下身去捡地上那拿衣服裹着的灵芝草，动作颤巍巍的。
　　门外的人约摸是听见动静了，又拍了两下，叹口气，抬高嗓音道：“小姐，我知你回来了，太太请你过去呢。”
　　容菁知道瞒不过去，只好应道：“我换件衣裳就过去。太太不着急吧？”
　　门外的人道：“怎么不着急？都派我在这儿守了半天了，就等小姐回来，带小姐过去呢。”
　　容菁整了整换好的衣服，一面拿眼神示意阿双把换下的衣服收好，一面上前开门。她开了门便问：“珊瑚姐姐，什么事着急成这样？”

　　珊瑚是太太那边的贴身婢女，素日最得太太赏识宠爱，若不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太太是绝不会派珊瑚来这儿截她胡的。想到这儿，容菁心里“咯噔”一下，还没等珊瑚开口，倒先自己把自己唬住了。
　　“该不会是岑姨妈……”她没敢往下想。

　　珊瑚似乎看明白容菁那欲说还休的眼神了，默了片刻，又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陈府那边递来消息，说是岑姨妈今儿早上心疾又发了，恐怕没多少时间了，叫咱们去看看。太太本是要去的，但又找不着你，只好派我在这儿候着，要你回来了就去找她。”
　　“岑姨妈那边的大夫呢？前些日子不是还说好转了吗？怎么突然就……闹到这种地步了？”
　　珊瑚道：“这疾啊病啊的，饶是大夫也说不准，当日说是好转了，但谁知是不是中间又冲犯了什么，所以又搅得身体不安宁了。如今大夫们也没法儿。”
　　“我找了灵芝草回来，”容菁额角“突突”地抽起来，她回头示意阿双把那刚采来的灵芝草拿上，自言自语地说完下半句话，“说不定还能派上些用场。”
　　“太太说的果然不错，小姐仁义重情，前个儿听了那什么江湖大夫说的‘灵芝仙草’，必定是要为她岑姨妈去寻的。”珊瑚笑笑，宽慰容菁道。
　　容菁一听这话，心里就明白岑姨妈是就救不过来了。
　　若还有回转的余地，珊瑚定不会和她说这话。

　　容菁心下了然，但却不肯就这么罢了。
　　她没敢在门口耽搁，一抬脚，便沿着回廊左拐右拐地往太太屋里赶。珊瑚和阿双不敢落下，都拾起步子小跑起来。阿双跟容菁平时里野惯了，这么跑下来倒也还跟得上，反倒是珊瑚，虽然腿脚也还利索，但到底是稳惯了的性子，哪儿这么步赶步地跑半天过，因此到了后半截路，腿便乏的厉害，慢慢地落了下来。
　　容菁却顾不得后面的阿双和珊瑚——她怕她稍耽搁片刻，就没法拿那灵芝去救岑姨妈了。

　　说来她和这岑姨妈感情本也不深，不过是幼年时她曾有段日子染过病，要好好将养，可偏偏那时候容府又因为一起下人惹出的命案跟人闹起了官司，父亲忙得焦头烂额，母亲又刚小产，只好把她送到了岑姨妈家，托岑姨妈照看。容菁在岑姨妈家住了快半年，岑姨妈真是把她当亲女儿疼，什么好东西都先让给她。那时候她病尚未好全，常常会在夜里发烧，岑姨妈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一夜不曾合眼。后来她退了烧，迷迷糊糊地醒来，口干眼乏，说不出话，岑姨妈却像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似的，不多时便端来一碗热粥，一勺一勺地喂着她喝。热粥蒸出的气一点点在姨妈眼底氤氲，以至于每次容菁都觉得姨妈哭了。再后来，容府了结了官司，容菁身子也养得好了些，她父亲便把她从姨妈家接了回去。
　　那之后她倒是不常见姨妈了，但姨妈的恩情她却总记得。这种东西没法忘，容菁知道。

　　拐过檐廊，上了台阶，容菁两三步进了屋。守在屋门口的小丫头见是容菁来了，忙行了礼，道：“太太在里屋等着小姐呢。”
　　容菁含混地应了声“嗯”，没多说，径自进了里屋。

　　“娘，我采了灵芝回来，得赶紧给姨妈送过去，再耽搁不得的。”容菁说罢歇了口气，抬头一看，却见她母亲正靠在窗沿上抹泪。她心里猛抽疼一下，默了默，兀自走到她母亲跟前，想安慰却不知该安慰些什么，讷了半晌只好道：“姨妈吉人自有天相，决计坏不到哪儿去。再说姨妈吃斋念佛了大半辈子，佛祖感念姨妈，一定也会庇护她的。”
　　“小姐说的是，太太不要伤心太过，眼下还是先和小姐去看陈夫人的好。”候在旁边的几个丫头一同帮腔道。

　　容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泪，但却好像擦不尽似的，很快便又有眼泪落了下来。
　　容菁看着心疼，正要再宽慰几句，却听她母亲道：“那么好个人儿，也不知冲撞了哪路神仙，竟就得了这怪病……”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

　　容菁知道母亲心肠软，平素便多愁善感，现在遇着这个变故，心里必定是难过的。怕只怕等会儿真见了姨妈，母亲挨不下来。
　　难怪要等她回来。

　　容菁叹口气，往母亲跟前凑了凑，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娘。”不知怎么的，这一声下来，她自己倒先落了泪。
　　“姨妈还记挂着咱们呢，再不过去怕是真要辜负姨妈了。”容菁心里着急，却不敢明催，但一席话语气放软了说，竟好似揣着一肚子委屈似的。

　　容菁吸吸鼻子，佯装眼不舒服似的别过脸揉了揉眼——她实在不想让她阿娘知道她哭了。

　　容夫人到底也是明事理的人，听了容菁的话，知道再不能这么难过下去了，于是叫丫头摆了条湿帕子，细细地擦过，这才总算收了心里那份难过，敢和容菁出门去了。
　　容菁把灵芝草递给候在屋外的阿双，叫了个伶俐的姑娘先去角门找人备马车。眼见那小丫头跑得远了，容菁正要扶着母亲往那边走，却听身后有人叫了她一声。

　　回头一看，见是丫头珊瑚。她旁边还站着个小厮打扮的人，但看着却不像是容府里的。
　　容菁皱皱眉，本想问，但又着急要跟母亲去看岑姨妈，不肯再耽误功夫，便对珊瑚道：“有什么事还是等我和太太看过岑姨妈再说吧。”说完便转过身，携了母亲要走。
　　谁知珊瑚这次却带着旁边的人跟了上来：“小姐和太太着急，这个奴才也是知道的，但陈府刚刚派人传了口信儿过来……”
　　话没说完，就见容菁脚步一顿，整个人跟被霜打了似的倏地僵在了原地。容夫人呜咽一声，两腿脱力似的软了软，脚底打了个趔趄，好在被容菁搀着，这才没倒下去。

　　容菁拍拍她母亲的手，又愣了片刻，然后才终于回过神来。她转过头，怔怔地看着珊瑚旁边的人，口张了半天才问出一句话来：“姨妈她……走之前，心还疼么？”
　　那人听了却犯起愣来，似乎不知该答些什么。

　　容菁转念一想，是了，他一个人送信的小厮，怎知道姨妈走之前心疼不心疼呢？
　　然而她刚想罢，却听珊瑚道：“什么走不走的？岑姨妈多年行善积德，福泽深厚，佛祖怎么舍得让岑姨妈走？小姐和太太莫要自己吓了自己。”
　　容菁却有些听不明白这话意思似的，偏过头道：“姐姐可别唬我……”
　　珊瑚便笑：“谁能唬得了小姐这个鬼灵精？小姐要不信，喏，”她把旁边那小厮让到身前，道，“叫他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