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罪》黎树瓦

1、锲子

　　罪，原字为辠，犯法也。从辛从自，言辠人蹙鼻苦辛之忧。秦以辠似皇字，改为罪。
　　《开皇律》与《唐律疏议》记“反逆、大逆、叛、降、恶逆、不道、不敬、不孝、不义、内乱”十重罪为“十恶”，古有“十恶不赦”之说，犯此十罪之人皆为下囚，为世人所不耻。
　　论，析理也。从言仑声，旨论者高谈阔语之态。
　　《论》以语录体为主，叙事体为辅，主要记录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
　　论罪，从言仑声犯法者也。
　　论罪者，上巫者前示图天启者。蛊之主、卦之骨皆生于论罪之道。论罪者得不言、不闻、不信、不伤、不叹、不诽、不择、不怨八象，后启之于言、信、伤、叹、诽、择、怨八股，而后定为上巫使。
　　“唐野，现不比古时，无皇无诸侯，应论何罪？”
　　“回上巫者师父，古以人为罪，今以灵为恶。无谋、逆、反、道、降、叛之说，盖定伤、害、咒、扰、乱、孝、义为罪。”
　　老者抚须而笑，大叹道“善！善！善！”
　　老者身旁立侍少年依旧春风和煦，满目溢光望着答者。
　　年过三载，堂下少年已满十八，正如当年承诺一般，少年从喏喏小儿变成了巫族最善灵识之人。
　　论罪，这是上巫者师父堂讲的最后一堂课。
　　“岚洋，等我回来，我就带你离开！”少年在天台上假寐，微风不燥，带着乌鸦的鸣叫在脸庞缓缓划过，口中原本苦涩的杂草根已经渐渐无味，他曾在这里说过，他最讨厌的便是乌鸦的叫声，可现在听来，却异常的亲切。
　　“你灵识虽强，但占星之术却不如他人，论罪之途必艰难困苦，不若再待几载，等上巫者师父传习术毕，再踏论罪之路？”岚洋走近，靠着少年的身侧盘腿坐下。
　　少年轻轻一挪，将头枕在了岚洋盘曲的腿上，取出口中的草根，向着远处的天空胡乱比划，笑吟吟的说：“岚洋，我不属于这里，你也不属于！”
　　“唐野～”岚洋轻唤一声，他有预感，这一次，可能是他与少年最后一次这样说话了。
　　“嗯～”少年靠着舒服，慵懒的回答声像池塘里死去的香蒲一样漫不经心。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或者…或者伤害了你…你…”
　　“我不会原谅你”少年严肃的看着岚洋，一字一顿的说。“所以，永远不要做对不起我的事！”少年转即一笑，像是讲了个笑话。
　　岚洋抿了抿唇，似是有话要说，又低头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怀中的少年别过头，装作没有看见这一切。
　　唐野，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你会不会以论罪之名杀了我？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一定会杀了我吧！毕竟，你厌恶的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岚洋，如果有一天，你必须要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帮你，即使会伤害到我自己。
　　二人各怀心事，寂静良久，看着红霞在天边晕开，原本温柔的落日在今日看来格外的刺眼。
　　耳边渐渐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这是巫族最大的节日——离谷，今日之后，这些被上巫者选中的少年们便是巫族的守护者了，不论论罪之路是成还是败，他们归来时便注定是巫族的勇士。
　　“唐野～”岚洋率先开口，看怀中闷答的少年睫毛微颤，岚洋抚摸着少年遮眼的短发，“头发有些长了，我帮你剪剪吧！”
　　少年点头，算是同意了。
　　一如三年前一般，唐野安静的坐在天台上，剪下的碎发随着风飘到了岚洋的脚边。
　　“岚洋哥哥，唐野哥哥，阿妈喊你们去请上巫者师父！”稚嫩的声音从天台口传来，唐野起身走到岚洋身后抱起了一个五六岁的孩童。
　　“哲雅怎么知道哥哥在这里啊？”逗着怀中名唤哲雅的小孩，唐野脸上的光明显柔和了许多。
　　“哲雅去了暗阁，没有找到哥哥，就知道哥哥在这里了。”小孩小手紧紧握着麦草，看岚洋低头走近，紧张的样子像极了充了气的小皮球。
　　“岚洋哥哥……给……”就在岚洋快步走过的时候，哲雅小手拉住了岚洋的衣袖，将手里的麦草递给了岚洋。
　　岚洋常年在暗阁制蛊，不谙阳光，皮肤就像雪一样洁白，蛊虫有毒，迅猛如军，初次制蛊失手的岚洋，眼睛变的如大海一般蔚蓝汪洋，与旁人不同的形体，让岚洋不喜欢接触别人，除了唐野和上巫者，其他人也都不敢接近冷冰冰的岚洋。
　　“这……”岚洋看着面前的稚童，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唐野哥哥说了，岚洋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阿妈说好人就是麦稻，心越善，麦稻就越甜。岚洋哥哥，你尝尝～它甜不甜？”哲雅将手里的麦苗往岚洋的手肘处一塞，用力挣脱唐野的怀抱，开心的跑开了。
　　“我……”岚洋无助的看着稚童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不经意掉在水洼里的麦苗，心中浮上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悸动。
　　“脏了，别捡了！”唐野拉住了俯下身去捡麦苗的岚洋，青葱的麦苗在脏水坑里显得格外的孤独，岚洋顿了顿，继续弯腰捡了起来。
　　他择了一小粒放在嘴中，像是在咀嚼什么保命仙丹一般细细品尝着，良久才睁眼。
　　“甜么？”
　　“甜～”岚洋低头轻声回答，眼中浮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忧伤。
　　唐野也择了一小粒，像岚洋一般郑重的放在了嘴中咀嚼，睁眼后笑颜吟吟的对着一直皱眉望着自己的岚洋道了句：“真甜！”然后径直向外走去。
　　岚洋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眼中蔚蓝的光瞬间没有了色彩。唐野，你应该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吧！
　　少年走在前方开路，发觉身后之人良久都没有跟上，不禁回头张望，发现后者正在努力择着手中的麦苗，眼中尽是忧伤。
　　傻瓜，初生的麦苗哪有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