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无古人之梦起幽兰》心月巫

4、朝思暮想

　　成焱起居之处在十方城最中央的暮想宫，据说那里聚集三界无数美物珍宝，水晶为案、宝石为床，日月星辰璀璨照耀，比龙宫还要富丽堂皇。
　　而暮想宫前就是朝思殿，是一个黑金交错、琉璃覆顶的塔式建筑，气象巍峨，用于每年接见各路新来的子民，处理政务之类。
　　成焱的信众不少，身边能人也多，大都在朝思殿附近结庐，为其护法。
　　玉罗跟着使者一路穿过日月坛、永生河、无妄门……看见的建筑群越来越精致，和刚进城的风光又是不同。若不是这里天色阴郁，天际云层中总有雷光闪动，给人末日之感，光论物相奢华，几乎和诸天王居所可堪媲美。
　　“朝思暮想……”身旁高仁默念着成焱宫殿名字，啧啧摇头唏嘘，“听说这魔君真身是颗疯批情种，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玉罗眉头一挑：“此话从何而起？”
　　一聊八卦，仿佛戳到高仁的老本行，他也顾不得前后使者的眼色，压低了声音向玉罗显摆自己的博闻广志：“别看这位魔君逞六界威风，宿命里偏有个爱而不得的人，不是什么秘密了。”
　　“哦？”玉罗不置可否，这三界六道之中，竟然还有他没听说过的秘密？
　　“世人见相贪着、痴恋无明，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可魔君这茬情况又不一样……”高仁见玉罗意兴阑珊，赶紧又补充了些细节，“他并未曾亲见过那位心上人，只风闻其事迹便神魂颠倒，举止痴狂。不仅为那人塑画形象、修建宫殿、朝思暮想。还曾为了讨要那人的贴身物件，跑到我们紫薇大帝那里威逼利诱，是故我等门人皆知道这桩密辛。”
　　未见其相，而有其执……玉罗忖度着，想必与十一金仙留下的心魔有关。
　　只是……
　　“成焱心上人的贴身物件……为何去问紫薇要？”玉罗不明白，紫薇一直挺洁身自好的，应该也不会卷入什么风流情债里才是。
　　“唉，”高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淡定平常，“上古第一圣物‘金刚陀罗尼戒’……那人确实只给了我们大帝。”
　　玉罗脚下一个趔趄，引得前方使者也回了下头。
　　高仁只道他和当年的自己一样，从没听闻过这等上神宝物，大受震撼。因而了然的扶了一把，给了一个理解宽慰的眼神，便暂且没再多言。
　　高仁也不是无故扯出这桩八卦，无非是借机暗示紫薇门庭多么的高大正统，单从和上古诸神的交情关系上，也把这自封共主的魔君压了一头。
　　如今看王四这不再淡定的状态，目的已经达到，心中甚得安慰。
　　玉罗确实不淡定了。
　　金刚陀罗尼戒……那可太熟悉了。
　　那是他早年在无上寂灭境中得大轻安时，化练出来的一枚玩物，日常戴在中指上做个小装饰，戴了大约六万劫。
　　后来紫薇上任接管此世界，十一金仙为助持其功德，纷纷都送了法器宝物。玉罗听说紫薇一直向往如来金刚陀罗尼秘境，就把这戒指顺手撸给他了。
　　等等，他得捋一捋……
　　成焱找紫薇讨要的金刚陀罗尼戒，分明是他的贴身之物，那成焱的心上人岂不就是……
　　“你确定你们没有会错意？”难得磕一次八卦竟还磕到自己身上，玉罗觉得有些魔幻，“成焱去要金刚陀罗尼戒，难道不是单纯想动摇紫薇的修为吗？”
　　“最初我们家帝君也是这么想的。”高仁摇头道，“可是成焱说愿意拿自己的大自在如意戒换！‘大自在如意戒’诶，魔王大宝，他累世福报尽在此戒，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啊？玉罗愣了愣：“那你们帝君后来换了没？”
　　“当然不换啊。”高仁一副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的奇怪眼神，“虽然价值上二物匹配，但我们帝君是个守正道重嘱托的人，怎么能把上古神祗送的礼物转手给他人呢。”
　　唉，可惜了。玉罗暗叹。
　　早知这么轻易能让成焱交出魔宝，他也不必辗转来这一趟，说不定早就功德圆满，跟着一起回光音天了。
　　“你们家那位帝君也着实太轴了。”玉罗叹息道，“区区一枚戒指而已，何必吝惜。”
　　大不了以后再补送他一枚也可以。
　　高仁觉得这话重点不太对，仿佛被王四带偏了。
　　“…反正就是因为发生过这么些事，大家都知道了这魔君是个情种。”高仁迟疑着又把话头拉回来，“只是他觊觎的是光音天那位，太不切实际了，恐怕是他命中一劫吧。”
　　恐怕是我命中一劫。
　　玉罗抖了抖眉梢，没再说话。这个情况他在来此之前确实没听说过，在成焱的因缘镜上也未曾示现，是真是假还不清楚。他心下有些琢磨，到底不太踏实，只想着这趟幸好没有暴露身份，不然也着实尴尬。
　　转眼便到了朝思殿前，玉罗因听了高仁那番解说，再看那明晃晃的大殿匾额，便有些不忍直视。
　　殿内模模糊糊坐了个身影，玉罗想应该就是成焱了，下意识微低了头，不卑不亢地走进去。
　　魔君成焱此刻穿着他最爱的一身黑红，长长的袍子镶满罕见珍宝，一直延伸到座下的阶梯上。而他正懒懒支着头颅，斜在王座上，一张极富暗黑美学的精致俊颜，散发出浑然天成的魅惑气息。他的目光从殿外的人刚进来，就牢牢锁在那个瘦削清冷的身影上。
　　只是一种直觉，成焱的直觉一向无敌，但有时候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从刚才感应到有人在城外直呼他的姓名，他便有一种被命运拿捏住心脏的感觉。虽然确认了又确认，并不是那个人。但还是不死心的把人叫到了跟前。
　　看见了本人，那感觉越发强烈了。尽管那只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界书生的脸。
　　谁让那副澹泊禁欲之态，实在太像挂在寝殿内室的画像，成焱咂摸一番，觉得画师还是没有把传说中的气质表现出来。
　　传说玉罗表面温润随和，骨子里却是一等一的凉薄。众生见他是明月光，他见众生却是空无一物。
　　或许照着这书生的感觉画，又能离传说接近一两分。
　　这个发现莫名让成焱有些兴奋。
　　那种兴奋，就好像当初去紫薇宫垣，看见那枚金刚陀罗尼戒一样。
　　那时候他就想，我要得到它，无论什么代价。

　　而玉罗呢，走进殿中的一刹那已经觉得不太妙。这小魔物的目光太赤裸裸了，瓦解了他对那个传言的最后一分侥幸心态。
　　玉罗不懂情，不代表他不懂因果。
　　大司幻临别前最后说的话，可谓字字珠玑…
　　他与成焱，便是实打实的因果。
　　虽然因为法衣庇护，这魔物并不可能看出自己的真身，但宿命的羁绊实在是太可怕，连佛祖在世时也无能为力。
　　深厚的修行底子让玉罗瞬间收起了所有起心动念，就像一个旁观者，等待事情自然发生。
　　他知道成焱此时恐怕正取舍在天平的两端，一念之间，决定了自己这趟能否从十方城全身而退。
　　殿中其它人并不知道二人的复杂心思，只觉得周围空气莫名变得诡异缠绵起来，让人不敢轻易出声。直到使者实在忍不住，提醒王座上的那位：“君上，亵渎名讳之人已经带来，请君上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