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无古人之梦起幽兰》心月巫

36、变数

　　十方城中，盛战正酣。
　　百万天兵已彻底冲破永生门，于城中大开杀戒。紫微亦将最后一只蝙蝠斩杀，直逼到日月坛前。
　　看到成焱眉间的火焰纹，紫微明白他已经吸收了半粒魔丹，故暂且不敢轻举妄动，只率诸大将星官列阵，与成焱隔空对峙。
　　“紫微君今日十分尽兴啊。”成焱的目光将城中惨烈之状逡巡一圈，似乎并不为所动，“三十三天的兵力倾巢而出，绝非一日部署可以完成。紫微君亡我之心，看来也绝非一朝一夕。”
　　“事到如今，本君也不必再隐瞒。”紫微冷笑，“上古诸神将此世界交付本君，本君便有责任将其遗留的隐患给彻底清除。前番你多次挑衅，辱我宗庭，伤我门人，我亦百般忍让，就是为等这一天——深积迅发，将你彻底降服。”
　　“啧啧，好一个深积迅发。”成焱惋惜道，“若不是与紫微君立场不同，你我本该把酒一醉，毕竟所思所想竟如此相同。”
　　紫微不屑一笑：“无知魔物，也配与本君相提并论。”
　　“的确不必相提并论。”成焱点点头，“策略虽然雷同，结果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夏虫又岂可语于冰。”
　　紫微皱了皱眉头，还未来得及细想成焱所言，其发冠上的宝珠突然脱落，跌到地上铿锵一响。
　　天地间突然安静，紫微和身边的星官神将皆同时看向地上的宝珠。
　　成焱微微一笑，看来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果不其然，传令官阿邑随即从时空门中出现，跪地禀报：“启禀君上，我方七十万冥军，已成功攻克中天紫微垣！北辰宫中武神倾巢而出，只有少数文神镇守，天上每陨一神，紫微帝冠上将落一珠。”
　　话语间，紫微冠上果然又有一珠脱落。
　　紫微脸色大变，明白中了成焱圈套，大喝下令：“立刻撤军，回防紫微垣！”
　　岂料正在此刻，十方城结界大震，天光灭尽，变成了一堵厚墙，将赴宴的所有众生困在了此地。
　　“君有天罗，吾有地网。”成焱嘴角一勾，“奈何眼下吾在君罗外，君在吾网中……岂不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成焱所算，是无遗之计，不能有丝毫泄露，是故连阿兰都被其之前所设的假相蒙蔽。
　　他要与阿兰结契是真，要趁机立三界权威也是真，不过他并没有想在自己的地盘上小打小闹。
　　他故设漏洞，暴露十方城坐标大宴宾客。就是想以整个十方城作饵，诱三十三天神将倾巢而动，而他埋伏已久的主力就可以趁机直捣黄龙，攻取紫微的大后方。
　　世人被成焱随性不羁的假象所迷，反而低估了他的耐性和谋略。岂知他连五十阴魔都能镇压调服，又怎会鲁莽地放纵情绪。
　　之前以讨要金刚陀罗尼戒之名大闹北辰宫，不过是为了查探北辰宫的防卫虚实，以求万无一失，也顺便气一气紫微，好使今日之诱更顺理成章罢了。
　　至于紫微在谋算什么，玉罗在谋算什么，他无法全知，却也不必深究。
　　天地主位紫微不配，他自顺道取之。
　　儿女情长玉罗不屑，他自以苍生诱之。
　　世间一切众生，有其强则必有其弱。他与敌人的唯一差别，就是肯坦荡承认自己的弱点——比如阿兰，所以才能棋胜半子罢了。
　　以紫微那种道貌岸然惯了的性子，又怎么能明白其中的关窍。
　　成焱微微笑着，见紫微恼怒地率军冲击石壁，徒劳无功，心中甚是愉悦。
　　“大势已定，玉罗仙尊可有决断，准备如何救我的阿兰……”
　　他成竹在胸地转过身，看见身后光景却脸色一变。
　　屏障之内，“玉罗”正以一己之力，重新炼化魔丹。
　　那样迅捷的提取速度，分明已不顾阿兰的死活。
　　“住手！”成焱想也没想便冲过去击碎屏障，但已经来不及了。
　　“玉罗”将最后一缕魔元收入阴阳鱼中，阿兰如同受尽酷刑一般，无力向后倒下。
　　成焱趔趄去抱阿兰，双膝重重着地，后者却已经元神散尽，身体在他怀中逐渐变得透明。
　　心月趁着成焱分神，立刻取走了刚炼化成的魔元金丹，同双鱼佩一起收进自己腰间的乾坤袋中。
　　成焱的手穿过阿兰透明的躯体，那具单薄的身子素来清冷，好像怎么都捂不热，如今甚至已无法感知。
　　似乎察觉到成焱的挽留之意，阿兰最后睁眼看了看他。
　　魔丹已被取出，他也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浮生的种种经历如走马灯一样在眼前展开。
　　原来他就是成焱曾苦苦爱慕的玉罗啊……为来了缘潜入此地，化称为一名叫王四的书生。王四，本就是玉罗二字的残相，如同他的一生，也只是他人的碎片和残影。
　　只是他第一次将金血给了成焱后，成焱就替他改了名字——阿兰。
　　不是缥缈境中纤尘不染的冰兰，也不是上神亲植福泽绵长的紫罗兰，而是为成焱所独爱的火焰兰。
　　有名，万物之母。
　　所以从有此姓名起，他从来都只是，成焱的阿兰。
　　他感受着成焱全部的爱，然后传达给躲在灵魂深处、不敢承认这一切的……一位叫做玉罗的神。
　　从□□到灵魂，从无明到正觉。
　　看似一步之遥，却有旷劫鸿沟。
　　阿兰自认是爱着成焱的，但是玉罗的心意他也不懂，所以他总觉得自己口里说出的爱，是没有底气的。
　　他也贪着那相爱的感觉，贪着那朝夕相对的点滴，他多想代替玉罗去爱他啊……但他深知，成焱所向往的永生不死的爱，他根本就给不起。
　　他终究只是一缕残影，命数早就被写进了剧本中，生死由不得自己做主。
　　比起留恋与不舍，他更有一种无力和心痛。因为他知道那个无情的神，不过是想借自己伤害他的爱人，而他只想，用自己的方式，更纯粹而全然的，爱他一次。
　　“我是爱你的，从过去、现在、未来都是。”他拼劲最后的力气向眼前人吐露自己的相思，带着一种恶作剧般的坚定宣泄。
　　“所以将来无论谁，以我之名告诉你，我不爱你，你都不要相信。”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成焱心里埋下一个诅咒般的种子。
　　留给那个自诩清白的神，一道永远无解的题。
　　只可惜，他没有更多机会，将真相和盘托出。他相信以成焱的智慧，很快就能发现所有，而这句话到底来自阿兰还是玉罗，还是根本就只有一人，偌大天地也只有他自己心证了……
　　成焱当下正在无尽的惶恐与悲痛中，并未深究阿兰的话，他只是为自己无法再拉住爱人的手温暖他而难过。
　　“你别怕，我一定会救你回来的。”他刚才脑中划过了很多方案，包括眼前能做的所有尝试，虽然只能眼睁睁看着怀中人油尽灯枯，但他知道愿力的强大，所以仍旧笃定地安慰阿兰，“我们一定会一直在一起，生死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嗯，我不怕……你也……不要悲伤。”阿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嘴形艰难地一张一阖，“参同之契……永劫不易……山海合发……佑我……”
　　誓词尚未言尽，这个闯入十方城直呼成焱名字、平白扰乱一池春水的少年，便如日照下的露水一般，彻底消隐不见。
　　不惧入轮回，轮回亦可期。
　　如今阿兰此去，是了脱轮回，有如大梦惊醒，纵然刻骨铭心，世间终无迹可寻。
　　成焱长久地跪坐在日月坛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是望着阿兰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