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府卖咖啡的第十年》酒傀

1、1.1 勃朗峰蛋糕

　　忘川河边，奈何桥的右侧十步开外的地方，开了一家咖啡馆。

　　开店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漂亮男人，叫吴砚。

　　人间最近发展飞速，可谓是日新月异，所以连带着阴间也日月换新天，心愿未了流连于忘川河畔的鬼魂居住的地方也已通了电，建起了高楼大厦，孟婆的汤也不是全手动的了，不知道她从哪里搞了台做奶茶的机子，再也不用自己搅拌，机器摇一摇便做好了，为此肩周炎还好了许多。

　　那咖啡馆很小，只有两扇窗户，窗户外面放了两把高脚椅，里面没有堂食。与其说是咖啡馆，倒不如说是没有里轮子的固定咖啡车。这忘川河边的咖啡馆卖的东西更是有趣，这家店只卖一种咖啡——冰美式。而且这冰美式并不好喝，里面放了许多许多的糖，来这里喝过的鬼魂都向店主反应过，但是店主依旧我行我素。

　　咖啡店的窗前有两盏昏黄的老式纸灯笼，还是吴砚从隔壁的孟婆那里讨来的。

　　咖啡店是在奈何桥的下边，要上奈何桥喝孟婆汤投胎转世的鬼魂喝过他的冰美式之后，再喝孟婆汤直道孟婆汤乃人间，哦不，阴间美味。

　　吴砚的咖啡店开了十年了，回头客不多，毕竟一般的鬼喝了孟婆汤便也不会再回来了，不愿过奈何桥的鬼大多也不愿再喝一杯他做的咖啡。

　　“这里居然还有咖啡店？”

　　前面传来一道苍老的男声，吴砚将目光从手里的书里挪开，移到了面前的人身上。

　　老人穿着一身病号服，满脸的皱纹也遮不住他深邃的眉眼，看得出来年轻时候也是个好看的人儿，脸色泛着所有鬼魂都有的死人的惨白。

　　“小王子？”老人看着吴砚手里的书有点惊讶道，“给我来一杯咖啡，生了病之后好久都没喝过这玩意了。”

　　“我们这里只有冰美式。”吴砚将书和了起来，放到了一边道。

　　“可以。”

　　吴砚站了起来，将手洗净，取了一勺咖啡豆，熟练地操作着机器，很快一杯冰美式便做好了。

　　“请用。”

　　深褐色的液体乘在玻璃杯里，冰块和玻璃一起折射着暖黄色的灯光。

　　像所有来这里喝过吴砚的咖啡的鬼魂一样，老人唱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好甜，年轻人你这糖放得实在是多了些。”

　　吴砚熟练的开口，像和别人解释了无数遍一样同老人解释道：“我做的冰美式就是放这么多糖。”

　　老人看着吴砚温柔却认真的眉眼笑了笑，用不甚标准的普通话说：“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喝这些怪东西，当初他也一样，非要请我去什么外国人开的店喝什么咖啡。那味道，真苦啊，还是我的茶好喝。”

　　吴砚看着老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个装着茶的运动水杯，挑了挑眉。

　　所有的鬼魂都有一个通病，喜欢像别的鬼魂说他们生时的事情，大概是活着的时候找不到人倾诉，所以在要忘却转世孑然一人的时候就想一吐为快。

　　吴砚也显然习惯了这样的事情，还在咖啡店的外面特地竖了一块长板子，学着阳间那些奶茶店书店什么的，让客人可以写上字，用便利贴贴在上面。只不过和阳间不同的事，这些鬼魂大多写的都是在人间未了的心愿罢了。

　　吴砚接过了水杯替老人满上，又点上了窗前木炭香味的香薰蜡烛，示意老人继续。

　　“那个时候我大概也就十五岁吧，你知道的，那个时候啊不太平。我在E国人办的中学念书，我们上的课少，下午我便和几个朋友脖子上挂着卖杂货的木箱子，去大街上卖。”

　　老人说着说着，眼神盯着窗前蜡烛跳动着的火焰，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六十年前，C国K城。

　　那个时候的K城还是殖民地，整个大环境也不甚太平，城市南边的港口停住着很多大大小小的老人，哦，那个时候应该是青年，很多青年也叫不出来名字的军舰。

　　港口的大兵很多，钱不少，出手大多也很大方，都稀奇些这儿特色的零食、小玩意儿，那里的生意往往很好做。青年的英语成绩很好，说得也比较流利，所以他一下了学，就去港口那里卖货。

　　香烟、糙米糖和小的绣品卖的最好，青年那个时候没抽过烟，他的母亲不让。

　　又有人来他这里买烟了，他看着那些大兵点了烟，双指夹着烟条递到唇边深深吸了一口，眼睛舒服地眯了起来，吐出了一个烟圈。青年忍不住问那些大兵抽烟的感觉如何，他们都和青年说‘feel good’，可是他们的眼睛都透着云雾，不知道看向哪里。后来青年实在好奇，偷偷抽了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还被旁边的大兵大声笑了一通，就再也没碰过这玩意儿。

　　老人说到这像是在回想那时自己被呛到流泪的样子，笑出了声：“那个笑我的大兵应该是叫杰克，我听他的朋友的都是这么叫他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也不会抽烟，酒也不会喝，还不如我呢。”老人试了试水杯里的茶温，抿了一口道。

　　吴砚道：“那可真是一百步笑五十步。”

　　老人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

　　青年第一次见到杰克的时候是个傍晚，天气很好，整个海面都被晚霞照得通红。正在青年打算收拾东西回去的时候，一群大兵搂着肩，推推搡搡的走了过来。嘴里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还夹着重重的口音，不知道是哪里的。他们每个人都向买了一包双喜，到杰克了，他没买烟，倒是买走了青年摆在角落里的一只针织兔子。

　　那是青年的姐姐织了送给青年的，青年一开始也并没有打算将针织兔子卖给jackson的，他说了三遍这个兔子是他的姐姐送给他的。可是杰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绿色的纸钞，青年就把兔子包好给他了，回去的路上还用着钱给姐姐买了一个红色蝴蝶结的丝绒带和一盒巧克力。

　　青年没有想过会这么快再见到杰克，这港口人多又杂，每天都进进出出那么多船，不知道把人从哪里来，又会被运到哪里去。有的可能只是短短地在这里呆上一个晚上，有的却是一辈子。

　　青年把兔子卖了的第三天，杰克又回来了青年这里，不过倒是没有买东西，只说是那个针织兔子很可爱，他很喜欢，谢谢青年割爱卖给他，要请青年去洋街的那个大的咖啡厅里喝咖啡。

　　青年从来没去过咖啡厅，那可是有钱人和外国人才会去的地方。青年当时一听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倒不是为别的，就是一身衣服还捧着个木箱不太合适。而且青年心想见了一面就说要请陌生人喝咖啡，瞧着也不像个好人。

　　杰克问青年为什么拒绝他，青年就随便诹了个理由说还有约就拒绝了，谁知道他居然又邀青年明天下午再去。当时青年没有理他就跑了，他也没有追过来。

　　回去之后，青年和隔壁的阿坤说了这个事情，没想到阿坤听完了问青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靓吗？”

　　这倒是把青年问住了，他没有细看过，但是想想那些大兵长得差不多都一副模样吧。可能再高一点？瘦一点？干净一点？他不清楚。

　　“你痴线啊，喝个咖啡而已。咖啡厅哎，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白给你你还拿乔来了。”阿坤嗦了口碗里的肠粉，砸了砸嘴道。

　　青年犹豫道：“可是……”

　　阿坤抹了下唇边的油渍，道：“别可是了，你要是实在怕怕我明天喊上阿万他们在外面守着你。我就不信个洋鬼子请你喝个咖啡还能喝出个什么名堂来。”

　　听着有人在一旁给自己壮胆了，青年顿时觉得自己浑身都支棱了起来，朝着还在狼吞虎咽的阿坤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如果里面的咖啡好喝，下次请他来一起。

　　话音刚落，惹得大快朵颐的阿坤抬头分了精力给了他一记白眼。

　　翌日，午后。

　　青年今天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衫和格子的背带裤，衬得身形更加匀称修长，斜挎着学校发的邮差包，一下课便跑到了港口他平日里叫卖的地方，等着杰克。

　　一个小时过去了，即便是入了秋，中午的日头还是有些毒辣，照得人心烦意乱。青年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刚想转身回去，便源源看见一个穿着海军短袖，下半身穿着军装裤的大兵朝自己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冲自己挥手，太阳照在他微卷的金发上，晃眼得紧。

　　杰克弯着腰，手撑在大腿上，气喘吁吁道：“不好…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

　　因为跑得太急，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青年本来憋了好久想要抱怨的话一时间却噎在来喉咙里，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你吃过午饭了吗？”杰克缓了缓，声音已经平稳了许多。

　　青年点了点头，跟杰克说自己在学校已经吃过午饭了。其实没有，今天是周五，下午没有课自然是不管午饭的。而且青年一下课便赶了过来，除了喝了两口水和早上吃的法棍面包，现在胃里早已空空如也。

　　“走，我带你去那家咖啡厅，那家的栗子蛋糕特别好吃。”

　　杰克自然的揽过青年的肩膀，另一只手自然的将青年的邮差包挎在身上，往那家咖啡厅走去。

　　两人的身子挨得很近，杰克比青年高上大半个头。青年的上方穿来雀跃又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鼻尖是好闻的肥皂香气混着淡淡的汗味，是少年身上独有的味道。

　　青年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早就把昨日心里的担忧和跟在自己身后躲躲藏藏的阿坤一行人忘得一干二净，他想一定是自己在太阳下等大兵等久了，有些中了暑气，要不然怎么会这样晕乎乎地就被带进了咖啡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