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又逢秋》顾时安

12、十一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校园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读书声，商温沅步子不由得慢了两步，生怕自己这脚下的沙沙碎响吵到这琅琅书声。
　　领路的老大爷笑呵呵对他指了个屋子，抓着他的手带他进了门，刚进去商温沅就看到这屋子里坐的都是老年人，最前面一块黑板上写了些部首拼音，他坐在这老大爷身旁，想定是有人在教这些老年人写字。
　　果不其然，他刚坐下没一分钟，讲台前面忽的站起个人，手里还捏着支粉笔，一看到他，乐了。
　　商温沅定睛一看，讲台前站着的不正是耿寒山？
　　恰逢外头铃声响起，耿寒山收起讲台上的书对这些老人鞠个躬后道了一声下课，商温沅起身追他出去。
　　耿寒山在外头等着他，看他出来不由得乐，笑个不停：“你咋跑这来了？”
　　商温沅不好意思讲，只打了个哈哈，两人站在门口耿寒山指了指另一间屋子：“重行在那边上课呢，马上也就出来了。”
　　商温沅面上一晒，他没想来找徐秋漾……
　　果不其然下一秒徐秋漾就出了门，瞧见他还有些惊讶，但也只一瞬，他迈着长步子朝这边来，后头便鱼贯而出一溜学生，有几个出来的时候还互相推搡着。
　　徐秋漾走到近前：“怎么过来了？”
　　商温沅对他俩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无奈般的耸了耸肩向两人说明了事情经过，说完后耿寒山不出意外笑得更大声了。
　　就连徐秋漾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商温沅不好意思地抬手遮住眼睛。
　　“想采访什么？”徐秋漾清了清嗓，隔着镜片看他，“到办公室说。”
　　幸亏这节课下课就是大课间休息，时间还算充裕，商温沅跟着他们到办公室才发现办公室里还有几位教师，两个老教师坐在一张有些破旧的木桌子前，桌上摆着几摞作业，看样子应该就是当地的教师，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女老师，年轻漂亮，应该是跟徐秋漾他们一样来的。
　　徐秋漾把书放到角落的一张桌上，商温沅注意到这桌子腿是断的，底下垫着两块转头，桌面也不干净，木桌子上坑坑洼洼的。
　　徐秋漾拿起桌上的杯子，想了想拿出去洗了一番才倒了杯温开水擦干杯子上的才递给商温沅。
　　这一番举动被耿寒山尽收眼底，瞧着商温沅的眼神都有些变化。
　　商温沅找了个凳子坐下，翻了翻手里的笔记本，心情有些忐忑，听徐秋漾在外面那意思似乎是想让他采访办公室里的这些老师，他胡乱的在本子上写着东西。
　　商温沅有个毛病，心情烦躁或者思绪紊乱时习惯找纸笔去默写古诗句，或几篇或重复着一篇，等写够了，也差不多就平静下来了。
　　这次也是一样，反反复复只写着一篇诗——
　　晨起临风一惆怅，通川湓水断相闻。
　　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回梦见君。
　　“喜欢白居易的诗？”头顶上方忽然传来声音，有一只手正撑着桌面，商温沅应声抬头看，徐秋漾正端着一个玻璃杯站在他身前，隔着镜片看他。
　　他写得太过入神，都已经上课了。
　　商温沅握紧了笔，低低“嗯”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回答，“你不去上课吗？”
　　徐秋漾拿开手，虚虚吹了吹杯里的水：“这节课是数学。我教语文。”
　　商温沅：“哦，这样啊。”
　　“喜欢白居易的诗？”话题又被他抛了回来。
　　商温沅只想盖住本子上的诗，手都已经移到上面了又拿开了：“还行，谈不上多喜欢，主要刚刚脑子里就冒出来了这首。”
　　徐秋漾点点头，抿了口水润嗓：“他的诗不错，可惜的是我刚教了送别。”
　　商温沅不知道再接什么话，办公室里剩的几个老师也都没有一个出声，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气氛莫名就有些尴尬起来。
　　幸好徐秋漾已经站直起来，撑在桌子上的手也收了。
　　“对了。”商温沅想起来正题，“你们怎么会来这边支教？”
　　“是采访吗？”徐秋漾回答。
　　“有什么不一样吗？”商温沅疑惑。
　　徐秋漾沉默了几秒：“如果是采访，你要稍微等等，等到中午这边来支教的老师齐了一起采访，会比较方便写稿子。”
　　商温沅同样沉默了一会，回答：“其实我每年都会这样外出采访一到两个月。”
　　他微微笑了笑，看着徐秋漾的眼睛：“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关于这种贫困山村的稿子很少，也没很多人关注，基本上是刊登在报上都很少有人留意的那种。我一年出来一两个月，回去就算写上百篇稿子最后能发出来的也就几篇。这两年还要多亏我们报社社长一直支持着，让我每年还得以外出来山区采访，换了其他报社，早不知道被开除多少次了。”
　　徐秋漾听了，摘下眼镜提在手里，他揉了揉额角：“一样。”
　　徐秋漾看向他，眉目里含了些无奈的笑：“你以为我们是学校组织来的吗？我们这都是自发组织来的，来之前谁也不认识谁。”
　　他将眼镜重新带回鼻梁上：“下午三点半就放学了，你别走了，可以待在这里看着。”
　　看什么？
　　商温沅心存疑问。
　　中午吃饭在食堂，徐秋漾打了饭回来办公室吃，并递给了商温沅一双筷子：“不要嫌弃。”
　　商温沅接过笑了：“怎么会。”
　　天热，徐秋漾没有胃口，吃得少，稍微动了几筷子就停了，商温沅倒是真饿了，徐秋漾见此又去食堂给他端了一碗绿豆汤。
　　饭罢，商温沅主动收拾了碗筷送去食堂，又和食堂里帮了会忙，和负责做饭的几位工作人员闲聊了几句，其中一个大妈会聊天，拉着他不住地问。又是问如今城里生活咋样，当真有那么好吗，又是说自己家里那位不行，但是女儿还算争气，去了城里工作。
　　眼见着已经问了商温沅年龄几许喜欢何样的女孩，恨不得自己女儿当即就在面前要拉着二人见面结婚。
　　商温沅好容易脱了身，出来时正看到徐秋漾站在食堂门口，商温沅有些不自在，不知道里面的话被他听去了多少。
　　“商先生很受欢迎。”还是徐秋漾先开了口打趣他，“果然魅力很大嘛。”
　　商温沅在屋内一张脸憋的通红，现下又被徐秋漾这般打趣，更是又红了几分。
　　下午三点半，学校放学，几位支教的老师回到办公室，徐秋漾可能事先打好招呼，都没走，等着商温沅的采访。
　　商温沅准备好本子和相机，他负责拍照负责记录。
　　问的问题多是为什么会选择支教以及是什么支撑着来这里支教，或许是会上报，大家的答复都很官方，不约而同的说是因为某种信念或是自己就是从这样的环境中走出来的。
　　采访快结束的时候已经临近四点半，还剩下三个人，徐秋漾耿寒山和另外一个年轻教师，戴着眼镜，身形瘦削，瞧着和徐秋漾相似，身体都有些不好。
　　他坐在商温沅跟前，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没等商温沅问他自己就说了：“因为这次支教回去我的履历上会有非常精彩的一笔，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自愿来的，而我是为了升职来的。”
　　说完就走了。
　　徐秋漾和耿寒山帮忙收拾东西准备一起回去，商温沅大概被这回答惊住了，收拾东西的过程中都有些呆愣。
　　最后三人出校门的时候耿寒山宽慰他说：“其实你别看其他人说得多么天花乱坠，其实都心知肚明，不是为了在档案中有这一笔有几个是自己愿意来的啊，当然我和重行不是啊。”
　　商温沅笑了，他其实知道，就是没想到有人竟这么正大光明说出来了：“这我当然知道，耿先生和徐教授一定是为了给这些孩子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情感，想要有更多的人能够走出大山，活出自己精彩的人生……”
　　徐秋漾笑了。
　　太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好长，耿寒山觉得热，停下来想歇一歇，徐秋漾和商温沅并肩走了两步才发现他落下来，转身过来问他怎么了。
　　耿寒山眯起眼睛，看着两人。
　　他们本来背对着太阳，一转身倒是直接就对着了，商温沅手在额前搭起，眼睛这才好受一点。
　　耿寒山看着徐秋漾笑了笑，说了句有点热，然后又跟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商温沅的错觉，耿寒山一直落后他们两步，他也没去管，觉得耿寒山或许是累了。
　　徐秋漾还是没有说话，他不善言谈，又想不出什么话题来，平时和耿寒山在一起都是耿寒山絮絮叨叨在说，他听着。和商温沅一起，倒是都没有什么话了。
　　耿寒山瞧着他们两个的背影，笑了，于是走得更慢了些。
　　他不是看不出来徐秋漾对商温沅过分的关心，换作别人哪怕是那个杨志华，他都没有见过徐秋漾如此上心过。
　　但是他也知道，徐秋漾在顾忌着。
　　三人回到住处，太阳西沉，金色的阳光洒满山头，徐秋漾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或许应该带个相机来的。”
　　商温沅听着“嗯”了一声，然后摘下肩上的包献宝似的笑道：“我有啊。”
　　徐秋漾笑了，他差点忘了，商温沅此趟出来是带了相机的。
　　耿寒山凑上来，夺过相机将二人推上前：“来来，我来给你们拍张照。”
　　徐秋漾瞅着耿寒山，对方对他笑了笑，商温沅也不推脱，往后站了站，站在一棵小树前问：“这样可以吗？”
　　“可以可以，重行你也站过去。”
　　徐秋漾站过去，一手插兜站在商温沅左手边，两人肩膀挨着，耿寒山还让再近一点，商温沅右手比了个“耶”，笑了：“再近就要撞到徐教授身上了。”
　　徐秋漾明白耿寒山的意思，右手伸出来打在商温沅肩上：“是这样。”
　　商温沅有些绷直了身子，那边耿寒山又说了：“重行你不要板着，你笑一笑嘛。”
　　徐秋漾露出一抹浅笑。
　　“对，别动！就这样！”
　　快门声响，耿寒山放下相机，商温沅走过来接过相机刚想说要给耿寒山和徐秋漾拍一张耿寒山就说好热要回去洗澡，相机给了商温沅就走了。
　　“徐教授。”商温沅开口，“要不要给你和耿先生拍一张啊？”
　　徐秋漾笑着摇摇头：“不用，我和他合照有很多的。”
　　“这样啊。”他举举相机，笑得促狭，“只能等回去泽京才能把洗好的照片给你了。”
　　徐秋漾：“嗯。”
　　商温沅一手扇着风，说着好热，和徐秋漾一起进了门。
　　商温沅记得，他再拿出这张照片的时候，是看了张艺谋的电影《山楂树之恋》，里面有一幕便是摄影师给男女主角拍照。
　　只是他和徐秋漾不是电影中的主角，耿寒山也不是摄影师。
　　故事里的人有了结局，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