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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闹春 ...

  •   “芙蕖?”江琚想笑,“倒与你相配。以往你从没去过这样的宴会,能习惯么?”

      “不过和公子小姐们见上一面,这有何难。我之前不去是觉得可有可无,但会芳宴是由宫中主办,宴上连侍从和一应用物都由宫中调度,我要是不去,岂非失了规矩。”

      江琚看到江蕖有点无奈的样子,不禁笑意更甚。

      这场给京中年轻公子小姐举办的时令宴,来源于祜阳公主的一次无心之举。
      永昌十六年间,祜阳公主下嫁北宁姚氏,成为新姚王妃,此后北宁与皇城的关系逐渐密切,姚氏也不像从前那般置身于朝堂之外。

      公主以女子之身结亲,使得一支异姓王氏亲近皇室,等同于打消陛下一颗心腹大患,也促成境内安定,令百姓赞颂不已。

      在这场举国同庆的婚事下,祜阳公主远嫁北境两年,与姚王夫妻恩爱和睦。然而思乡之情倍深,忍不住怀念起出嫁前的府邸。公主府于祜阳公主出嫁前不久方修缮完成,前后住不满三月,动费万计敕造的府邸内花虫鸟兽尽数珍稀、亭台殿阁无不峥嵘轩峻。

      公主念及自己离开燕都数年,偌大公主府内庭院空置,如今正值春时,可惜三春好处无人见,不免又是一番怅然若失。

      因此,祜阳公主特意上书皇后娘娘,敬叩赐启。为了表示公主善德,内侍们奉命开设公主府东苑用作宴饮。

      于是才有了宫中操办会芳宴这一遭。

      “是这么个道理,宫中都来人了,我等不前去恐有违矩,这时令宴内容也别致有趣,很是新奇:小姐们持一时令花入院,一种花色对应一人,四季花枝均采自御园花坊,我只知蕖儿的是荷花,其余姑娘会是什么花色,还真是让人好奇。”

      在未入园前,原是专供后妃欣赏的鲜花直接送到各府小姐手中,她们各自对应的时令花可轻易打听不到。

      江琚劝说:“你就当去走走解闷好了。”

      正说着话,眠眠抱着一叠衣裳进来,同江蕖说:“姑娘,这是裁取的新衣,等了十来天才做好。您先试下,不合身还能趁时改。”

      “何止解闷?”江蕖眨眼,“这回我也很感兴趣。”

      江蕖看着托盘上面衣料,“为了这场时令宴,京中好的制衣铺都快供不应求了。这样的盛事,我可不想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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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那日,江琚早早便到了公主府大门,江蕖先一步进去,他仍在外等卢监生。

      过了好一会儿,卢生方踩着时辰赶到,他行色匆匆,团领袍衫右衽缘边还被内层深衣勾住,左右王孙士女,宝马香车络绎不绝,唯独卢生一人紧张得额间沁汗、仪容失态,不像客人,就这么糊里糊涂地闯入。

      直到江琚用眼神示意,卢生才发觉自己冒失,赶忙整理一番衣襟,边喘口气道:“多谢了。怎么只有和寅你一个人,世祯呢?”

      江琚冷呵一声:“不必等他。王俍从来都不准时,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卢生只顾着拭汗,暗暗劝慰自己不要过于紧张,下意识连声附和:“好、好。不等王兄了,我俩不能误时了。”

      二人跟随引路女使前往东苑,往来女使自幼在宫中教导,江琚和卢生不过和她们相处短暂,便已体会到女使与民间侍婢有多大区别。

      此刻四周僻静,悄无人声,他们终于有闲心欣赏祜阳公主府的景观,这一细细观看竟让人大开眼界。

      公主府厅殿楼阁垂珠联珑,假山流水重重似画、曲曲如屏。曲径通幽处,他们蜿行至一处亭子,只见梁枋、斗拱、和翘脚遍布彩塑,檐下一圈砖雕,上面垂挂五彩线络盘花七宝珠帘。

      一阵穿堂风过,佛宝珠帘弱风时轻微好比雨打阶台嘀嗒响。

      江琚和卢生作为高官之子,在外人眼中已是富贵不可言,就连先前他们自身不外乎亦是如此以为。今日来到公主府,方知世间还有多少好物是他等凡夫俗子无缘得见。

      江琚二人心中惊叹不已。他们一路往南走,女使拨开珠帘,容客人通行,最后行至一处宽敞院落。西侧一堵花墙,漆白的墙面上爬满了花枝,中间设一扇紧闭角门。从角门处往院子内延伸出数条夹道,借氤氲林木与芳草,将回廊隔出的一片空堂。

      公子们早已齐聚此地,三三两两合并交谈。卢生看到在场众多熟悉的面孔,顿时镇定不少,脸上恢复了往日宽和的笑容,扯着江琚走到一处人群中。

      这一块差不多都是国子监官生,原本围桌而谈的几位公子见他们过来,纷纷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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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墙之隔,往花墙的另一侧深处走,便是小姐们聚集的地方了。

      因今日设宴在园中,群树芳英,已经十分有颜彩了。小姐们为了应景,特意弃了清淡衣裳,个个披红戴绿。

      江蕖来得早,因为不太喜欢热闹,独自坐在僻静处,几乎将每位小姐的装扮尽收眼底。

      贾思雯则坐不住,她总是走动,高兴时就差手舞足蹈起来,鬓边的月季随着动作微微晃,重瓣月季因花身重,渐渐有些垂落。

      从江蕖这个角度望去,像是晨间被露水压弯枝头的月季。

      思雯正招呼王云岫、王霁岫等人玩捉戏,她率先以锦帕裹目,与十几个姑娘之间相互捉戏。不敢参与的小姐们在旁观望,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每逢思雯轻捷捉住,或是险险失手,便一齐抚掌和笑,好不热闹。

      显然,姜幼怡并不在热闹的人群中,她一如既往地爱出风头,鲜花绕髻而饰,挑尖花冠上主色水仙,特意挑了件桃红织锦水田衣,上头各色锦料色彩互相交错,竟生生比满园芳菲还要炫目。

      江蕖一边看得眼花缭乱,一边又觉得此景美不胜收。思雯她们的动静越来越大,原先还压抑着的嬉笑声这下都关不住了,几乎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不一会儿,江蕖被勾起了那点活泼好动的心思,不单单枯坐在那,站起身来。

      她直起身时,上襦下裙逐渐贴合身形,上襦为交领长袖短衣,裙幅形式采用十幅,腰间许多细褶子,每一褶裥颜色各不相同,行动时褶纹更胜“裙拖六幅湘江水”,远远望去,色如月华,故称之“月华裙”。

      系带宫绦下垂至地,中间串一块莲花型玉环绶,借以压裙幅。

      她一走动,果然感受到一道隐隐的视线随之落于身上。

      江蕖心中纳闷:方才独坐时便察觉若有若无的目光扫过,刚开始还以为许是自己多想,这下终于能确认是被她觉察出了异样。

      她迅速环视周围,可惜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捉戏吸引,哪还顾着打量旁人。江蕖疑惑更甚,又仔细观察一圈,虽然没发现有人窥伺,但那若有若无的视线感顿时减弱许多。

      到底会是谁?

      江蕖皱眉,被人暗中盯梢总会让人觉得怪异和不安。

      下一刻,她一抬眼,竟看到了一张有点熟悉的脸。

      此人姿容秀美,与长嫂温惠长相几分相近,却远比温惠出众。

      可以说,江蕖在对人的长相方面记忆力出乎意料的好,几乎是过目不忘。只要是她见过的面孔,就会在脑海中留下深刻印象。

      如果她没猜错,这就是温宝沂了。江蕖第一次见到温宝沂,是在梅府寿宴那日,这些年来她的外表没有很大变化。

      温宝沂衣罩云山蓝薄罗衫,发间冠以白角玉梳,容色浅淡,纱罗上的紫玉兰大概是全身唯一的亮色了。

      她最先注意到江蕖,却半步未动,遥遥与江蕖点头示意,有些不通人情。

      ——这倒是有趣的很。

      温惠总被夸以为人善待,江家上从将军下至奴仆,无一不真心喜爱这位少夫人,她慷慨宽容,终温且惠,淑慎其身。

      就是在自家丈夫江琼面前,她也总是含笑着,替妹妹说好话:“论才识,我不及宝沂三分,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也只能靠这点取胜了。”

      可令人惊奇的是,她的那位妹妹则全然相反,宝沂寓意光华璀璨,性格也不是虚己内敛之人。

      来之前,长姐已经好一番说教,希望宝沂能与江蕖好好接触,若有缘能在会芳宴上和江琚给彼此留下好印象,那就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大概温惠认为她所接触的人中,江琚是最适合温宝沂的人选了。可是对温宝沂来讲,她对亲上加亲一点也不感兴趣,对江家的二公子也没有半点感觉。她远远看见江蕖,就下意识感到这不是愿意深交的人。

      与抚君将军姻亲的是长房的堂姐温惠,她温宝沂不过是二房次女,一不求名誉,二不求显贵,没有必要和江家人走太近。

      温宝沂很快挪开视线,浑然不理会这番举动落在江蕖眼中,是否会过于轻慢。余光扫见旁边的女使,便问:“姑姑,请问何时开宴?”

      她想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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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卢生和友人谈得那是个兴致勃勃,好半天才想起来旁边像是少了个人,突然“哎呦”一声:“和寅,我们真把世祯忘了!明明那天答应和他一同赴宴,我竟路上忙慌忘了......对了,怎么现在都没见着王兄?”

      尚不待江琚回应,旁边那位姓冯的监生一听什么“王兄”、又是什么“世祯”的,哪还不明白卢生口中所言就是王家那个“无良”。

      冯生立即说道:“你说世祯啊,他来晚不是家常便饭的事么?卢兄放心好了,你鲜少出门,不熟悉他素日做派,你这是少见多怪。”

      江琚也说:“卢兄不必去理会他。如同冯兄所言,你怎知他何故来迟,是去了‘平康里’,还是寻‘章台柳’?”

      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一道不满的声音:“在你们几个眼里,我就这么不正经?”

      三人一时错愕,等认出来人身份时,冯生和卢生面露微窘,讪讪不语,江琚却没有半点背后说人坏话被发现后的自觉。

      这时便体现出王俍的好人缘了。他这一呼喝,在场众人几乎都听到了声讯,很快一群人都围上前来来,笑骂道:“王俍你可总算来了!”

      “你也不看看时辰,这个时候还不如滚回家吃完饭再来。”

      以前总凑在一起玩乐的公子哥不嫌事大,连连喊道:“该罚!”

      “快去请内侍,按规矩罚!”

      “......”

      王俍推搡开面前几人,忙喊:“罚什么罚,我来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只见王俍像变戏法般,忽然从身后抱出一个至多不过四岁的孩提,粉雕玉琢的,从眉眼上看是个男童,却长得跟女娃娃般精致可爱。脸上肉乎乎的,一双黑眼睛圆圆大大,咕噜地转了好几圈,是个不怕生的,像是觉着无趣,一会儿又靠回王俍的身上。

      他安静地过分,刚才谁也没注意到王俍身后还跟着个小孩儿。

      “这......”

      众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有人盯着孩子看好几眼,越看越觉得与王俍有些相似,迟疑半响——

      “......你当爹了?”

      卢生吓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竟然有人想岔,王俍很不乐意:“你会不会说话啊,我哪来这么大个儿子?这是我三叔最小的孩子,跟我这辈排第六,乳名就叫六儿。听好了,我今天是因为要带六儿出门才迟的。”

      六儿听到王俍叫他,哼哼了两声以示回应,手上仍旧抓着一个香囊玩。

      公子们这下信了八成。卢生的脸色好看了些,他过往连陌生女子的脸都没见过几回,刚刚着实给惊骇到了。

      冯生伸手摸摸六儿柔软的小脸,奇道:“得了吧,你三叔的儿子没有嬷嬷带?非要赖上你?”

      “这你就不懂了吧,看见那堵墙了吗?”王俍来的最晚,却不慌不忙地指向那堵花墙。

      一行人来到西侧花墙下。中间留有一扇角门,如今不到时辰,角门不会开启,虽然明知小姐们在墙那头嬉戏玩闹,但镂空设计的墙面上爬满花枝,足以将女孩们的身影遮掩住大半。

      却无法阻止盈盈笑音间歇传来。

      卢生透过疏密花墙,紧贴着也只能勉强看到模糊倩影,难见真容,不禁越发勾心,嘟囔道:“这完全看不清啊。”

      旁边一公子慢悠悠展扇:“不对,卢兄此言差矣。正是这样若隐若现才引人好奇,有句诗怎么说来着——‘美人如花隔云端’,如是而已。”

      诸公子不禁有些无语,他们在这头听了半天,吊足了半天的好奇心。按原本的时辰,现在早已开始抽花签,但不知为何内侍说要延迟半个时辰,稍后有贵人将至。

      只能听不能看就算了,现在连王俍都到了,这会芳宴还没开始呢!

      江琚转头对王俍说:“你让我们到这来,是有什么想法吗?”

      王俍一副洋洋得意,“我们看不到没关系,让六儿帮我们观望观望不就行了,是吧六儿,出门前我俩说好的了,你帮二哥个忙,二哥把香囊送给你。”

      六儿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攥着香囊点点头。

      “真乖。”

      花墙不足一丈高,若是在场一成年男子身上站个小公子,刚好能露个头看到。

      江琚抚额,“对面有宫中女官,你还敢如此大胆。”

      其余人也犹豫,这确实过于冒险了,他们之前不是没人打过歪主意,但万一被女官发现,那罪责是轻是重,大家心底谁都没个准数。

      王俍却不以为意,“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等心中有爱慕之意,只是碍于礼法不敢唐突,六儿还小,被发现了也无伤大雅。”

      有了王俍起头,后面的人仗着胆子说:“被发现了,女官们顶多罚六儿少喝顿奶,还能把这娃娃怎地。”

      “就是,没什么好怕的。”

      王俍把六儿架在肩头,“去帮哥哥们看看,姐姐们都在干什么呢?”

      六儿看了会儿,轻声道:“在捉戏。”

      “姐姐们在捉戏,都很漂亮。”

      公子们闻言哑然大笑,西侧花墙下顿时一阵人声喧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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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们正在兴头,谁也没发现有位小公子趴在墙头偷看。

      面对温宝沂轻忽的态度,江蕖感到些许不快:怎么说江温两家也是姻亲,前几日温惠与她说宝沂性格不好相处时,江蕖敬爱长嫂,答应温惠不会在意这些,可今日真见着了,江蕖才领会到温宝沂是有多难相处。

      江蕖兀自思索,却忘了自己已经离开原来的位置,她在路中间停下,神思游离间哪还注意到身后嬉戏的姑娘们正靠近。

      思雯之前就捉到人了,几回下来,刚刚不小心给捉住,又换她锦帕裹目,一段时间下来,身体有几分疲累,但她可不是轻易服输的人,势必得赢下这一回。
      好不容易耳边清晰分辨出一个人脚步声,思雯轻捷往左扑过去,果然抓了个正着。

      对方陡然惊呼“呀”了声,听声音,应该是王云岫。

      思雯惊喜,腿却一时失力,结结实实撞到了那人身上。不料云岫身体也累得脱力,思雯这么一靠上来,除了下意识扶住对方肩膀,自己也带得径直往后倒。

      然而无论是贾思雯还是王云岫,都没留心到她们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王云岫以为自己定要摔倒,后背却猝然撞上另一个人的身体。

      三人中,江蕖才是真正毫无准备,猛然一股巨力袭击背部,脑中刹那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时间反应!

      眼看自己就要摔到地上,突然手肘被人一把扶住,稳稳托住了她的身体。

      足足好一会儿,江蕖才反应过来。周遭后知后觉的惊乱和慌张的声音自动排除在脑海外。

      她呼吸微乱,顺着覆于手臂上的衣袖望去,与温宝沂不同,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那女子暗香盈袖。江蕖离她半步,闻到她身上有奇异的冷香,像是花汁的香味,可和寻常百花的气味又有不同。

  • 作者有话要说:  “女子无才便是德”:如果女子没有才干,便要以德行为主。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出自汉乐府《陌上桑》
    我认为这个描述特别适合我心目中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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