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清》促盈门

31、幼仪

　　梅蓁耳闻母亲喊她，从亭子里走过来，同江夫人行了福礼。

　　梅蓁性格随母亲，她朝江蕖露出和婉又不至于过分亲近的笑容，将手中暖炉轻轻递给江蕖。

　　“雪地冰寒，妹妹暖暖手。”

　　之前为了表示礼貌，江蕖和江夫人没有带着暖炉进府，而是留在了江家的马车上。她们在雪地了站了一会，两位夫人一直说着话还好，江蕖在一旁无所事事，很快就觉得寒气缠身，偏偏还不好出声打扰。

　　没想到梅蓁一眼便看出江蕖冷了。

　　江夫人见到此举，遂不由感慨：”先前怎么说的？蓁儿这不是多乖巧么。“

　　梅夫人摸摸梅蓁的领口，笑道：”她心热，也就只剩这个能称道的了。听见没，带妹妹去玩，不准欺负她啊。“

　　后半句是对梅蓁说的。

　　梅蓁不大高兴地皱皱鼻子：“我哪里会？母亲又要说我坏话了不是。”她一边替自己辩解，一边牵起了江蕖的手，示意江蕖跟着她走。

　　她们沿着小径几步就到了亭子，梅蓁先一步进去替她揭起帘子，二人进来时冷风一齐嗖地灌入，里面的人冷不防打了个寒噤。

　　说是亭子，其实更像是个暖阁，江蕖甫一进去，各种脂粉的香味扑鼻而来，屋内早已坐了七八个莺莺燕燕的小姐，她算是晚到的了。中间炉上温着一壶热茶，她们正在围炉谈笑，见梅蓁江蕖二人进来，都停下话头嬉笑欢迎。

　　虽然江蕖此前和小姐们不过寥寥数面之缘，有些甚至未曾碰面。但梅蓁得了母亲嘱咐，其中特意照顾江蕖，加上江蕖自己有心和女孩子们交好相处，她们很快就融成一片。

　　有一位女孩给江蕖送上盏茶，主动搭话：“我叫思雯，我见你面生，想来和你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你是抚军将军家的女儿吗？”

　　江蕖接过茶，揭开杯盖时茶香四溢清香扑鼻。还不等她回应，这位叫思雯的姑娘又是眼睛一亮，“咦，你的簪子好好看，是在哪家玉坊买的？”

　　她的表情一下欣悦起来，是那种小姑娘对新鲜漂亮事物独特的热爱劲儿。

　　思雯坦言说：“能告诉我吗？我好喜欢啊。”

　　江蕖一下就明白思雯指的是那支八宝金簪，“你是说这支？它其实是我母亲的饰品，我也不清楚它是否出自京中饰钿铺。”

　　见思雯有些失望，江蕖补充道：“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我母亲，她应该是知道的。”

　　思雯显而易见得又高兴起来了。她性子干脆利落又好说话，很容易与人拉近关系，叫人不由自主地喜欢上她。

　　她兴致勃勃地和江蕖讨论起燕都新近流行的锦缎，从有“蚕乡”美名的扶桑郡，讲到千金难买的“妆花缎”、“金宝地”。那些由名贵的丝织品制成的新衣在她的描述中宛如获得新生，每一件都是艺术品。

　　江蕖从未如此详细地了解过制锦的工艺，她只知道每一段织锦的珍贵程度和价钱挂钩。听思雯这番言谈，江蕖不明觉厉，暗叹难道自己和京中的小姐们脱节得这么厉害吗？

　　她们平日关心的就是这些？

　　却不知思雯仅仅对此了解颇深，她喜欢布料，才愿意了解这么多。

　　可单单只讲制锦过程未免枯燥。江蕖毕竟不是匠人或绣娘，思雯也仅限于纸上谈兵，说了一会儿话后，她们开始有些无聊地观望左右。这一看倒让江蕖感到奇怪。

　　她低声寻问思雯：“怎么这里人这么少，往常都是只有你们几个吗？”

　　虽然她身后又来了几位小姐，但这里总共才十二、三人。丞相家老太君办寿宴，不该只有这么少宾客，就是那位户部尚书夫人办第四子的满月酒，随行去的小姐也远不止这个数。

　　思雯则笑她：“你还真是少出门啊。我以前就听人说了，江家的女儿藏在家里不肯出来，说的果然没错。”

　　她埋汰江蕖了几句后，还是告诉了江蕖原因：“你没发现，在座的小姐都年龄相仿？”

　　江蕖环顾一周，果然如此：亭内的姑娘们大抵都是十岁出头，脸上还是稚气未脱，长相介乎女童和妙龄女子之间。江蕖和思雯算是里面年纪偏小的了。

　　思雯道：“到了适婚年龄的姐姐们都和夫人们在一起，没看就只剩咱们孤零零呆在这儿么。要说这姻缘嘛——信谁不如信己，百闻尚不如一见。还是要亲眼相看了才信得过！你知道的，哪家夫人不爱操心子息的事情？年轻些的夫人呢，想给自己的族弟相一位好妻子，年长些的，像你我二人的母亲，多半是来寻位好儿媳的；嗯......岁数更大的老太君们，就更爱凑这热闹了，她们儿女成家了可还有孙子孙女不是？”

　　“这样的邀宴多得是啦，你以后见多了就明白了。“

　　“所以，你们才会这么早就到这儿？”江蕖恍然，“母亲一开始这么早出门，我还以为我和母亲会是最先到的。”

　　“那可不，很多夫人姐姐早就来了，”思雯和江蕖咬耳朵，“我母亲也是打着帮我哥哥找位合适小姐的主意，才一大早把我从床上拉起来。你没来之前，我简直无聊极了。”

　　思雯抬了抬下巴，指向梅蓁站的方向，继续道：”喏，梅蓁的姐姐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了。再过两年，梅蓁自己很快也该议亲了。“

　　江蕖见思雯分析地头头是道，忍不住夸她：“你可真是厉害，思雯。“

　　这些江蕖前世亦不曾了解过。江蕖没有叔伯亲戚，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还真没有注意过这点细节。

　　思雯颇得意地笑起来。她对那些零碎的事最感兴趣了，平时她母亲总是训她嘴上没把门，还教训小孩子不要打听这些大人的事。难得遇上有人夸她，思雯真是挺高兴的。

　　慢慢地她们又说回去了缫织丝绸的工艺，养蚕缫丝看似流程复杂，但里面别有趣味，思雯在丝织方面见多识广，涉猎广泛，自然有很多东西说得。

　　她和江蕖性情相投，这一回，思雯存了份心在新结交的朋友面前卖弄，讲得那是个兴致勃勃，江蕖总算听得了一个新鲜。

　　然而她们这边聊得欢快，别处的小姐却不尽然，她们陪同长辈一起到梅府，比江蕖还要早来，坐的早就无聊了。加上她们早早起床梳洗打扮，都还没睡够，这下被暖暖的热气熏着，精神恹恹直犯困。

　　梅蓁见大家闷闷的，想了片刻后提议道：“各位妹妹，左右现在离开宴还有一会儿，不如我们出去赏赏雪景，慢慢走过去？"

　　梅蓁话音刚落，即有人附议：“左右我们在这里坐着也是无聊，不如在园子里走走？也醒醒神，我都快睡着了......”

　　那人话还没说完，坐在她侧对面的小姐紧跟一番嘲弄：“那是你！你以为谁和你一样贪睡。”

　　“不过——”那女孩刻意拖长语调，一会后又说道：“既然蓁儿这样说了，那大家都一起吧。”

　　说完她也不等众人反应，自己先一步揭起帘子走了出去。

　　这样近乎任性自专的举动实在无礼。

　　旁边小姐们慢了半拍，彼此相看几眼，可都还是慢慢起身跟着出了亭子。梅蓁见状，忙吩咐下人给每位小姐准备好暖炉暖手，另外命人赶紧把沿路的雪水清扫干净。

　　思雯却狠狠瞪视那女孩的背影一眼，心里极不情愿，但脚下不由自主地跟着大家。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不大乐意地和江蕖小声抱怨道：“我才不想出去呢！外头这么冷，她爱去她自己去不就好了，干嘛非要叫上我们......”

　　正说着，她俩到了亭口，甫一走出来，迎面就是一阵冷风刮过，冻得人直打哆嗦。

　　思雯后背是亭内暖和的热气，前胸是刺骨的寒风，冷热交加下忍不住使气嚷了句：“闹死人了！又不是看戏，乱哄哄的一帮人凑什么热闹。”

　　江蕖从梅府侍婢那里接过两个暖炉，递给思雯一个。她没有思雯那么大的反应，江蕖其实不是很怕冷，她畏热，相较于炎热的暑日会更喜欢冬天。

　　思雯赶忙笼紧暖炉把手藏进袖子里，其他小姐纷纷效仿。姜幼怡是最先出来的那位，她也是位能人，裼衣只松松系着，手也裸露在空气中，好似半点不怕冷。

　　她的头微微仰起，不是趾高气扬地抬着的猖狂姿态，反倒像是自身性格使然。下巴微尖，弧度圆润，显得脸小的同时还增添几分稚气，即使身着偏妙龄女子常穿的立领杏色长衣，也因着骨架偏小，看起来反而十足可爱俏丽。

　　然而她足蹬一双红云靴，色泽绚丽的图案和高高翘起的鞋头，又彰显着主人娇蛮的个性。姜幼怡冷眼瞧其余人拖拖沓沓的样子，右手搭在佩戴的金锁上一下下把玩着，神色略有不耐。

　　江蕖心细，注意到姜幼怡对于胸前的项圈很在意，总会下意识地触摸。江蕖仔细看了几眼——

　　项圈赤金，上头刻了一圈鲤鱼纹，鱼嘴咬合上一条的鱼尾，周而复始。每条锦鲤的眼上都镶有打磨光滑的红宝石。最突出的，是中间挂着的那枚金锁坠子，两面以篆文刻字，分别是“百花献瑞”、和“日月曾辉”。

　　江蕖略有诧异：这八个字的含义，可不是一位臣女自家打造佩戴的长命锁承受得起的。

　　“丞相府无多独特之处，各位妹妹见多识广，什么样出色的景致你们没见过？”梅蓁邀请众位：“不过现今后院的雪松林郁郁葱葱，算是一景，我们去观赏一下。”

　　“踏雪寻松？”一人起了雅兴，“古人踏雪寻梅的雅事我们做不成，见见松林也不错呀。”

　　“我听父亲说，丞相府后宅接连数座矮山，丘陵环绕整座宅邸。山上遍植雪松，蔚然成林景色优美，正值冬季才叫好看呢。如今总算可以一观其貌。”

　　梅蓁见无异议，遂带着大家一起往后院去。姜幼怡显然和梅蓁关系很好，她们并肩走在最前面，江蕖和思雯跟在队伍末尾。

　　思雯在外头呆了会儿，慢慢地缓过来了，可是犹不解气：“她姜幼怡总是这么招人厌，摆一副颐指气使，旁若无人的傲慢样子！好像天底下就她最尊贵，说到底不过是姜侯的女儿，还以为自己是皇室公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