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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深底 ...

  •   京兆府不放过半点蛛丝马迹,将偌大王府翻了个底朝空,再把下人们一一拉去府衙审讯。一趟流程下来,折腾得人仰马翻,只查到一个人有疑点,便是宋王妃的贴身。

      宋王妃年轻时无亲族依傍,仅靠些祖上留下的财物寄活,身边只剩这么一个婢女伺候着。得幸嫁入王府后,主仆都是念及旧情的人,仍是情深笃重不改从前。

      因着王妃这层关系,加之这贴身仆从素日里待人亲厚,故而内宅下人们对她多是敬重有加。

      仆妇在三日前借口回乡省亲。本来王妃方才离世,她又是王妃生前最信任的侍从,按理此时离开十分不近人情。

      但一听缘由,原是湖州老家的父亲身子快熬不住了,随时都可能歇气,万万不敢再耽搁一会儿。管事心想,总不好连为人子女最后尽孝的机会也要苛刻,遂速速放了她归乡。

      因顾念王妃的旧恩,管事仍好心替那仆妇拉了辆马车赶路。

      等三日后京兆府顺藤摸瓜查到湖州时,发现当地根本没有这个仆妇,借口中的老父自然也是她胡诌出来的。

      再逐寻坊巷桥市,找到当日送她探亲的驭者,年轻的驭者却如实报来他当日亦并未去到湖州。

      他们这行干假赁鞍马的,自有行当里的规矩:启程前需在册子上登记去往何地。一来提防赁马乘客赖账,二来是怕底下有手脚不干净的驭夫半途起了歹心,失事后好方便上头官府查阅。

      道理虽是如此,但实践起来颇多麻烦。

      半路租客临时改道,或打消前往异地的打算,都是常有的事,这种时候总不可能全照着规矩办。若赁客与驭夫商量好了,只需到当地的市集做个交纳,便可作完成了这笔生意。

      所以,那日租马车的妇人到了京郊驿站后,就付了驭者钱财让年轻人离开,驭者并不以为意。

      京兆府得知后连忙搜查这仆妇户籍,她果然不是湖州人士。

      户帖上籍贯分明登记的是燕都!

      一个真实户籍是京城的妇人,为何借口到湖州探亲去?

      肯定是要趁机逃跑!

      府尹重重一拍惊堂木,此案水落石出,速派衙役张贴布告,各地召集人手将其缉拿归案。

      唉——等下!

      不对!

      从隔壁借来的户部府吏细细分辨许久,发现这份户帖竟然是伪造的。

      而且不是以低劣手法制造出来的赝品,否则早就被人一眼看穿。它上面印的章印全部属实,文书登记合乎要求,即便有司鉴定也不会发现丝毫错漏。

      可关键是,这是黄册上凭空多出来的一张户帖。

      堂下整理案牍的文吏们闻言,皆不由心头惊跳。

      他们这些衙门小吏,最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样错综复杂的案情。

      宋王遇害若单涉及个人,这是最容易解决的难题。寻仇也好,怀恨在心也罢,这都是极好处理的。

      但这样高超的伪造手段,绝对不是靠费点钱财走下后门就能做出来。户贴上每一次印章,都涉及到黄册的更改和调度,涉及到的人员颇多,可偏偏一次次让它巧妙筛选过检查。

      若非此次是专人查阅,且这名府吏又十分上心,否则断然不会察觉出异样。

      ......

      京兆府尹魏大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这个仆从牵扯的势力连大晋一直以来稽查严办的籍贯都可以伪造,寻一处衙役找不到、进不去的藏身之所,又算得上什么难事?

      岭南向朝廷施压,朝廷向京兆府施压。一日之期将满,府尹心头压着的巨石犹如千斤重。眼见即将找出真凶,给朝廷一个交代,现在却拔萝卜带出泥。

      六部最高长官都是朝堂二品大臣,入内阁主政。三省六部内各派党羽明争暗斗,里头的水深不可测。而京兆府顶头上司府尹魏大人却仅居四品,遑论堂下那些连品阶也无的小吏。且不说真要查起户部,他们会遇到明里暗里百般阻挠;就是按官署的规矩办事,京兆府也需先向上级请示,同意后方能调度户部登记文书。

      可魏大人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户部的水深,京兆府别说想在一日内探到底,只怕反倒越搅越浑。

      ·

      京兆府公廨建筑宽弘轩敞,厅堂内顶梁柱选的是上好杉木,足以稳稳支撑起厚重的单檐歇山顶和上头无数横梁。

      但同时这公廨也很脆弱,风雨一经来临,便飘摇欲坠、动荡不安。

      堂内气氛凝重如水,府吏们隔空感受到上司承受的压力。所有人尽量不发生出声响,刻意把自己透明化,公廨内一时只剩下不断翻阅案牍的“沙沙”声。

      角落处沙漏不断挑战众人紧张的神经。

      一日之期将至,目前追查也陷入泥沼,但官吏们仍不放过一丝丝机会。他们睁大眼睛一寸寸逡巡公文中王府下人的供词,反复字句斟酌,努力挖掘那点可能性微乎其微的遗漏。

      一片宁静中,魏大人勉强维持镇定,他面沉如水,颅内正在飞快思索。

      突然间,他脑海中灵光一现,但很快,魏大人犹豫停下,嘴巴刚张开又立即噤声。

      这可真是一个......惊世震俗的推测......

      魏大人缓缓闭上嘴,暗道大庭广众下万万不可声张——且不说现在分秒必争,而这只是他极为冒险的猜测;同时,此事切关贵人声誉,他若是没来由地诽谤毁誉,到时候掉的可就是自己的人头。

      魏大人沉默巡视堂下众人,数个来回后,最终锁定了那位临时调度过来的户部府吏。

      先前这位发现异样的府吏,正是与魏大人私交甚好的下级。他们年轻时曾一起共事过很长一段时间,彼此知根知底,应该再稳妥不过。

      户部府吏被叫到堂上时,脸上还有几分困惑迷惘,但随着魏大人一句句吩咐贴耳传入,府吏勃然变了脸色。

      这话若让其他人听了去,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等到魏大人吩咐完,府吏脑中“嗡嗡”作响,大概也是被如此胆大的设想惊愣住了。

      不过,府吏即刻领会京兆尹此意是委任他亲自前去探明,不可假借他人,于是当下也不再多言,匆匆起身离开公廨。

      ·

      沙漏光滑的内壁使得一颗颗坚硬的沙子如流水般轻轻滑过卡口,很快消失在下方内径宽大的容器中。

      在众人或明显、或晦暗的视线中,里面最后一点沙砾顺壁淌下。

      殿内顿时传来一阵低低轻吁。

      几个人不住的吁气摇头。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们已经竭尽心力了。

      魏大人原本面部紧绷,嘴角绷成一条线。可真挨到了这一刻,竟反倒放松了些许。

      下一刻,宫中一名传令官驰行抵达京兆府公廨,疾步奔入堂内。

      铿锵步伐踩踏过地面,更像是一步步碾过众人心尖。里头官吏们瞬间面无人色,不乏悲惨想到宫中即刻问罪,竟一下也拖沓不得。

      “特旨——京兆府尹听命!”

      传令官展开筒内捷信,高声念道:“陛下圣体康愈,特许宽赦京兆府延期七日探察宋王一案。”

      魏大人以为自己耳背,但仍旧继续俯身听命。

      “若及朝廷之士欺罔暗蔽,可杖正持重、不循权宜之计。”

      堂内一时沉默。

      所有人脸上一片空白......这、这意思是,陛下醒了?!

      直到传令官喝道:“府尹大人,还不接旨!”

      “没,没了?”

      传令皱眉:“府尹大人还想听点别的?”他还要赶着去下一处公廨,没时间看臣子们一个个吃惊的表情。

      魏大人如梦初醒,连忙接“旨”。这诏令实在寒酸极了,更像是随便扯了块宣纸就写上了,不过上面确实是皇帝的亲笔和亲印。

      堂内官吏们这才反应过来,大悲之后即是大喜,大家一派喜气洋洋,尽管七日后仍要交个结果,但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官吏们欣喜若狂,劫后余生下忍不住彼此贺喜,竟还有几人心神错乱到去恭维魏大人:“大人可喜可贺啊!可喜可贺!”

      魏大人脑子还清明,不住摇头感慨喜从何来?能保住一条性命已是侥幸,下次可没陛下开恩这般的好运了。

      ·

      明帝突然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这是所有人都不曾意料的。得知这一消息的同时,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感受到了久违地轻松。

      也许这就是明帝一直给朝臣带来的影响。

      陛下在政治上尤为突出的专-制,形成了一座巍峨耸立的高山,镇压平抑所有异议的声音,将臣子们的思想牢牢禁锢。

      幸运的是,明帝与历史上性格类似、专-制强横的皇帝有最关键的一点不同——他非常贤明。大多数时候,他的决策都是极其睿智的。

      即便陛下深陷昏迷,朝廷却没有动乱。内阁大臣们不肯革新,直到被太后召入宫中,又赶上了宋王遇害一事,半推半就下才促成太子监国。

      抛开个人私欲,大臣们语焉不详,真正原因是不想在太后和宗室间太明显地站队。

      既为皇帝的臣子,又岂敢为他人所用。

      满朝文武对明帝的态度,可以用两个字精确概括——敬畏。

      敬佩,且畏惧。

      因为他是个眼睛不容半点沙子的无耻小人,同时也是致力于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雄伟君主。

  • 作者有话要说:  湖州、胡诌、傻傻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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