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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惊鸟 ...

  •   宣政殿右偏殿此刻吵得不可开交,大臣们据理力争,态度虽不及御史大夫那般激烈鲁莽,却也是不容分说地各持己见,轻易不肯松口。

      这群上了年纪的大臣们辩驳起来分毫不让,皇权如同成了坊间可供买卖的商品,锱铢必较下各方哄抬物价,却又都想以最低的价格获取,就在这么一争一抢中试图占到最大的份额。

      武官外臣们没有文官的好口才,说不了几句便脸红脖子粗,立即给埋汰了下去。

      一旁,江策直听得两侧太阳穴突突地跳,心想内阁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待的。

      江策对眼下纷争拎得清楚,也明白他们在争执什么。

      照理来说,陛下病危,且本朝已立太子的情形下,宗室不该固不可彻地遵循旧制,毕竟不出意外,太子日后定然继承国祚,对现在极力阻挠他监国的老臣们可不会留下什么好印象。

      可问题便在于,明帝并不喜欢这位太子。

      ·

      昭允乃元后傅氏所出,昔日傅氏嫁入潜邸时为王妃,明帝登基后册封皇后,但不过短短两年,元后诞下皇长子不久香消玉殒。

      昭允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这是身为皇子的无上荣耀。然而元后与陛下夫妻间伉俪情深,却好似随着元后离世悄然消失。

      太子尚未足半岁,襁褓婴儿还因眷恋生母,却得不到母亲温暖的怀抱和呵护而彻夜啼哭不止。眼前是陛下亲子,亦是他一生中第一位皇子,然而陛下不为所动,竟一夜间从丧妻之痛中抽身而出,直接命内使将其送出后宫,孤身寄养于东宫。

      ……

      昭允这般凄惨遭遇,莫说是天子家事,就是换做寻常人家,都是匪夷所思的。

      太子在东宫这一住,便是长达十四年,期间陛下对他不闻不问。好在徐太后怜爱皇孙,时常令太子入宫陪伴左右,悉心教养、延师教化,才真正培养出一位德行兼备的太子殿下。

      元后傅氏离世逾年,又立新后沈氏,沈皇后也是潜邸旧人,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怀有子嗣,却在立后的第三年,机缘巧合诞下明帝第五子秋奕。

      过去十数年,太子处事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就算再苛刻的御史也挑不出错漏,可帝王君心难测,谁知道他何时想要废昭允重立一位新太子,这并无不可能啊......毕竟明帝在诸皇子中,显然更属意沈后膝下的五皇子。

      除了这对关系寡薄的父子外,太后与继后沈氏芥蒂已深,众人皆知。

      这可真是一团乱麻的关系。也正是由于帝后和太后昭允祖孙间诸多不合,宗室才始终对太子监国怀有戒心。

      沈后虽然从未出面,仿佛置身事外,全由徐太后主事。

      但明眼人悉知,太后与宗室的较量间,估计少不了她的煽风点火。

      偏殿此刻乱作一团。

      梅丞相翘了翘胡子,静静思索。他惯来圆滑,多半在想如何让两方安静下来快点解决争端,同时还要不招惹到任何一方。

      突然,席间那位一激动就容易面红耳赤的御史大人忽地熄火。

      他嗓门最大,一下哑声殿内瞬间安静不少。原本争辩的大臣也不由自主地降下语调,虽然一时间都有些迷惘,却下意识地渐渐消停,后而噤声。

      几位御史位置靠近偏殿门口,贾御史离得最近。太后宫中的女官不知何时进入,正附身贴耳传音,她没避讳他人,近处数位御史都听到了内容,面部遽然变色。

      贾御史方才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去,乍一听闻,立即气血翻滚上涌,面色泛红几近滴血。

      已有御史惊呼出声:“竟有此事?宋王岂非遇害!”

      此话脱口而出,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其余大臣也顾不上其它,连忙惶急问道:“宋王?宋王如何?”

      “到底发生何事!”

      女官立即提声迅速将太后宫中传来消息重复一遍,朝臣方知详情,神色如遭雷磔。

      “这、这......”大臣惊愕得话都说不利索。

      自打王妃病逝,宋王悲痛欲绝,王府闭门谢客,紧跟着又接到世子坠马的恶讯,好比雪上加霜。

      众人多日未曾见过王爷露面,犹以为是伤心过度,遂离群索居。

      岂料竟骤然遇害!

      臣子们陡然间难以接受,面面相看,都看到彼此震惊失语。

      但在场诸位都是人精,极快地收拾好情绪,暗自开始审时度势。宋王若果真遇害,那可绝对非同小可,岭南宋氏兴许很快就有动作,他们必须倍道而行,在此之前找到一个人来应对更为艰难的局面!

      一片宁静中,中书令沉声道:“诸位已经看到了,如今事态已不由各位主张,不管你们之前都抱有什么心思,当下除了太子监国,谁还提有异议?”

      此刻殿内终于鸦雀无声。

      梅丞相愁眉满目,觉得事情越发棘手,不禁低声叹慨:“南疆那里......唉......”

      这轻微的声音在静谧环境下格外清晰,像是道尽所有人的满腹心事——岭南宋氏一旦问责,可不是他们臣子能担负的啊......

      ·

      走过一段路后,江蕖让阿眷先一步回房处理行囊,自己则抱着经书,慢腾腾踱步走进青玉楼。

      赵氏正在床边服侍汝夫人喝药,太太倚在靠枕上皱眉喝下,瞧着精神恹恹的,不过还好没什么病气。

      汝夫人看见江蕖进来,想要起身。江蕖连忙拦住她,哪有老人家向小辈招呼的道理。

      江蕖冲赵嬷嬷笑笑,赵氏立即收拾完药碗绢布退下,将地方腾出给这两人。

      汝夫人问她:“江蕖不是同你母亲去惠济寺了么,这么快就回来啦?怎不在寺中多住几日。”

      近日来发生的事众人都瞒着汝夫人,希望她安心养疾,不必再和以往般操心许多琐事。故而汝夫人只当现今与平常无异。

      “山里总是下雨,我刚到那儿便下了足足一整天,到处都是潮湿的,除了关在房中哪也去不了。”江蕖随口编了个理由,“等母亲还愿完,趁着难得天晴,我们就回来了。傩戏道场也没想留下来看。”

      “若是太太去了,只怕也要觉得无趣呢。”

      汝夫人却道:”你这孩子莫要顽笑,佛门净地岂是去玩赏得趣的?“

      江蕖故作正经:“可我也念了很多遍般若波罗、阿弥佛陀。功德虽少,但聊胜于无啊。”

      老人家但笑不语。

      屋内婢女注意到江蕖带了东西,准备接过来拿着,江蕖道:“母亲知道太太喜欢佛经。您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汝夫人眼睛亮了下,借着婢女递过的经书翻看片刻,惊喜道:“这可真是......”

      汝氏虔诚礼佛,得到经书如获至宝,她恋恋不舍地看了会,语气却有些低落:“唉......你们都有心了,难为费心替我个老人家着想。只是我现在精神没以前足,看久了字就眼睛疼头疼,昨日醒了乏味,不过看了小半会儿,人便昏沉沉地,连饭也吃不下。“

      “等过些日子我在细细翻看吧。”汝夫人示意婢女将经书放入柜中,好好珍藏。

      江蕖一根心弦却被拨动,她望着汝夫人颓然卧在床榻的身躯,忽然觉得世道对这位老人如此不公——

      她年纪轻轻时守寡,别的新妇新婚燕尔,她却只能对着一副冷冰冰的灵牌诉说凄苦,还要被迫背上莫须有的骂名和诅咒;人到中年,因主家担心女儿远嫁身边没个照应,不辞辛苦辗转来到遥远的燕都。

      即便已至晚年,没有安享多少好日子,又开始疾病缠身,连一本经书都不能安安心心地看下去。

      “还是先给我吧。”江蕖忽然叫住婢女,“太太容易看花眼,那还是少看些书为好。”

      迎着汝夫人温和的目光,江蕖说:“不如,就让我读给您听吧?”

      太太怔愣住了。

      也许这意外之举,使她回想起过去幼年时期江蕖对她无礼的举止,又或者是单纯地认为江家最小的孩子终于长大了。

      老人仿佛一下变得沧桑许多。

      最后,她说:“好孩子,你念吧。”

      ·

      正午的日头西移,刚巧落入苍茫云海间,灼热的光线化作温和的光晕,在窗边映下淡淡的屋檐的影子。

      阳光从窗户漏进来,婢女经过窗边,轻软裙摆扬起一阵细小的浮埃。

      婢女轻轻走到江蕖身边,低声细语:“太太已经睡熟了,姑娘先喝口茶休息会儿吧。”

      江蕖这才停下来。她放下经书,汝夫人不知何时入睡。刚来时江蕖便注意到她眼下一片浅浅鸦青,可见从来都没有休息好,今天难得安稳睡上一段时间,也算是江蕖的功劳了。

      江蕖接了茶盏,抬眼时方察觉这婢女瞧着面生,不像是以前太太跟前伺候的人,遂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未曾见过你。”

      “奴婢名双儿,成双成对的‘双’。”女孩道。

      “奴婢先前住在丝厢,原是乐坊的伶人,当日还是小姐亲口在王管事面前领了我们入府的。后来翠翘走了,我与其它几位女伴被分到各院当差,赵嬷嬷说青玉楼缺了个端茶倒水的婢子,便把我留了下来。”

      江蕖很快想起确实有这回事。

      只不过当日她听吴眠眠略微提及几句,说丝厢里头有个叫做“双儿”的女郎,是个急性子,轻易受人挑唆。

      没成想不过短短数月,今日一见,竟与往日大不相同,变得稳重得体,而且双儿能留在汝夫人身边伺候,自是没有她说得那般随意,想必她也是个有本事的。

      江蕖将为汝夫人请的护身符递过去,轻声道:“你将这护身符系到床帐边,小心点,别惊动太太。”

      双儿点点头,其后问道:“姑娘要在这等汝夫人醒来么?”

      “不了,我还有些事。且让太太好好睡下。”

      双儿闻言,收拾好一侧的经书,准备送江蕖离开。江蕖却顿了顿,阻止了她的动作。

      “.....不必收起来了。我把这些经书带回去,等太太想看了......你就来知会我一声,我念给她听。”

      “是。”

      江蕖越过门槛,看见赵氏在给笼中鸟喂食。汝夫人喜欢养鸟用以观赏,平日里全靠赵氏打点这些娇小玲珑的雀儿。

      赵氏一边给鸟儿喂食,一边隔着笼子拿根逗鸟杆哄逗它们玩耍,这都是她最熟悉的宠物。墙角鸟居近日迎来位生客——新来的画眉,性情急躁易惊,赵氏精心饲养,不忘在鸟笼外套上笼衣。

      江蕖起了兴致,不禁想起自己得到的那个竹笼,不知道能不能也用来养鸟?

      赵氏手上拿着饲料,偶然发现了江蕖观望此处,估计小孩子爱图个新鲜,忙跟她招呼道:“姑娘要不过来看看?”

      江蕖正准备走近,忽闻空中一阵翅翼扑腾的声响,由远及近。她抬眼望去,头顶上方盘旋一对灰鸟,乍一看分辨不出是什么品种。

      江蕖对这对灰扑扑的鸟儿有印象,之前赵氏还道它们有灵气,不需和百灵、画眉一般关在笼中,出去打野食也会找到归路飞回来。她觉得真是有趣,这种会认路的观赏鸟可不多见,不知道赵氏是从哪处鸟市买到的。

      正这般想着,江蕖忽然心头没来由地冒出一股寒气。

      灰鸟在空中盘旋,时高时低,偶然飞向院墙外,又很快飞回鸟居附近。啾啾鸟声中含混间歇嘶哑的啼鸣,像是同类之间交语,正在传递某种不为人知的讯息。

      好像,好像江蕖之前见过类似的场景。

      应该在哪里......这灰色的鸟羽,是在......

      刹那间,江蕖骤然呼吸凝滞。

      ——是惠济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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