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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露怯 下 ...

  •   名叫“双儿”的伶人蹙眉,以为翠翘和她打马虎眼,愈发不满:“休想糊弄过我!府里的人传遍了,大家都知道你得了赏赐。”

      “我们一同出身宜春院,离开教坊也算是一家人,你若直接告诉我我只会替你高兴。但江家的仆人眼红,造谣你的点翠是赝品。我今日外出时听到她们私下谈论,气不过上去争执两句,她们倒好!死口咬认定然假造无疑,还说我没见过就别乱讲。”

      “翠翘你真该看看她们的嘴脸!平日仗着家仆身份自视高人一等,辩不过我就蛮横得要命,一群人非得亲眼见到过才肯承认毁谤,”双儿气急败坏,说:“既然如此,你便拿出来吧,好好打她们的脸!”

      翠翘险些要被双儿越抹越黑的帮衬气到跳脚,她从哪里拿得出真的来?!

      赏赐、赏赐......赏赐!就是这个名义上价值千金实则一文不值的“点翠”,成了个烫手山芋!

      双儿见翠翘只顾低头沉思,以为翠翘无动于衷,遂煽风点火地催促:“你还在等什么呀,难不成任由她们造谣毁谤?你不知道,雁依那张嘴真能气死个人!她竟然说小姐给的根本不是点翠,是你自个儿往脸上贴金,故弄玄虚呢。”

      翠翘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终于给点着了:“你可真是多管闲事!既然不清楚真假,为何不先来问过我,她们捕风捉影,你也赶上去掺和!有理不在声高,你又管外人说什么?”

      双儿并不服气,“你怎倒怪上我来了。不都是你自己先讲出去的吗?这根由还在你身上呢。”

      “我何时?!......”这话真是冤枉死了。翠翘虽然拿到了簪子,但可真真切切没有和外人说过它的来由。

      翠翘十分恼怒,一时口不择言:“我没有脑子么!难不成故意说出去,好引得他人嫉妒?你先前还道相信我、站我这头,转眼却又怀疑上我!”

      至于究竟是谁在她根本不知情的情况下刻意宣传出去,翠翘几乎立刻想到了那个人。江琚刚刚才和她分开,哪有这么快的速度传播出去,婢女们嘴闲三五成群,眼下却全都知晓此事,今日只是碰巧被双儿撞见争执起来,由此可见,显然她们私下议论不止一两日。

      一定是江蕖!

      翠翘猛然回忆起当天的场景——

      江蕖说:“你打开看看。”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她微笑道:“看样子,你很喜欢。”

      “真好没送错。”

      你能喜欢它真好。

      好什么?

      真好没送错呀。

      翠翘浑身一僵,瞬间毛骨悚立!

      从头到尾,江蕖从未亲口承认匣子里的是翠羽,江蕖故意误导下,让她下意识以为这就是了。

      现在想来,当日江蕖状似“无意下”表露的神态,恐怕也是刻意为之,让翠翘对她心生不屑外,也因此放松了戒心!

      ·
      双儿咦了声,“真不是你传出去的么?”见翠翘脸色真的快发绿了,双儿方才察觉事情没有她以为的这么简单。但双儿所知甚少,翠翘又始终藏着实情,她云里雾里间,勉强梳理出脉络——原来翠翘不愿意让旁人知晓,就是怕江家下人们嫉妒。

      回想起雁依等人的态度,双儿顿时觉得翠翘的所言所思极有道理。

      双儿只当自己思虑不周好心办了坏事,为难道:“我不知道这些,可是,我刚刚都把她们叫过来了,现在全都等在厢房外呢......”

      翠翘的脸再绿下去,当真可称人如其名了。双儿怕翠翘迁怒于她,赶忙找了个借口怂恿道:“左右不过证明一番。她们见过真物后,哪里还敢多饶舌?你虽然不想多生是非,可总有些人无风也要起三层浪,若不能管住她们的嘴,不知能整出多少幺蛾子!”

      一股怒火夹杂着超出意料的荒谬感齐齐冲上天灵盖,翠翘两眼一黑几近昏厥——天下竟然有如此蠢钝之人!这个双儿越抹越黑,碰上她简直倒了大霉!

      翠翘强行按捺住情绪,此时自乱阵脚更不能解决事情,勉强分出心神思考双儿所说的另一条出路——出去证明并非不可。

      江蕖送的那支几乎以假乱真,如果没有江琚一眼点明,以翠翘所了解到的根本不会对它产生怀疑。而江蕖本人的点翠头面,向来放在妆奁中由专门的梳妆婢女妥帖保管,寻常家仆顶多只能瞧见个影子。这般说来,便是给她们一观又何妨?谁能瞧出个不对。

      翠翘打定了主意,稳了稳心神,装作满不在乎的口吻:“为了件小事特地过来求证,是哪些人这么闲?”

      双儿道:“还能有谁,不过院子里负责洒扫的那几个罢,嗯、还有文雯和她妹妹。”顿了会,又想起一人:“对了!她们说为了以示公正,还要请眠眠姑娘来呢。”

      眠眠正是江蕖身边的梳妆婢女。那支假点翠能骗过外人,却绝对逃不过她的眼睛,这群人这么较真,特意叫眠眠过来,翠翘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可怜翠翘好不容易想出个办法,转眼间幻想破灭。

      眠眠就在外头等着戳穿她的假象,翠翘哪敢出去?翠翘脸皮再厚,也受不住人人非议。尽管她们没有看向她,可眼角的余光也在窥探,每一个人都在谴责她嘲弄她,她们彼此之间没有交流,背后却早已议论纷纷,周围无人窃窃私语,但翠翘只觉议论的声音嗡嗡涌上吵得头疼至极。

      突然肩上猛地一拍,翠翘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她坐在房间里,房间里唯一的旁人正十分担忧地望着她:“你怎么了?别吓我,翠翘,醒醒神!”

      翠翘缓缓吐出一口气,“没事。”她是自己被自己吓着了——如今处境骑虎难下,她既拿不出真点翠,更拿不出江蕖陷害自己的证据。

      翠翘无处诉苦,她总不能和江家的下人说:“你们小姐给我的本来就是假的。”谁会信?江蕖又不是拿不出。而且江蕖赏赐与否全凭个人心意,谁能强迫不成?她若不想给,何必花费心思摆噱头。

      心烦意乱之下,双儿的存在显得尤为多余。翠翘恨透了她惹的麻烦事,立即甩开肩上搭的手,生硬道:“我有些不舒服。你先走吧,事情明天再说。”

      双儿讪讪收手,瞧翠翘的脸色着实不太好看,“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叫她们散去,且待你身体好些再论。”

      ·
      丝厢房的掌事过来一趟后很快又离开了,脚步飞快、来去匆匆。阿眷不明所以,“嬷嬷来作甚么?”

      江蕖道:“来替翠翘递辞请。”

      阿眷惊讶道:“姑娘要辞退那个伶人么?”

      “是翠翘主动提起。她想走,我自然痛快些放她离开,让她另寻好去处罢了。”

      阿眷一度以为江蕖对翠翘另眼相看,奇怪翠翘为何突然要离开,但显然她现在更好奇另一件事。

      “不过嬷嬷瞧着很生气,她又是为什么?”这掌事步伐匆匆头顶冒火,出院门时走得太急,险些崴着了脚。

      “谁知道呢,”江蕖摇摇头,“多半是被谁招惹到了。”

      这时候吴眠眠过来,向江蕖行了个礼。江蕖没有询问,像陈述事实般道:“没见到人吧。”

      “是的。说是身子不适。“

      “既然不舒服,便不勉强她了。”春日细碎光影印在江蕖脸上,隐去了她嘴角浮现的细微笑意,“这件事到此为止罢,翠翘刚刚已经提出辞请,以后府中不会再有此人。”

      眠眠细腻聪慧,点到即止,她知晓江蕖的意图,顺势道:“小姐的饰物都由奴婢看管,金玉宝钿各色样式、数目,还有送出去的那支绞银发簪一切明细悉知,绝不会出半点差错。旁人若问起,奴婢实话实说便是。“

      有眠眠帮忙善后,自然是没可担忧的了。阿眷听她们在打哑谜,不好多问,怕显得自己迟钝跟不上拍。

      翠翘的动作很快,她已经在江琚那儿大失颜面,若再被雁依等人揭穿,才当真无地自容!翠翘收拾得仓促,趁其余人反应过来前出了后宅。

      送她出府的只有孤单单的一个人,场面很寒碜。

      但如果可以,翠翘希望这个人也可以不用出现。

      此人正是丝厢的掌事嬷嬷。

      嬷嬷窝了一肚子火、套好了一麻袋说辞正准备教训翠翘,结果这个死丫头竟然直接甩手走人,别说只是撵人了,老嬷嬷连捏死她的心思都有。翠翘前脚刚跨过门槛,后脚大门便砰地大力关上。幸亏翠翘抽身快没卡到腿,可是她的鞋子被卡掉了!

      她人在门外,鞋却在门里关着。

      简直欺人太甚!

      在江家短短不到一月的时间,翠翘却过得十分憋闷,鞋子最后都掉了一只。翠翘心中对江蕖记恨不已,咬牙发誓,迟早要将她今日所受苦楚尽数还回去!

      ·
      翠翘相当于扫地出门,教坊是决计不会收容她的,她接下来的生计和去处可有得发愁,但这不在江蕖的考量之中。

      这翠翘起先仗着没有卖身契拿捏在江蕖手上,大胆设法引诱江琚,即便东窗事发后,也只是恼羞成怒多过畏惧。对于翠翘的心理,江蕖不知道该说是太过天真,还是太过愚蠢。

      自陛下登基后,大晋百姓轻徭薄赋,寒门学子靠考取名额进入原本只对官宦子弟开放的最高学府。平民被优待,享有律法的保护,可是安稳的背后,多少人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维护皇权统治的依然是世家高门。

      规则对制定者总是格外宽容。

      翠翘一直以来视为凭仗、并显示她与低贱伶人截然不同的卖身契,在江蕖这些人的眼里,不过一张纸的区别,那张卖身契的有无,不过意味着处理的方式是在明面还是暗处。以二品高官的地位权势,杀了一个人和碾死只蚂蚁有何区别,谁有闲心来分辨杀得到底是平民还是奴隶?谁会站出来替她伸冤?

      翠翘记恨在江家受到的嘲弄和奚落,可事实上,她算得上极其好运。在大户人家的后宅中勾引公子,还能全身而退,她恐怕算得上头一个。寻常人家中,婢女若被夫人瞧见不安分的心思,会经历怎样的待遇可想而知。幸得翠翘进的是江家,否则以她的性格,有点小聪明便当作大智慧,指不定哪天日子就活到头了。

      江蕖起初误以为翠翘便是崔氏时,的确动了杀心。后来发现她们不是一类人,江蕖打消了念头,她没有必要殃及无辜,于是以另一种方式试探翠翘。

      簪子是假的,上面的翠羽其实是孔雀羽,蕉月和湖色的光鲜源于翠蓝石青等颜料的巧妙混合,只有坊市中最擅长焗瓷的匠人才能调制出如此贴合点翠的颜色,甚至手艺精湛到,使其在光线下随着角度变化出层次不同的色泽。

      它骗不过识货人,但让翠翘和府中婢女们信以为真却并非难事。下人之间是非不少,前世的江蕖幼年不服汝夫人管教,连带着府中下人自成两派。如今江蕖性格改善后,她们也随之揣摩风向,态度逐渐和缓,各自相安无事。

      可不意味着女孩们的纷争变少了,彼此之间攀比置气仍是常有的事。江蕖的举动将角落里原本不起眼的翠翘越过界线,带到了话题中心,雁依文雯等人羡慕之余多打听,很快传遍了府里每个人的耳朵。如此下来,翠翘不想出名也难,她的一举一动皆落入窥探的目光中。若她当真是另一个崔氏,众目睽睽之下,纵有再多心思也枉然。

      如果翠翘没有异动,那么江蕖示意眠眠在人后挑起的那些争端,最终自会由她来替翠翘化解。可惜翠翘自作自受,好好地非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自食恶果后反过来怪罪别人。

      江蕖放任其离去,因为翠翘不是崔氏那类对江家怀有歹心之人,但她也和好人沾不上边。她城府不深,还有些过于天真,空有一腔攀高接贵的谋算,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心机。

      眠眠想了下,问道:“那梨园里住的几个伶人,小姐要如何安排?”

      她们乘翠翘的风,当时糊里糊涂地留下来,翠翘走后,她们亦该另论去留。

      江蕖早有打算,“父母亲不日归家,府中要增添不少人手。你去青玉楼和赵嬷嬷知会声,找个修剪花枝之类的杂活,将她们安置到别院去罢。”

      江蕖告诉眠眠:“往后江家不开梨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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