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敌》宋湘

1、chapter 1

　　“人会爱一个人一辈子吗？”

　　在博洛尼亚大学金融研究生的毕业典礼上，金发碧眼的学生代表站在深蓝的台上。冗长的演讲里，她漫不经心抛出这句话。

　　很枯燥的演讲，一如既往。

　　日光柔和，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周围的学生陷落在合影喧闹里，发出一阵阵的笑声。校园里青青的草坪上，许秋枝轻轻拨动帽上的长穗，给杜蓝发了一条微信：

　　“人会爱一个人一辈子吗？”

　　中意有时差，不等回复，秋枝收起手机。

　　很稀松平常又很难回答的问题。

　　在十几岁的时候，如果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会坚定的告诉他：是的。二十多岁，对于这个命题，她有了新的认识。

　　否定吗？

　　或许不是。

　　沉浸在四周毕业的狂欢里，激情的电音充斥在街道旁，博洛尼亚从不辜负爱它的人们，在这个古老的城市中，在圣彼得罗尼奥教堂前的广场上，大家一同举杯，欢庆这分别的时刻。

　　本科三年，硕士三年，人生最美好的六年停留在全世界最浪漫的国家。

　　最美好的记忆也停留在这里。

　　时光匆匆淌过，从18岁到24岁。

　　感伤而又愉悦的派对通宵长明，谢绝了朋友的挽留，秋枝踩着依旧沉稳的脚步离去。手机却响了，是杜蓝。

　　“一生太长，无法预料。”

　　秋枝低垂着眸子，半晌，轻笑一声，长长的睫微微颤动。

　　自小独立，留学这期间走过许许多多的地方，见过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夫妻，伴着远处钟楼阵阵悠扬的鸣声，相携着慢慢走过黄昏的贝利湖。

　　也见过有情人分崩离析，歇斯底里，蹉跎着岁月耗尽密不可分的欢喜。

　　青葱时期她有过很多期盼，和朋友一起低低私语，一起幻想。后来的她做过短暂的美梦，也见过他人从美梦中惊醒。

　　做过美梦的人，容易沉湎。

　　比如秋枝，比如杜蓝。

　　收起手机，天色下，妩媚纤瘦的女人慢悠悠的走向家。

　　博洛尼亚，博洛尼亚。

　　再见，给我一场美梦的博洛尼亚。

　　*
　　真的回国已经是两周后。

　　航班降落首都的时候，已经是夜晚18:30。

　　许秋枝拿完行李出来，天已经黑下来了。夜幕下整个城市流光溢彩，林立的巨大建筑错落，巨大的黑色倒影扑向熙熙攘攘的人潮。

　　首都今日有雨，刚停不久，整个城市散发着湿漉漉的气息，霓虹散落在拥挤庞大的建筑中间，从她的星眸里穿梭而过。虽是夏天，空气中带着一股潮湿的微冷。

　　每次来到这座城市，她有时会想起年少时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温吞不安的跟在父母和许吟身后，对一切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那时的心情，也像今夜首都的冷雨，湿漉漉，微微凉。

　　秋枝对首都这座城市没有很深的情感。年少时多么渴望的地方，如今却变得可有可无。那些少女时期的惴惴不安与心有不甘，早已经随着年岁渐渐消弭。

　　等到一阵车流又一次穿过秋枝眼前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路边。

　　是杜蓝。

　　齐肩卷发的女子钻出车，与秋枝轻轻拥抱：“欢迎来到首都，秋枝。”

　　杜蓝与秋枝是博洛尼亚的大学同学，本科毕业后，杜蓝回国，秋枝留在了博洛尼亚读研。

　　上了车，车里隐隐漂浮着杜蓝惯用的香水味，在悠然安闲的气氛里，秋枝渐渐放下了不知明的怅惘。

　　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类似一种尘埃落定加上近乡情怯的感受，说不清道不明。

　　“这次回来，是彻底留下了吧？”杜蓝开着车，余光看了她一眼。

　　“嗯。秋枝倚着手臂，望着窗外灯红酒绿，”项目结束了，该回来了。”

　　悠闲的气氛里，车窗外传来清凉的夏风。

　　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

　　硕士延毕的一年里，她尝试过许许多多不同的事物。卢娜曾经问她，以她的努力，或许可以按时毕业，为什么不努力一把呢？

　　那时候她正在都灵实习，站在车水马龙的路旁，看向奥斯瑞尼纳酒店恢宏的建筑，认真而又有些恍惚的回答：
　　“舍不得吧。”

　　舍不得什么？

　　她没再说。

　　再加上，或许是心里潜意识就知道，毕业了，就该回去了。父母年纪渐渐大了，爷爷也希望家人团聚。只是，她在一场陷落于意大利的美梦里沉睡了好多年，脱离这场谁也不曾知晓的美梦，走出回忆的躯壳时，有些微的惶惶与怅惘。

　　突来的刹车声扰乱了思绪。秋枝看去，前面不远处出了点乱子。

　　差点被一辆货车撞倒的学生模样的男孩坐在地上，还在车下惊魂的余味里缓不过神来，穿着校服的姑娘哭着扑倒在他的身旁，不停的说：“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夏日里的风轻轻吹，好像是有什么凝滞的心结在这场未成的车祸里化解了。

　　少年人的感情阿，着实让人羡慕。

　　“年轻真好。”杜蓝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是阿。”看到没事，秋枝放松身体，轻笑，“年轻真好，少男少女之间的事，总归是来日方长的。”

　　约莫是年纪大了，如今看见这些学生，越发生出怀念的感觉。

　　杜蓝盯着车前的画面，半晌，发动引擎，语音晦涩：

　　“他多幸运阿。活着真好，活着才有来日方长。”

　　秋枝看她，杜蓝神色平静。她抿了抿唇，再不言语。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事。

　　人行攘攘，汽笛鸣鸣。

　　黑色的轿车在微冷的夜里滑过一道残风。

　　拒绝了杜蓝吃饭的邀约，秋枝回了南水江汀。

　　这所公寓是上上个月回国找房子时定下的，来时顺便带了些行李，把奎妮也送去了宠物隔离，后来送去了杜蓝那寄养。今天家政已经来打扫过了，把奎妮也送了过来。

　　奎妮是一只很胖的橘猫，陪她度过了在意大利的孤独时光。秋枝刚捡到它的时候，它满身戾气，刚开始的两个月里，把秋枝的手臂抓的一道道痕迹。时间长了，才慢慢开始接受秋枝。室友卢娜总说她是个有耐心的人，秋枝总开玩笑地跟奎妮念道，你呀你呀，幸好我有耐心阿，不然现在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淋雨呢。

　　不过现在的奎妮已经不是那个凶巴巴的流浪猫啦，就像此刻，秋枝一打开门，胖胖的柔软的小奎妮就跳进她的怀里，睁着葡萄一样滴溜溜的眼睛，喵喵叫着。

　　“呀，奎妮宝贝。”秋枝抱着扑过来的奎妮，吸了好一会儿，眼角染上笑意，“让妈妈进去。”

　　虽然家政已经来过了，但是刚刚搬来，此时的公寓里还显得略微空荡没有人气。秋枝放下奎妮，稍微将主卧收拾了一下便去洗澡。

　　出来时夜已经深了，奎妮安静的趴在她的小窝里睡着了。

　　秋枝蹲着看了她一会儿，走向桌旁，打开电脑准备一些面试的资料。

　　平金的面试约在下周二，还有几天。

　　作为金融行业的佼佼者，平金其实并不是那么好进，竞争激烈，竞争者的背景都是国内外各大名校或者优秀的履历，博洛尼亚的本硕并不能给她带来多么大的优势。但是大二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进了国际知名的投行JS Tomp做summer analyst，并且项目做的非常漂亮，如果不是回国，她可能会留在JS去做分析员。

　　凭借着这份经验以及硕士期间完美的项目经历与实习经历，平金的面试她心里其实已经有数。

　　关上电脑，秋枝伸了伸腰，夜里有些凉了，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转眼不经意看见桌角的小盒。

　　她站了起来，葱白的纤指抚上盒子，过了片刻，打开。

　　是一只粉红色的信封。

　　鼻翼间仿佛萦绕着春日里杏花的香气，隔着悠远的时光，穿梭来到这个房间。秋枝摸了摸信封，终究没有打开。

　　不由自主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看到那个加了个a被她手工置顶的头像。

　　头像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海。

　　她看着看着，轻轻笑了起来。

　　手机里传来短讯，是母亲。让她有空回家吃饭。父母家也在首都，不过与她现在住的地方隔着好几个区，本来她就有打算明天回去一趟。

　　深夏的夜晚清凉，疲惫渐渐爬上身体。秋枝躺上床，呼吸减缓。

　　窗外灯明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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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