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子村的怀孕傻哥儿》烤啦的桉树叶

40、温暖

　　倏忽，姜与炘睁开了一双酸涩肿胀的青白眼。

　　眼前的天是灰色的天，眼前的山是苍色的山，在这暗色的天地间，他与图灵恰似弥海中两叶浮沉的小舟，渺小又零丁，却又不甘于零丁地相互依偎在一起。

　　图灵紧紧地抱着他，死也不撒手地抱着他，他两条本该柔软无力的胳膊竟似烙铁一般深箍在他的腰间。

　　他的面上，是泪水蔓过的痕迹，它们小溪一样地流过，淙淙地流过，流过图灵那因颠簸而瘦削太多也蜡黄太多的小脸，水汽蒸腾，氤氲着，为他添上了几许憔悴的凄美。

　　姜与炘便在这一瞬，忆起了此前种种。

　　他们活过了猝然而至的灵暴，活过了声势浩大的兽潮，也活过了那莫名而起的祸事。

　　他们都还活着，活着真好。

　　他略略抬起自己那因成傀而略带凝涩迟滞的小臂，伸出自己那虽知觉麻木却感知依旧的右手，一点一点探向图灵，抚上他红肿湿.润的小脸，为他拭去几许存留的残泪。

　　他的手，似清风，又似润雨，它轻飘飘地来过，恰如暖阳一般慰人心脾。

　　只是随着他暖心的擦拭，图灵竟是哭得更凶了。

　　他微微扬起自己那哭得泪眼滂沱的小脸，轻启自己那犹带泪痕的薄唇，轻吐出一个微弱中带着些许颤音的字：“姜。”

　　这声音虽微弱又颤抖，但落在姜与炘的耳中，不亚于平地一声炸雷。

　　他的瞳孔在这一瞬间剧烈收缩，那双本已变作青白色的眼，竟也因着这剧烈的收缩，而奔腾翻涌起了浓重的墨色。

　　姜与炘突然收紧双臂，将图灵牢牢地抱在怀里。

　　他的心中思绪万千，一涌而来。

　　只是最后，他却只颤动那久未言语的唇，在鼻腔中哼出一声简短至极却也深情至极的“嗯”。

　　嗯，真好，你，你能说话了。

　　嗯，真好，你，你识得我了。

　　这一刻，乍然复醒的惊奇，劫后余生的欢喜，都敌不过图灵的这一声“姜”。

　　姜与炘轻抬手，抚触图灵柔软的发，一边抚，一边在口中柔声地安慰：“不哭，不哭，阿灵不哭。”

　　他的安慰笨拙又粗劣。

　　只是不想，就是这样粗劣的安慰，竟真的让图灵平复了下来。

　　图灵抽了抽红肿的小鼻子，对着姜与炘笑靥轻展，如孩童一般地笑靥轻展。

　　姜与炘便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天还是暗色的天，山也还是苍色的山，只是姜与炘和图灵却不再影只形单，他们宛若两只潮洞中互相舔舐取暖的野兽，虽各自带着枷锁，却又在彼此的抚.慰中，收获温暖，收获心安。

　　便在这时，姜与炘若有所感地轻抬头，正看见两个人小鬼大看向过来的孩子。

　　他们是鬼婴和灵童。

　　鬼婴和灵童得以摆脱地脉灌注的命运，又得应旸赠与，此时此刻，神魂便愈加凝实，精神也愈加焕发。

　　他们一边吸吮着手指，一边轻吐着鼻涕泡，只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偷瞄着他们俩。

　　那忽闪忽闪却又不停颤动的睫毛，完全遮不住他们眼中的好奇探究。

　　如果只是这样，姜与炘还不会觉得好笑，只是两个婴孩竟还能不自觉地做出生动的表情。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面上竟还晕起了两团红晕，彷佛是在说：“羞羞羞”。

　　姜与炘“噗嗤”一声，乐了。

　　他轻扶图灵的脊背，将他带起，带离原地。

　　他们迈动坚稳的步伐，一步一步，向着鬼婴、灵童走去。

　　鬼婴和灵童虽曾受过圣主的洗魂礼，前尘往事俱都一齐地忘记。

　　只是他们，却仍是在见着姜与炘二人的瞬间，倍感亲切熟悉。

　　那凝在骨血里、永不消逝的血脉之力，在这一刻，被彻底地唤起。

　　一声“pa”，响起。

　　二声“pa”，响起。

　　灵童学着鬼婴下意识的动作，也发出了这个音色不大稳的音。

　　只是他们两个失去记忆的孩子，不会知道，这一声“pa”中，又灌注了姜与炘怎样的深情。

　　那是前世的帝姜交给鬼婴的称呼，也是现世的华夏流传最广、受众最多的一个名词：爸爸。

　　鬼婴转动自己那黝深的黑瞳，看了看灵童，又看了看姜与炘，他总觉得自己原本是没有弟弟的。

　　也许是暂失记忆的原因，鬼婴这个失了两世记忆，却又出生便知世事的孩子，竟也多了一抹童真的孩子气。

　　他颤了颤自己的唇，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只是那没掉一个眼泪疙瘩，却又莫名带着丝狡黠的眼，早已将他暴露了个彻底。

　　看来他唬人的功力还不到家啊。

　　姜与炘和图灵对视一眼，竟是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的震惊。

　　姜与炘对上图灵的眼，只能轻触自己的下巴，缓解尴尬。

　　孩子太聪明了，他也没办法。

　　他矮身蹲下，将鬼婴和灵童抱在怀里。

　　只是这样一来，图灵就不能被他牵着了。

　　不想图灵竟无师自通，他自姜与炘怀中抱起了那早便跃跃欲试的鬼婴，这样，他就又能和姜与炘彼此牵手了。

　　鬼婴依偎在图灵的怀中，却是安静非常，再不复之前的吵闹。

　　他们哪里知道，这个怀抱，这个带着些微青草香的怀抱，鬼婴整整等了两世。

　　哪怕他此刻没有记忆，但他整颗心都自然而然地躁动了起来，它告诉他，这是他刻在神魂中，一直渴求却又从未得到过的阿爹的怀抱。

　　鬼婴轻蹭着自己的小脑袋瓜，他眼眶微胀，鼻头微红，一股酸酸涩涩的滋味自他心中升腾而起。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一种让人尝过一次便再也不能忘记的感觉。

　　他虽低泣无声，可图灵还是发现了他的异常。

　　他手忙脚乱地抱着鬼婴，想要询问他的状况，却因舌根将将长好，还不能熟练地发音，而口中“讷讷”无声。

　　他的前襟被泪水打湿，那些泪晕染成一片淡色的水渍，在这深秋的季节愈加寒冷，却也一反常态的如滚开的水一般，浇注煨烫着他的心。

　　姜与炘眼见着刚刚还一切如常的图灵突然慌里慌张了起来，他忙迈动脚步，快步凑到他的近前。

　　见着那因哭泣而满脸涨红的鬼婴，姜与炘也有些手足无措。

　　他，他虽回复了记忆、忆起了曾经，可他没带过孩子啊。

　　他手忙脚乱地轻抚着鬼婴的脸颊，一边轻抚，一边哼唱道：“呜呜呜，宝宝乖，不哭不哭不哭。”

　　鬼婴本沉浸在自己莫名的情绪中，此时见着姜与炘和图灵如此，他的心便如那被注入阳光的深窟，立时大亮。

　　他追逐着这道光亮，露出了一抹笑，一抹带着阳光味道的笑。

　　看着破涕为笑的鬼婴，姜与炘这才如释重负地轻呼了一口的气。

　　唔，这就是新手奶爸甜蜜的“负担”了。

　　只是虽是“负担”，却也甘之如饴。

　　图灵也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他轻悠着鬼婴，一边悠，一边在口中哼出轻缓的乐曲。

　　鬼婴看着两个紧张中带着丝丝关切的爹爹，突然涨红了脸，一低头，矮身钻进了图灵的怀中。

　　哼，他才不承认自己是不好意思了呢！

　　一切安澜，姜与炘与图灵相视一笑。

　　便是这时，姜与炘突然忆起了他们此时的状况。

　　他心道，不行，得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只是还未待他们离开，就被一阵带着咳喘的叫声喊住了。

　　“等，等一下。”

　　这声音是那么的虚弱，就像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

　　当然，我们把镜头拉近，这声音的主人此时也确实是一副老者的样子。

　　他须发皆白，却不是妩昧先前献祭时的那种纯粹的白，而是夹杂着丝丝浅淡灰色又驳杂不一的白。

　　这种白不会为人添上仙风和道骨，反倒是会让人显得没有精神，而愈加的年岁沧桑。

　　他不是旁人，正是不复昔日荣光的东隆帝祈正道。

　　祈正道眨着两颗浑浊的眼珠，想要叫住姜与炘一行人。

　　“你们，你们不要走，我，我是，咳咳，东隆帝，祈，咳咳，正道。”

　　他的身子早便在妩昧的各式手段下，摧毁的彻底，便是此时强力振作，却也如强弩之末一般。

　　只是虽是强弩之末，却又因着莲心丹而不死，这对着他而言，也不知是幸是不幸。

　　不想姜与炘却是步子都没有停一下地继续离开。

　　东隆帝气急败坏着一张枯槁的脸，他狰狞道：“你们，你们回来啊！回来！”

　　只是原地却再没有了几人的踪迹，便是那“踢踏”的脚步声，也一点一点地远去了。

　　东隆帝睁着一双暴起的眼，看向苍天。

　　他是凡间帝王，是天下共主，怎么会，他怎么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他想质问苍天，既然结果如此，当年又为何要诓骗与他，做这窃国之人，既扶了他做这窃国之人，却又为何对着他今日的遭遇置之不理。

　　若非，若非有天道加持，他，他又怎会生出那以祈代祁的不臣之心，又怎会做那大逆不道的篡位之人？

　　他悔，悔不该听信哄骗二百年，更悔，悔自己不曾将西陇祁氏斩草除根。

　　他的心中，戾气暴增，已有走火入魔之兆。

　　便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