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灾荒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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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昨日还在将军府杯觥交错，嬉笑赏月，今日就到了这塞北苦寒之地。
在都城长安生活了半年，举目是十里长街，华灯璀璨，百姓生活富足安乐。她竟不知，同样是在卫国，还有地方哀鸿遍野，易子而食。
死气沉沉的崇州城，沿街的店铺有些锁了，有些是被暴力砸开。店门歪歪斜斜的倒在一旁，似是在宣告这里曾经经历了怎样一场浩劫。皮包骨头的人和尸体混杂着躺在地上，分不清彼此。有披着毛毯的母亲瑟瑟发抖的裹紧怀中不再啼哭的婴孩。有七八岁大的男孩，双目无神的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面颊凹陷的女人。
月亮看到男孩身旁有黑气缭绕，大约是他怀中女人死后所化的恶灵。
有瘦骨嶙峋的男人在地上翻翻捡捡，把咽了气的人拎起来，扔到平板车上。不过数十步就装了满车，他蔫头耷脑的拉着垒成小山状的尸体摇摇欲坠的走向城外，中途平板车不稳，在一处石头上颠了颠，几具尸体掉下来发出沉闷的响声，男人回头看看，又面无表情的回过头去，并不停留。
昔日欣欣向荣的崇州城，历了两年的旱灾，变成了一座死城。
过去的一年，王上曾多次开仓放粮，可崇州城的饥荒却是每况愈下。一月前，中秋刚过，世子厉明怀便上书请愿去崇州治灾。王上许他挑个同行的帮衬，他便请了成渊随行。筹备了约莫五日。第六日，一行人便登上了马车，晃悠了大半月终于抵达崇州。
旧巷里有窸窸碎碎的声音传来，身旁的轻轻一下子抓紧月亮的手，月亮拍了拍她的肩膀，当作安抚。阿德拔剑上前，半晌煞白着脸出来道：“是一个人，在啃…一只死老鼠。”
话音刚落，轻轻已经跑到墙角吐了起来。
成渊和厉明怀相视一眼，彼此眼里都透露着不好受。
崇州城的现状与递进宫里的奏折上描述的差异很大，奏折中只提到两年干旱让崇州形成了大范围的饥荒，请朝廷开仓放粮。可如此看来，岂止是饥荒，还有大范围的逃荒。大批灾民都往南边富饶之处求生。留下的一些老幼妇孺，啃食树皮草皮，生食鼠类和虫蚁，便是不饿死，也得因胃肠溃烂或是感染鼠疫而死。
近些年旱灾频发，朝廷早就命各地做好灾前预防，对崇州更是薄赋敛、广蓄积。两年的旱灾绝不至于到此种境地。那这积蓄又是去了哪里？除此之外，他们所处之地，乃是崇州城中央，却未见到一处设立救灾的粥棚，朝廷开仓放的粮又去了何地？
前方有一队人马匆匆赶来，一个身穿墨绿官服，中年发福的人下了马车，一手扶着头顶的官帽，一手擦了擦额角的汗，一路小跑过来作礼道：“崇州知府李知舟参见世子殿下，成公子。恕微臣接驾来迟！”
成渊抬了抬手道：“起来吧”
“谢世子殿下，谢成公子。”李知舟起身道，周围人群见得他露面，已有蠢蠢欲动之象，他环顾周围道，“城内不安全，还请世子殿下和成公子随微臣回知府衙门。”
崇州知府衙门。
厉明怀面含怒气的坐在庭中，李知舟跪在地上抖着嗓子道：“回、回世子殿下。微臣也是有苦难言啊，上面的要我们做好囤积粮食的工作，可这每年的收成就这么点啊…能填饱肚子便是好的了，哪里有余粮囤积呢？更何况，囤的粮食，每每不是叫老鼠偷吃了，便是生了虫，已经不能吃了。”
李知舟抹了把眼泪道：“上头说是开仓放粮，我这…左等右等，就那么一车粮米，最多便是不让百姓做个饿死鬼罢了。我是实在没办法了啊！”
厉明怀对阿德道：“阿德，现在就去卸下我们这一路带来的粮米，”转头怒视着李知舟：“派你手下的人在城中开设十三处粥棚，六十余处屋棚收治灾民。本世子要查你崇州知府的账簿，上税记录，收成开支一个不落！”
“是是是。”李知舟忙应和道。
厉明怀在知府主持大局，月亮便同成渊一起走在那荒田之畔。
月亮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踏在这干涸的土地上，时而蹲下查看干裂的土壤，时而用脚步丈量着什么。他慢慢走上一块凸起的土丘，触目所及，颓垣败井，茅封草长，树木和天地都失了颜色。
他微皱着眉，眯起双眼，目光远眺，似是透过这荒田望着什么。月亮止步在身后，不去打扰他。
成渊却在此时开口：“小的时候，随父亲出征，回来的路上路过崇州，真是好山好水好风光。父亲特意推迟了回朝日期，陪母亲和我在这儿多留了三日，”成渊的手指向远方，“这里原是万亩良田，秋收的时候，麦穗随着风摇摆，像波浪一样。”
成渊似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很久很久，他脸上又挂上了她熟悉的微笑，他跳下来拍拍她的肩膀说：“天要黑了，快回去吧。”
月亮在后面接道：“天总会亮的，成渊。”
成渊的背影顿了顿：“是啊，总会亮的，”成渊转过身来看着她，坚定地说，“我们来了，就是要让它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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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厉明怀每日都把李知舟扣在府里查账清账。成渊带着阿德去勘察荒田。
月亮和轻轻也不闲着，便去粥棚帮忙。
粥棚初设，正是最难管理的时候。饿了许久的百姓看到食物双眼发直，根本不听从官府的指挥好好排队，一群人前仆后继的涌上来，吓得轻轻蹲在了桌子下面不敢出来。几个官兵甚至抽了刀子。场面一片混乱。月亮爬上盛放粥桶的桌子，抽出小黑鞭凌空狠狠一甩，一记空响：“我看谁敢来抢？”
绝大多数人停下了骚乱，却又那么一个小男孩已经扑到了粥桶前，月亮没犹豫，一鞭子甩到男孩的小腿上，男孩重重的摔倒在地，月亮鞭子向右一挥，对着士兵说：“这个，拖走，今日不给饭吃。”
后来，便干脆站在桌子前，盯着老老实实排成一列的灾民领粥。
见情况逐渐稳定下来，月亮把领头的官兵叫过来说：“这位大哥，请让周围士兵留意一下，每个人只得一碗，不许重复领。还想要的，两个时辰后再来。”
“姑娘有所不知，这些灾民都是饿了许多天的，每人只得一碗，那万万不够啊。”
“我知道，可是现在这些灾民都饿的失了神智，不控制着些吃食，只怕他们肠胃受不了，活活吃死了。”
“原始如此，姑娘考虑周到，我这就去办。”
“月亮姑娘真是聪慧至极！”这自露威严的声音，是厉明怀。
月亮转头，看到厉明怀带了两支队伍来，这些日子他一直闷在屋里，便是出来吃饭也是紧锁着眉头，如今倒少有的露出了笑颜：“听闻设立的十几处粥棚皆起了暴力冲突，明怀便急急的带着侍卫来帮忙，不曾想，月姑娘做的很好。”
他转头对领队的官兵说：“听到了吗？通知其余十二处粥棚，让他们也控制着食物的量，另外让府兵全都出动，维持秩序，待过几日情况好转了再做其他安排。”
“是！”
厉明怀回头看看月亮，目光中有欣赏之色：“以前成渊说起月姑娘救他之事，我只当是机缘巧合，如此看来，是明怀目光短浅。月姑娘有勇有谋，你为崇州百姓做的，明怀先谢过了。”
月亮摇摇头：“不必了，我…我没做什么，你和成公子都那么努力，我只能做这些小事情，已是心中有愧了。”
厉明怀道：“这可不是小事情，灾情稳住了，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建设。你们在前方，我们在后方，但我们的劲是使在一处的。阿德回来通报说，成渊已经发现了崇州农荒的起因，我这便要去与他会和，这两队官兵交给你，保护好自己。这里，还请月姑娘多加照应了。”厉明怀说罢向月亮郑重的作了揖，转身离去。
月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厉明怀和成渊，他们都在做很伟大的事情啊，那自己也要好好的努力，不拖后腿才行。
月亮掀开帐帘，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缩在角落的小小身影。她把一碗粥放在离男孩子不远的地方。静静的蹲下观察他。
她向来不怎么记人，却对这个男孩子印象深刻，不止是因为他身边跟着一只恶灵。刚来的时候她就发现，重灾之下，崇州城已是遍地恶灵，那些曝尸荒野，心中怨气难以平息的黑气，在这个城中漫无目的的游荡，遮的阳光都透不进来。
第一次她见他，他怀里抱着死去的女人，眼中满是麻木的死意。
可第二次，她再见他时，他向着粥桶扑过来，眼中分明是对生的向往，他身边的恶灵不见了，身上却有黑气缠绕。
月亮见过这样的状况。那时，她和陈衍在树林中追了七天七夜，最终捉到的那只恶灵，也是如此。
恶灵上身，她只遇到了那么一次，便在白府休养了足足六年。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灾荒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