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武林轶事》狄元芳

5、第五回 极度重犯

　　夜晚华灯初上时分，一场冷雨过后，街上来往行人正匆匆经过，“嗵”！街心传来的一声巨响划破了宁静，随即就像刚过去的那场冷雨一样被人遗忘。只留下一个身影卧在街心一动不动。无人上前，也无人报官，只有几人在远处指点议论着。
　　一位年轻人从远处走来，见到这一幕，先是一愣，轻叹口气，毫不犹豫地把那个身影扶起来，“没事吧，爷爷”。摔倒的老人定神片刻，不好意思地笑笑：“饿的，吃两口就没事了”。“我给您买点吃的吧”。随即走向了路边的小吃摊……
　　小摊儿老板望着年轻人远去的身影：“不是个窝囊废，就是个大豪杰”。
　　身旁的老婆接茬道：这年头哪有什么大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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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人走近了，原来他就是那个叫刘琦的县尉。他已看过密信的内容，可以称得上是汉奸们里通敌国构陷李纲的确凿罪证，如能加以善用，定能扳回局面，挽狂澜于既倒。他怀揣密信慌不择路走了许久后，终于意识到是惹上了大麻烦，后悔也来不及，心绪反而因此稳定下来了，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要去的地方叫“老虎洞”，是本县大牢所在，因为最近的一件大案，已经抓进去几百名刺头儿和小流氓。凭着仅有的五名狱卒，此刻想必已是一片混乱，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
　　站在墙外向里望去，似乎没有预期的混乱――这可奇了。顺着隐隐的人声向前走去，经过两排长长的牢笼，就看见几百名犯人居然整整齐齐的聚集在一处。时而鸦雀无声，时而爆笑。
　　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一名浑身带着链子的疯疯癫癫的犯人在给众人说书，手脚随着语调的高低摆来摆去，虽然胡子很长，但年龄也就20多岁。
　　狱卒看到刘琦，一边笑得颤抖一边打招呼，“来了，没事吧？”，指了指那名犯人：“讲得不错！”“要从一个枯燥的工作中，领悟出责任感和荣耀来，这需要一种境界，看来你还没有达到。”狱卒露出一个“你又开始了”的表情：“什么境界啊，你说的不会是自欺欺人的本领吧……这么多人关在一起，很危险的，我这不是给他们找点事做么。”说着，目光又被吸到了疯子那里。刘琦看了一眼疯汉，“大人不是交代过你了？这位大哥是极度重犯，要特别关押。出了差错你担当的起？”“对啊，原来你认识这人，他刚做下一件大案，正在给我们讲他的事迹。”
　　只听那疯汉说得正带劲：再讲一个杀汉奸的故事。这个世界上啊，有侵略者就有汉奸。那有汉奸就有杀汉奸的人。有时候汉奸实在太多，就算天下第一高手也杀不过来，那就只能挑一些最该杀的。于是一些大侠就把汉奸的名字和罪行写在最显眼的地方。这叫“江湖斩杀令”。等于昭示老百姓，如果大家默认了，过几天便会传来此人丧命的消息。如果这个人无辜，黑白两道的高手也会想办法阻止。就这样没过几年，北方的汉奸被大侠们杀的干干净净，宋地人心前所未有的团结。胡人数十年不敢窥视大宋。再后来随着侠道的渐渐凋零，正气压不住邪气，也就没人干这号事了。
　　但在上个月，这个“江湖斩杀令”再次出现了，就在城隍庙的城楼上，用金字写着本县最著名的大汉奸何同叔的名字，旁边画了把金色的斧头。有人怀疑，不会是假的吧？但再次抬头看看就明白了――这么高的地方只有老鹰飞的上去。
　　这位何大人平时精研佛法，通晓禅机，很能看得开，知道“是祸躲不过”的道理。他一面布下天罗地网努力搜捕刺客。一面打开家里大门，每天吃喝玩乐坐安心等死。
　　这一日他请了本城最好的戏班子，演着最喜欢的《天龙八部》第四十三折“王图霸业血海深仇尽归尘土”。
　　只见戏台上的萧远山和萧峰二人携手站起，一齐在老僧面前跪下。萧远山道：“弟子生平杀人，无虑百数，倘若被我所杀之人的眷属皆来向我复仇索命，弟子虽死百次，亦自不足。”
　　那老僧转向慕容博道：“你呢？”慕容博微微一笑，说道：“庶民如尘土，帝王亦如尘土。大燕不复国是空，复国亦空。”那老僧哈哈一笑，道：“大彻大悟，善哉，善哉！”
　　戏台下座中诸人纷纷拍着手起立表示赞叹。台上的法相庄严与台下的庄严法相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契合。令人沉浸其中：佛法高的只在嘴角微露笑意。佛法低的只能皱起眉头苦思：人生亦不如此？
　　老僧继续道：“难得你这么看的开，准备好上路了吗？”众人一愣，原来“老僧”是在对着何大人说话。
　　“你到底还是来了。”何大人微笑地答道。
　　“哈哈哈哈哈……”一串冰冷的尖笑陡起，震得人心口发麻，台上台下的庄严像是一个防护罩，马上生出一股力量与之相抗。一盏茶时分后，这个防护罩已被撕的粉碎，众人面色稍善，呼吸由疾转徐，长吁一口气后，一齐长诵“阿弥陀佛”――此刻人人都已瞧出，老僧是一名刺客。而且还是一名浪漫的刺客，因为他说出了下面的话：
　　“我本来要悄悄地杀死你。但看在你是一个有信仰的人，有必要让你死个明白。嗯……我杀你的理由是“天下百姓”，你可服气？”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是汉奸，就该死？”
　　“不错”
　　“如果我是汉奸，那整个城里都是汉奸。又或者世上本就没有汉奸。”
　　“继续”。
　　“又或者人人都是汉奸。刚才“王图霸业”那出戏对你可有启发？”
　　“哼……”
　　“你不懂？”
　　“不对！”
　　“什么不对？”
　　“王图霸业，血海深恨，可以尽归尘土。那被你害死的人呢？也尽归尘土？”
　　“他们的因缘如此。也无怪……”
　　“当然了，如果你身为父母官，做出祸国殃民的事，他们也没办法，只能闭目待死。但他们没有尽归尘土。”
　　“你怎么知道？”
　　“前几天我经过这里的村镇，看见家家凋敝，户户举丧，在探访之后，原来是受你协助，金兵制订的一次抢劫。”
　　“那又怎样？”
　　“再后来，死去的人并没有尽归尘土，而是变成了我的愤怒。”
　　何大人擦了擦冷汗，总算他平日的修为极好，此刻并没有失了气度。但喉咙中只能发出几声“左右，与我……”
　　周围的铁甲武士立即上前，一簇簇向前的枪尖即将围成水桶，瞄准了刺客的头。
　　但大家忽然发现，何大人的头已经不在。只有一股刺眼的血柱在喷涌。大家想上去止血，但却动不了。因为刚刚“天下百姓”四个字字字冰冷异常，让空气中的冰霜仿佛凝结，也冻住了他们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