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桃子乌龙

1、风起

　　元周二十二年正月十五，上京灯繁火明，天子下赦与民同乐，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六月夏至，江南。正巧赶着古里镇祭祖，青云庵的人流一下子变得紧促起来，带着炎夏将近的空气也燥热了几分。院里有一颗古桐，枝条新绿长得快活衬着系在上面的红绸也鲜明了起来。

　　树下一位小僧正给祈福的妇人念着经文，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弘光，见着尘宣了吗？”

　　小和尚摇摇头:“不曾。”

　　“都跟他说了今日来人众多不要乱跑”弘文环视着四周，拍了拍弘光的肩，叹了口气说，“你接着诵经吧，我再去找找他。”说完，弘文向后院走去。

　　弘光回过头时那妇人已经走远了，他便没了再接客的心思，倒是想起了师兄提到的那人。

　　今年刚开春，这么小点地的寺庙忙着迎来了几尊大佛，为首的是静常寺的空了大长老，座下跟了两个弟子，其中一个便是这位尘宣大师。

　　弘光之前耳闻上京城有名大才子，天资聪颖，无出其右。可就在他十七岁那年突然就皈依了佛门，之后再无消息至此已七年有余。

　　弘光一开始不知道尘宣就是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大才子，后来听长老们谈起后才对这个终日好吃懒做的僧人改变了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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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云庵的后院不大不小围着一圈莲花池，相比起前院的人群熙攘这儿的确是个消遣的好地方。

　　弘文转了一圈也没见个人影，刚想转身往厢房走去脚下就被狠狠地绊了一跤。

　　弘文皱着眉向后看去，巧了，这不正是他心心念念找的人吗！

　　“你怎么还在这儿偷懒！”弘文气急败坏道。

　　只见摇椅上的人盖着菩提扇一动未动。

　　“尘宣，醒醒别睡了！”弘文提着嗓子又喊了一句。

　　话音刚落，宁怀逸微微移开脸上的遮挡物，阳光透过缝隙隐约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听这声音，是弘文师兄吗。”清冷的音色入耳让人不自觉地沉下心来。

　　弘文冷声说:“是我。”

　　偷懒之人伸了伸腿扯开菩扇，不同于冰冷的语调，毫无侵略性甚至可以说是暖玉般的五官展露开来，不同于一般僧人的是他并未剃发，乌黑的发髻盘于头顶，黑白相称，简易无暇。

　　“不知师兄找我何事啊。”宁怀逸摇着扇子笑得一脸清纯。

　　弘文这才想起来找他的原因，顿了顿说：“倒也没什么事，就是空了长老让你过去一趟。”

　　宁怀逸神情一怔回道:“好，有劳师兄了。”

　　“行，那你快点去吧，别让长老等久了。”话没说完，弘文抬腿便跑了。

　　后院又恢复了如常寂静，宁怀逸望着头顶屋檐喃喃道：“今天右眼皮怎么跳的这么厉害…”

　　偏殿，宁怀逸进去时空了长老早已沏好了茶，一室茶香沁入肺腑。

　　“师父。”宁怀逸在殿外说。

　　“进来吧。”

　　宁怀逸刚坐上塌一杯茶就递了过来，空了开口：“今日怎么不见着你去祈福啊？”

　　宁怀逸赶紧接过来说：“弟子懈怠，经文记不太全了。”

　　空了长老听了显然是不信他这鬼话：“你这个借口我都听的起茧子了，这么些年也不知道换个新的。”

　　宁怀逸喝了口热茶，眯着眼笑道：“出家人不打妄语。”

　　空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出世到如今已过知命之年，坐下没收几个弟子，宁怀逸是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十七岁的宁怀逸跪在寺门外求了他整整三天三夜要做他的弟子，到最后空了实在拗不过他才答应下来。

　　不过让空了颇为欣慰的是宁怀逸不但悟性极高而且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短短几年就悟透了他花了三十多年得来的心血，而这也是让空了不后悔收宁怀逸的原因之一。

　　宁怀逸看空了没说话就当这事儿过去了，边喝茶边问：“师父找我还有什么事吗？”

　　空了回过神从坐塌上拿了一封信给他：“你自己看看吧。”

　　宁怀逸看见空了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便乖乖地读了起来。

　　许久过后，静默的空殿里香气都变得沉闷起来。

　　宁怀逸收了信看向空了，语气坚毅：“师父，上京不可回。”

　　空了看了眼宁怀逸，沉默了会儿才开口：“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此道非彼道。”宁怀逸说。

　　空了看着窗外说：“道生万物，何谈彼此。”

　　宁怀逸刚想开口就被空了打断了：“不必多说了，我已经让道宣去收拾东西了，明日便启程。”

　　空了看着宁怀逸眼里是说不清的情绪：“你若不想回便留在江南，做个闲云野鹤也好。”

　　宁怀逸听完立马起身跪在空了面前：“弟子愿回。”

　　空了叹了口气，拍了拍宁怀逸的肩说：“我不是逼你，还有时间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空了就走出了殿只剩下宁怀逸一人。

　　宁怀逸伸手按着自己活蹦乱跳的右眼皮，心想果然是凶兆。

　　这封信是从上京静常寺寄来的，他随着空了云游多年已经很久没回去过了，而且寺里没什么大事一般也不会给他们寄信。

　　所以宁怀逸刚看到静常寺三个字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了一声。果不其然，信里唯一的好话就是“展信安”三个字了。

　　信里说皇上精神日渐颓靡，夜里被梦魇缠身醒来后就在宫中肆意滥杀，已经有几十人为此丧命了。朝中几位重臣便向静常寺请愿，望请空了长老回京为皇上祛除邪祟。

　　先不说这祛邪祟的事情，就看如今这朝中局面，皇权几乎被蚕食殆尽，朝中有多少方势力尚未可知，但无论是哪一方，绝对不能依附的就是皇帝。

　　宁怀逸望向被昏黄染红的长野天际，琥珀的眼眸里寒冰乍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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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靖国上京城。

　　“司徒大人，顾老在等着您呢。”

　　一客一仆穿过弄堂到了一间凉亭，早已等在凉亭的人起身迎过来：“容斋。”

　　柳容斋连忙作揖:“太傅。”

　　“和我摆这些架子做什么，快起来。”顾衡拉起他。

　　“静常寺那边如何了？”顾衡问道。

　　柳容斋说道:“静常寺已经把信寄过去了，空了长老这几日应该就动身了。”

　　沉默了会儿，顾衡又问:“魏士良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柳容斋脸色忽变：“魏士良前几天不知在皇上耳边说了什么胡话，皇上本就神志不清，居然…”柳容斋顿了几秒之后说道，“居然下旨把桓王叫回来了。”

　　话毕，两人默契般地都没再往下说。

　　柳容斋叹了口气，“魏士良若打算扶持桓王，朝中其余的那些势力想必会和藩镇勾结的更加猖狂，到那时………”柳容斋憋了话往肚子里咽，脸上的沟壑更显得深沉。

　　“皇上龙体抱恙，东宫势微，皇室不可后继无人。”顾衡若有所思继续说，“如今局势未定，桓王回京或许对我们是个转机。”

　　“桓王握有兵符又统领着北冀黑骑，大靖三分之二的兵力全在他手上，若能依仗的确有把握。”柳容斋沉声说。

　　兵符能统领三大藩镇军队，而北冀黑骑又是先帝费心培养的精锐游兵，受命于天子征战万里沙场未曾落败。崇明三十二年先帝将黑骑兵权交于四皇子尹寅成。崇明三十五年，尹寅成带领黑骑大败突厥，至此五十多年万里长安，再无战火。

　　北冀黑骑是靖国的心头肉让人又爱又怕。

　　顾衡酌了口茶望向黑沉的高墙，压抑着不知名的情绪。

　　北风忽起，又是一夜无言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