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成精的上海美术馆（修改） ...
-
6.
顾馨儿胡乱披散着头发，手里抓了个小透明塑料袋，表情严肃地蹲在陈楚家的阳台上。
“顾馨儿，你做什么呢？”
陈楚手里拿把梳子，随手拉过来一个小椅子，往她身后一坐。就像很久之前，你我小时候看到的画面，调皮的小孩蹲在地上玩耍，大人们就坐在身后，嘴里咬着根头绳，一边念念叨叨一边帮孩子们梳头发。
“洒小米。”她头也不抬，只扬扬手里的塑料袋，“等下就会有麻雀飞过来吃了。”
估计是头发丝落到脖子里去了，她抿着嘴眯起眼睛，像只猫咪一样缩了缩脖子。
几乎每个孩子都会做过这样的事情，在下雪天的时候在自家阳台上扫开一小片的雪，然后拿根小木棍支起一个小塑料脸盆，底下还洒点小米。自己就捏着系在小木棍上的绳子，趴在窗台上，还谨慎地只露出一个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里瞧。
但是顾馨儿不捉麻雀，只是洒小米喂它们吃东西，引些麻雀来阳台上跳来跳去叫唤几声。
“啊，我就是喜欢听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唤，它们蹦过来蹦过去很开心的样子。”她摸摸梳好的马尾，一脸理所当然。
陈楚歪歪嘴角，只好任由她胡乱疯去。
然后，顾馨儿就拉着陈楚坐在落地窗的后面，悄悄地从窗帘缝里看一群麻雀啄小米吃，一边看一边乐，顾馨儿就差跟着麻雀一起叫唤了，欢乐得很。陈楚拿本漫画书躺地板上，一边拽顾馨儿的马尾玩，一边看得直乐呵，但他又不敢笑出声怕惊走了麻雀，顾馨儿就要咬他了，于是一个人肩膀抖个不停，脸硬是扭曲成一个挺骇人的表情。
很久之后，陈楚总喜欢在天还未亮透的时候，偷偷地在窗台上洒点小米。因为顾馨儿说了，她喜欢在明媚晨光和欢愉鸟鸣声中醒来，而陈楚喜欢看她每天早上醒来时猫一样满足的表情，眯起的眼睛里还带着点惊喜和疑惑。
麻雀吃食没有个定性，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的，吃不了多久就会飞走了。
顾馨儿打了个哈欠，敲敲玻璃窗，把最后两只一起给吓走，连带唤回看漫画看得出神的陈楚。
陈楚现在最怕的时候就是她对他家的落地窗做出敲打的姿势。
“我们去美术馆吧。”她侧过头，撑着下巴随意说，“很久没有去了，不知道那只傻鸽子怎么样了。”
于是，刚从漫画世界里回来的陈楚有点摸不着边际，就那样躺在地板上望着顾馨儿傻傻出神。白色的窗帘和她的白衬衫，连带着橘色阳光，把顾馨儿包围得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好像远离了陈楚。
又有一只麻雀飞过来啄食，叽叽喳喳地叫唤不停。
7.
上海美术馆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顾馨儿抿着嘴，抬头看头顶上的冷灰色栏杆，一本正经：“那地方，成精了。”
语调微微上扬，最后一个音节被地铁疾驰而过的呼啸声一并吞没。坐在旁边的一个小孩像是复读机一样不停重复“成精了”“成精了”，边说边“咯咯”地笑。陈楚坐在一旁看着两人一大一小，一个严肃一个乐呵，再配上二号线特有的昏暗冷色调灯光，突然就觉得诡异得很，缩缩脖子打个寒颤，赶紧再往一边偷偷挪挪。
上海美术馆内有一小块草坪，周围满是参天的榕树，茂盛的枝叶把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也照不下来。
顾馨儿站在队伍里，东张西望连陈楚和她说话都爱理不理。然后突然之间就紧紧拽住陈楚的胳膊，笑得一脸灿烂的，指着不远处的草坪，说话语速极快：“看到了没？那只胖乎乎的灰色鸽子。”
陈楚摸不着头脑，草坪上散步的灰色胖鸽子多了去了，顾馨儿做什么这么兴奋？
“就是那只尾巴毛乱七八糟的傻鸽子。”她补充道，高兴地就差跳起来，“我每次来都能看到它。”
于是，这下陈楚终于弄明白她说的是哪只鸽子了。因为草坪上的鸽群里，也就一只灰色鸽子正傻愣愣地歪头瞧着顾馨儿，豆子大的黑色小眼睛还眨巴眨巴的，和顾馨儿一个傻样。它伸伸脖子，提起爪子一步一步慢慢地朝顾馨儿这边走，走了几步就不动了，站原地冲她大声叫唤。
坐在榕树下面养鸽的老伯拿着顶草帽扇风，看到顾馨儿也乐了，冲着他们笑，露出黑乎乎的牙齿。
这下她就得意忘形了，忘记了队伍旁边放着的黑板报展示，蹭的白色衬衫上都是花花绿绿的粉笔灰。陈楚要给她拍掉，她还不乐意，一个劲地直乐呵，说是以前小时候自己也总是跑去帮居委里出黑板报，就是宣传什么禁毒什么消防意识的那种，一脸地怀念。
她推推眼镜，凑近了仔细地看着，一个字一个字地看。黑板上写的都是上海印象，于是她就边看边拉着陈楚嚷嚷，说小时候每天上学都路过苏州河，看到破破烂烂的船冒着黑烟驶过，还说着从前端午节和弄堂里的老人一块包粽子吃。
“以前弄堂里有个奶奶，包的粽子特别好吃。”队伍向前移动，她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那块介绍小吃的黑板，“香香糯糯的。”
“你想吃粽子了，哪天去买点就好。”
“不一样了。”她挥挥手，“不一样了呀。”
于是陈楚一下就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了。
队伍前面有个穿红色吊带衫的漂亮女孩正拉着男朋友拍照，摆着“V”的手势笑容灿烂。顾馨儿撇撇嘴，揪着陈楚的耳朵低声说：“还没那只傻鸽子看着顺眼点呢。”
陈楚被她呵出的热气弄得耳朵直痒痒，忍不住咯咯笑。顾馨儿以为他在笑她，轻哼一声就背对着他，整整十分钟无论陈楚说什么都不搭理。
然后，一群鸽子呼啦呼啦飞过，顾馨儿仰着脖子，睁大眼睛，忘乎所以地问：“不知道那只傻鸽子在不在里面。”
“在。因为我看到刚才里面有一只灰鸽子低着头看你呢，也就你那只傻鸽子会瞅你。”
顾馨儿扁扁嘴，然后又笑开了，露出个灿烂无比地笑容，继续仰着脖子目送鸽子飞远。
陈楚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喜欢上鸽子这种动物的，而且偏爱灰色胖鸽子，越傻他越喜欢，光瞅着就直乐呵。
8.
顾馨儿一进展厅就不顾陈楚了，一个人在硕大的展厅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到处转悠。看到好玩的东西，偶尔也会转过身子来找找陈楚，然后拉着他俩人一块傻乐。
看到一排疑似恐龙的五颜六色的雕塑，顾馨儿就拽着陈楚，胡侃侏罗纪的故事。
“你看那红色小怪龙瞧小紫龙的眼神。”她摸着下巴一本正经，“有奸情啊有奸情。”
于是陈楚一下就傻了吧唧的了，过了半天回过神来，干脆也学着她，正儿八经地指着旁边一只硕大绿色恐龙：“但是小紫龙正和大绿含情脉脉地对望呢。”
他说完，正等着顾馨儿夸他，结果旁边却没声音了。一侧头，才发现俩人堵在路中间，后面已经滞留了一大批人，正满脸黑线地瞧着他俩。
“陈楚同志，没想到你思想这么龌龊。”顾馨儿推推眼镜，拉着他的手就快步走开，边走边作痛心疾首状，“来，快跟我回家，别在这公共场合造成不良的影响。”
陈楚一回头，正巧看到一个时髦妈妈正拉着自己好奇的可爱儿子疾步向着反方向离开，走得摇摇晃晃。
展馆昏暗而颜色奇怪的灯光照在顾馨儿的身上，配合着衬衫上花花绿绿的粉笔灰，倒显得很是艺术。于是陈楚一下便明白过来，以后绝对不能和顾馨儿耍流氓，因为她披着文化的外衣，文化女流氓走遍天下都是无敌的。
顾馨儿其实也是有深沉的时候。
一楼的展厅里正举行一个名为“旅行足迹”的画展。顾馨儿走进展厅的时候便安静下来了，推推眼镜，在每一幅画前面都驻足很久。
她指着一幅画，压低声音冲陈楚说：“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独自一人背个登山包，走遍这些大山。”
那副画有一整面墙那般大，画满了奔腾的骏马。黑白色调，却每一笔都充满张力与力量。陈楚看着那幅画，突然觉得每匹马的眼神都似曾相识，侧头一看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在顾馨儿这儿看到的这种神采，带着难以置信的自信骄傲，似睥睨天下。
“那好，我陪着你走。”他故作轻松。
“不要。”她斩钉截铁，弄得陈楚一阵呆愣，“我要一个人走。”
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顾馨儿的确是有深沉的时候，比如刚才。只是，这份深沉只维持了一个小时不到。
她一走到二楼就又活跃了。
拉着陈楚一块冲着楼梯转角的几台摄像机乐呵，在大屏幕上寻找两个人傻兮兮的笑脸。一群人里面，就数她最扎眼，一身白色长袖衬衫，背后还蹭得花花绿绿的粉笔灰，偏偏笑得贼兮兮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常人。
走上楼梯有个“穿越时空”的小型的摄影展，本来很深刻很肃穆很文艺的一个摄影展，偏偏被顾馨儿搅和得像是个综艺节目的找碴游戏一样，闹腾腾的很是可乐啊。昏暗的展厅里，别人原先都一脸严肃站在作品前面一边慢慢踱步，一边作沉思状，偏偏她拉着陈楚到处找那个穿奇怪古装的皇帝。
“啊哈，这副照片里有两个穿越来的。”她的笑声在安静的展厅里有些突兀，其他人都微皱眉头看她。
“陈楚，其实这几个古人是最出彩的地方。”她突然一本正经，“作者是借古人的视角，来反映当代社会的陋习与弊端。你看，模特迷茫又带点忧伤的表情就是最好的诠释。正是这几个古人把整个系列的作品串联起来了，而且显得自然毫不做作。”
于是，其他人的眉头又舒展开来了，作欣慰了然状。
最后就发展为一个很有趣的场面，整个展厅里几乎大半的人都在寻找那个穿越的古代皇帝，小孩子跑来跑去不时大声喊找到了找到了，大人们也不阻止反而很是欣慰的样子。
陈楚跟着顾馨儿在人群里慢慢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又一个真理。
——顾馨儿才是最奇迹最可乐的一个存在。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成精的上海美术馆（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