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在奔跑》易人北

3、奔跑前 03

　　吃过饭，岳正气帮着收拾完桌子就被叶落赶回隔壁——岳正气那脸一看就是满肚子好奇。

　　叶原则在厨房洗碗，途中一直在偷瞄正在腌制小菜的他奶。

　　叶落嚓嚓嚓连撕了两个包菜，冲洗后就全部塞进一个坛子里，撒上麻椒、小米椒、盐、糖、味精和一小碗米醋，搅拌均匀，就把坛子口给封上。

　　别看做法简单又粗糙，但那口味，用隔壁岳哥的说法就是他能就着腌制包菜吃三大碗饭，叶原则从小吃到大，到现在都没有吃腻，在外上学期间想起来就流口水，每次放假回家都会带好多回学校。

　　“看什么呢？好好洗你的碗，砸了你陪我？”叶落冷哼一声，把坛子放到厨房架子上。

　　叶原则把最后一个碗冲洗干净，终于忍不住：“奶奶，那些人说的叶三招……”

　　“不是。”叶落直接给了孙子答案。

　　叶原则松了口气，他可不想这个年纪还多出一个陌生的爸和一个爷爷，貌似还有曾祖父母？

　　如果他奶愿意认也就算了，但他奶奶显然对那中年人和那一家没有半点好感，还充满了厌恶。

　　“她是我亲姐。”叶落冷不丁道。

　　“哈？！”叶原则愣住。

　　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奶有往下说的意思。

　　叶落麻利地把灶台和料理台都擦干净，又拿了拖把拖地。

　　叶原则跟前跟后，一会儿帮着搓洗抹布、一会儿帮着拎水桶，被叶落嫌烦地拍到一边。

　　“把你自己衣服洗了去。阳台晒的衣服看干了没有，干了就都收起来，叠好放橱里，不想叠就挂起来，别让我看到你又乱塞。”叶落骂。

　　叶原则乖乖地去阳台收衣服，又把自己的脏衣服抱到阳台塞进洗衣机里洗了。

　　等叶落坐下来，手习惯性地拿起电视遥控，就看平时吃过饭就窝进房里玩手机的孙子坐到了她旁边。

　　“奶奶，要不要下去走走，散散步？饭后走一走，能活九十九嘛。”

　　“我的运动量足够了。倒是你，小小年纪，天天窝在屋里，去公司也是坐着多，没事才应该多锻炼。”叶落满脸讽刺地说。

　　叶原则嘿嘿笑，“我在公司也经常跑腿，运动也不少，真的。”

　　叶落把遥控丢到一边，“你想知道什么？”

　　叶原则立刻凑上来：“奶奶，我那位姨奶奶现在……还好吗？”

　　“早死了。”叶落语气里不含半点感情地说。

　　叶原则呆住，抓了抓脑袋，想要安慰他奶，又不知道从何安慰起。

　　叶落看到孙子的傻样，抬手揉了揉傻孙子的脑袋：“她已经死了很久，都过去了。”

　　叶原则想到一点，疑惑：“奶奶，他们说你原来的名字就叫叶三招，这是怎么回事？”

　　叶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深吸了口气。

　　叶原则看着他奶的表情，立马说道：“奶奶，如果你不愿意说，那就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我只是希望能做好准备，免得那一家子再找上门来。”

　　叶落沉默片刻，开口：“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只是过去很久，我懒得想起来也懒得说。”

　　“那就不要想了。下次那些人再来，我把他们都打出去。”叶原则笑嘻嘻地给他奶倒了一杯热茶。

　　叶落瘦削的手指掠过茶杯。

　　叶原则看着他奶的手，心疼。

　　他奶看脸也不算老，但她的手却实实在在暴露了年龄，一看就是一双操劳了大半辈子的手。

　　叶落抓过遥控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频道，电视里正在播放当地新闻。

　　叶落调低电视声音。

　　“我只比我姐叶三招小一岁半。因为生下来又是个女孩子，自然不讨家里人喜欢，那个年代几乎家家户户都很穷，孩子养多了，就更穷。原本他们打算把我送人，价钱都说好了，结果就在送我走的前一天，那家的顶梁柱帮别人家里上房梁时被房梁砸断了腿。

　　乡下人迷信，那家人觉得我克他们，就不想要我了。我就这么被留了下来，因为有克人的名声，就算家里想把我白送给别人当童养媳，别人家里都不肯要。就这么，我在那个家待到了十二岁。”

　　叶落的表情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她也没说自己的童年过得怎样，只简单说：

　　“一直到十二岁，我都没上过学，成天就在家里做活，然后就是和三招一起带后面的弟弟妹妹。那天，我骂了弟弟，因为他偷吃了我藏起来的小半块麦芽糖。他告状，我被打，我气不过，就跑出了家。然后，我就一直没有回家，直到三招跟我联系，说她男人死了，家里要把她嫁给一个比她大了很多的城里人。”

　　“等等！”叶原则举手：“奶奶，你中间也省略了太多吧？你十二岁离家出走，你家人没找你？你在哪里生活？你和三招姨奶奶又是怎么联系上的？你们之间一直有联系吗？”

　　叶落一巴掌把孙子凑过来的好奇脸给推到一边，含糊地说：“还能怎么生活，先要饭，后来听说大城市里的孤儿院有饭吃还能上学，我就自己爬火车跑到很远的城市去了当地的孤儿院，然后上学、长大、工作。”

　　叶原则满脸敬佩，不住拱手：“奶奶，你牛逼，你厉害！”

　　叶落嗤笑：“厉害个屁，我那时就是为了求能吃上饭，屁事不懂，也是我运气，虽有磕绊，好在没遇到什么太坏太恶毒的人。总之，我离家大约四年后，有一次偶尔经过家乡，我想念三招，就跟队里请假，去偷偷见了她。我那时头发剪得很短，人看起来就跟个小子一样，加上我长大了，家乡的人基本都不认识我。”

　　叶原则目光一闪：队里？什么队？

　　叶落吐气：“就算那样，我也不敢白天去见我姐，乡下地方闭塞，来个陌生人都能当大事传得沸沸扬扬，我只好晚上偷偷去。幸好我还记得大致的路，也记得我们家的泥巴房建在哪儿，就是那些土狗太讨厌，听到声音就叫，还好我不怕狗。”

　　叶落回忆：“家里房子不够，我姐就住在厨房里，我一叫她，她就听见了。”

　　“我给了我姐电话号码，又塞了一点钱给她。”叶落没说她把自己存下来的所有钱都塞给了她姐，只给自己留了五块钱。

　　“三招联系我也不多，我们那个村子当时只有村支书家里安装了电话，我姐不敢去借村里的电话，想要联系我还得跑进镇里。她就在要结婚时打了个电话通知我，然后就是她男人死了，她要被卖给另外一个男人时又打了个电话给我。”

　　“卖？”叶原则虽然知道这位姨奶奶早就去世，但听到这个字眼还是觉得极不舒服。

　　叶落神情平淡：“那时候就那样。城里人找不到老婆就到村子里来找，花点钱就能带个十八岁的黄花大闺女走。何况我姐还嫁过人，已经是村人眼中的二手货。在村人眼中，二手货还能嫁给城里人，那就是莫大的福气。至于那个城里人是什么样一个人、为什么娶不到老婆，没有一个人去关心。

　　我让三招不要嫁，让她来找我，她不听，说什么女人就该嫁人，还说她这样克夫的有人要就不错了。又说她是嫁给城里人，以后一定能过上好日子。我说她做白日梦，让她告诉我嫁到哪里，她竟然都说不清楚，就知道城市名。

　　后来她嫁过去，整整四年都没能联系我，我就知道肯定出事了。”

　　“三招姨奶奶的第二次婚姻是不是很糟糕？”叶原则心里难过。

　　叶落沉默，语气满是讥讽：“何止糟糕。你今天也听到那个节目组的人和那个自称我儿子的人说了什么，全都满口谎言！那一家子就没有一句真话！”

　　叶原则张口又闭上。

　　叶落主动道：“三招在那家受了很多罪，那个男的不是在三招离开他以后酗酒，而是原本就有酗酒的毛病，就跟那些无能的男人一样，只要喝醉酒，他就打人，三招被他打到重伤好多次。三招想跑，被他们家锁在家里。

　　那男的父母也是一对老畜生，看不起我姐，说她是乡下人，说她是买来的，不把她当人看，不给上桌吃饭，还不给她吃饱，家里什么活都要她干，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那时候城里还能查验胎儿性别，他们发现我姐怀的是女孩，就强行拉着我姐去打胎，然后没两个月，又逼我姐怀上。

　　后来孩子生下来，我姐为了孩子决定忍受，但……有些事真的不是你能忍受就能忍受下来。”

　　叶落眼神冰冷：“那孩子才三岁就会抓着他亲妈的头发打她、踢她、抓她的脸。他爷爷奶奶还在一边叫好，说他们孙子能干。”

　　叶原则拳头都硬了，如果他早知道这件事，今天下午绝对不会轻易放过那个中年人！

　　“我姐又熬了半年，终于找到一个机会跑了出来。但那一家一直在找她，还污蔑她偷了家里的钱，实际上我姐跑出来时连鞋子都没有！”叶落眼圈发红，“我姐也不敢回家，怕家里又把她送回去。她也不敢找警察，她脑子中就没有报警这个概念。乡下人总认为夫妻间的事，警察根本管不了也不会管。”

　　“那她和你联系上了吗？”叶原则小声问。

　　叶落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算是联络上了，她没钱，就讨饭，然后捡破烂，凑了一点零钱才能给我打电话。但我那时候正好在比赛，就没接到她的电话。”

　　叶原则：比赛？什么比赛？

　　可惜他奶不愿意说自己的事，只继续道：“等我回来，听门房告诉我，有个自称是我亲姐的人联系过我，让我给她电话。我就按照三招留下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但那只是一个公用电话，根本联系不上她本人。我当时就觉得心里跳得慌，总觉得我姐出事了。”

　　叶落舔了舔嘴唇，眼神变暗：“我想去找三招，但不知道要到哪里找她。大约一个多星期后，她又给我打来了一个电话，她在电话中哭着说要见我，我就请假去见她了。”

　　叶原则握住了他奶的手，他奶在落泪，但自己没有察觉。

　　叶落眼神满是悲痛，神情却有说不出的麻木：“我找到她时，她已经不行了。饥饿、伤病、伤口发炎又发烧，她没钱看病，又联系不上我，就这么熬成了肺炎。她一见我就哭，说她早就该死了，说她已经熬不下去了，说她并不想给我添麻烦，但她太害怕了，才会想要见我。

　　我把她送到医院，一瓶水没挂完，人就没了。死的时候，她连八十斤都没有。死前，她一直问我，她是不是上辈子做了很多孽，这辈子才会这么饱受折磨。”

　　客厅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半天，叶原则才喏喏道：“奶，不要难过，都过去了。”

　　叶落扯过纸巾，凶狠地擤了鼻涕，用力擦擦眼睛：“我恨不知道那一家的住址，恨没能及时去杀了那一家的畜生！他们竟然还敢找过来？还敢编造一堆谎言？我今天就该用开水泼那个小畜生！”

　　叶原则心里想着他奶是真能干出这种事，也帮着发狠：“下次他们要是敢再来，我们就使劲打！”

　　叶原则殷勤地给他奶捶背捏肩膀，看他奶神情放松了些许，才好奇问道：“那奶奶你为什么会用三招姨奶奶的名字？”

　　叶落这才想起来一般：“哦，当时我从家里跑出来，怕被找到，但……心里又想着我姐，在报大名的时候就鬼使神差用了我姐的名字，后来办身份证时也是先用了叶三招这个名字，直到我……要工作了才换了现在的名字。”

　　叶原则无奈：他奶一说起自己的事就使用含糊大法。

　　叶落一拍孙子：“行了，这些事你听过就算。过去这些人和事都影响不到你，你好好地过你的日子就行。”

　　叶原则决定今晚陪他奶看电视，正准备换台找个热闹或搞笑的节目看时，就听本地台新闻正在播报，说全国马拉松大赛的决赛将在本市举办，而本市的预赛已经开始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