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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寿辰(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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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是风的声音,夹杂几声疾呼,只是预想到的疼痛没有到来,玉琢只觉一双有力的臂膀即使及时搂住了自己,稳稳地将她接住。
她忙回头去看,与那男子再度对视,方才离得远未看清,此时如此近距离下,玉琢观察到对方的眼眸不同于常人,竟是微微带了些异色,五官俊朗之余,也带了些不同于中原人深邃,只是那人虽生的一副好皮囊,却面容冷峻,不苟言笑,直直地盯着她,似有些不耐。
她心里一惊,忙挣扎着起身,朝对方道:“多谢公子相救。”
谢明昕见她装扮,问道:“你是这府上的丫鬟?好端端地怎么爬到树上去了?方才若不是有陆兄相助,你可就惨了。”
玉琢点点头,把手里护着的风筝交给看见谢明昕来了便躲到了谢明灭的身后的小孩手里:“你叫谢安是吗?你的风筝,还给你。”
谢安接过风筝,笑道:“多谢姐姐!”
谢明灭也笑道:“多谢。”
玉琢摇摇头,想起自己手头的事,忙拾起放在一边的两件舞衣,朝那几人说:“奴婢还有些事,先行告退。”
待玉琢走后,谢明昕想起什么,来到谢明灭身边,揪住谢安脸蛋儿,轻声呵斥道:“是不是你贪玩推着二哥到这儿来的?我在路上如何同你交代的,叫我一顿好找。”
谢安哎呀扭动着挣脱开,朝着谢明昕做了个鬼脸:“爹爹和我只是无聊出来逛逛。”
谢明昕瞪他一眼,又看向谢明灭,低声说:“小孩子不懂事,难道二哥还不懂吗?明知道自己腿脚不便,便该跟在我身边我好时刻照料着,这般出来要是出了什么急事我怎么向大哥交代?毕竟这儿是沈家,给人家添了麻烦便不好了。”
谢安又说,小脸气呼呼:“三叔乱说!我都听见了,爹爹才不是麻烦!”
谢明昕呵斥道:“又胡乱叫些什么?”
谢明灭温声道:“谢安,过来,同你三叔道歉,怎可如此没大没小?”
谢安虽顽皮,但最是听谢明灭的话,这会儿扭扭捏捏走过来了,朝谢明昕说:“三叔,我错了。”
谢明灭又对谢明昕说,有些歉意:“是我一时大意了,走吧,咱们也该去大堂了。”
谢明昕点点头,回头对陆元笙说:“陆公子,既然已经寻得我二哥,咱们便回去吧。”
陆元笙点点头,谢明昕推着谢明灭,几人一起离开。
此时已近午时,宾客已然入座,数十桌嘉宴在从大堂绵延至主院,一派热闹非凡,沈家同谢家,齐家几家素来交好,几人的座位也被安排到主位几桌上,谢明昕推着二哥入了座,陆元笙却对他说:“谢公子,那我便先过去了。”
谢明昕道:“到哪儿去?陆公子不同我们做一桌吗?”
陆元笙摇摇头,走到末尾几桌前坐下,谢明昕一看周围几桌名牌,果然没瞧见陆元笙名字,他似想到什么,暗自嘀咕道:“难道大哥说的是真的?”
谢明灭问道:“这位陆公子,可是北珏质子陆元笙?”
谢明昕在他旁边坐下,点点头:“这是自然。”
“你怎会同他相识?”
“也便是月前镇南王小世子满月时遇上的,推杯换盏见聊了几次,便就这么结了朋友。”
谢明灭想了想,说:“陆公子身份敏感,如若必要,还是少些接触的好。”
谢明昕不乐意了,瞧他一眼:“二哥,这世道,多得一个朋友,多见见世面总是好的,若是像你这般天天窝在府上看书作画,可不得憋屈死我了。”
“我的意思是....”
谢明昕再度打断他,无奈地扶上谢明灭轮椅:“行了二哥,你要说的我都懂,我也已然大了,凡是都有分寸,再说了,我与陆元笙现如今至多不过点头之交,北珏那边若真如大哥所说那般,我届时同他一刀两断了便是。”
谢明灭微微皱眉:“既互结为友,又怎可如此功利?”
谢明昕捂头轻笑:“二哥!我可真怕了你了,好了好了,此事莫要再说了。”
兄弟两人不再说话,不多时主人家出场,沈老夫人端坐在正北位上,身边坐着沈寰及其妻妾子女几人,一番寒暄话后,正式开席,沈老夫人不见沈连懿与沈连芃姐妹二人,看向一旁沈连穗问道:“懿儿和芃儿怎么还未出来?”
龚红忙笑道:“老夫人好眼力,懿儿和芃儿正为了稍后给您献舞之事忙碌着,便不用饭了。”
老夫人赞叹道:“哦?我这乖孙女如此孝顺,那我便要好好欣赏欣赏了。”
她又看向一旁低着头一句话不说的沈连穗,道:“穗儿呢,可为祖母准备了什么礼物?”
沈连穗猛地抬头看她,脸涨的通红,犹豫着从袖中掏出一条红绳,小心地递过去:“愿祖母寿比南山。”
那委实是十分普通的一条红绳,老夫人却接过去看了又看,温柔地问道:“穗儿亲自为祖母编的?”
沈连穗羞怯地点点头,沈其章道:“祖母别看这绳子普通,却是连穗从不同的寺庙讨来编制而成,您可得好好夸赞夸赞她。”
老夫人点点头,轻轻摸了摸沈连穗的手,却没有立即将绳子戴上,而是随意放到一边,朝田叔说:“开席吧。”
沈连穗微怔,又默默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田叔朝外面做了个手势,寿宴正餐正式开席,按照惯例,此时应先上小菜,而后再是主菜,而即使是小菜,也依旧是道道精品,五花八门。
沈老夫人看着眼前一道道摆上桌的佳肴,问道:“这菜倒是选的不错,庭霜,是你选的?”
宋庭霜浅笑道:“庭霜惭愧,先前并未参与到此事当中,只方才匆匆做了些调整罢了,这些菜品,皆是由红妹一道道精选而来。”
一旁龚红唇角微勾,已然做好了邀功的准备,老夫人听闻,嗯了一声:“做的不错,这是选了最贵最好的菜式?”
龚红道:“老夫人七十大寿如此喜事,自是自有这最好的菜才担的上。”
沈寰见母亲心情总算愉悦了些,无疑松了口气,同龚红相视一笑,心想总算是办了件叫老太太满意的差事了。
小菜上完,便是该上热菜的时候了,下人们训练有素,一道道冒着热气的美味被端上桌,鸡鸭鱼肉,家禽野味一应俱全,只叫人应接不暇,看着老太太脸色,龚红心中越发得意,想起下一道即将上场的硬菜,忙对老夫人说:“老夫人您且瞧瞧,这下一道菜才真真是极好,我前些日子派人在京城各大酒楼跑了个遍,才终于找到做这道菜的厨师,特地出了高价钱把人请到府上来,定叫大家大开眼界。”
沈寰打趣道:“哦?我且要看看让红儿赞不绝口的这道菜究竟有何神通。”
神老夫人脸色转晴,眸中闪过几许赞叹之色,这时田光也领着众人端着这最有派头的一道菜上来了,那盘子巨大,足有其他菜的三倍大小,上头用铜盖掩住,带了些神秘感,待菜上了桌,田光亲自为他们揭盖,只闻得一阵异香传来,众人再一看,原是一道精心烹制的红烧肉。
盘中肉皮肥肉厚,切成均匀大小,许是事先炸过一次,看起来外酥里嫩,搭配顶上红烧浇汁,的确色香味俱全,只是这不过一道普普通通的红烧肉,好吃是好吃,却少了几分惊喜,沈寰见老太太失望模样,忙圆场道:“原是红烧肉...闻起来的确香气十足。”
龚红道:“大家莫急,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一道红烧肉,具体如何,还请大家动过筷子便知晓。”
众人捻起那软糯肉块入嘴,只觉软烂适中,肉香四溢,且并不像普通肉类口感,肥而不腻,柔而不柴,果真是极品好菜。
老夫人礼佛,虽已经戒了荤,但瞧见大家满意的神色,也约莫看出莱什么,问道:“看来这道菜果然有些门道。”
沈寰道:“这肉的确算的上上之品,配上浇汁,真叫人回味无穷。红儿,你这道菜用的是什么肉,我怎么从未吃过?”
宋庭霜听到这儿,面色有些微妙,看了龚红一眼,眉心微皱。
龚红却仍在沾沾自喜,见众人对这道菜评价极高,轻咳了声,道:“这肉也不是别的,而是....”
“红妹”宋庭霜打断她,暗自劝道:“不如让老爷猜一猜,待饭后再告诉老爷。”
龚红不以为然,只一心以为宋庭霜眼红她得了老夫人的赞许,便没有理会她的建议,得意道:“这肉不是别的,乃是....狗肉。”
一时间,桌上几人面色大变,沈连穗听得这句,突觉一阵反胃,紧紧捂着嘴才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下失了脸面。
龚红继续说道:“为了这道菜,可叫我伤透了脑筋,派了府上不少人上街抓狗,且还是要未满半年的幼犬,这样做出来的狗肉才能确保其香醇软嫩。”
沈寰先是一惊,而后说:“原是狗肉,我倒是从未吃过,这味道的确不错。”
沈老夫人俨然脸色极差,又碍于诸多宾客在场,只低声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上月初三南疆那边派来一队使臣入京面圣,而我方才瞧那宾客名单上有他们的名字,寰儿,此事可当真?”
沈寰道:“母亲记得不错,那使臣在朝上同我交好,听闻母亲大寿,便说要来为您祝寿,您还提醒了我——”
沈寰左右环顾一番,颇为纳闷:“我原是将他们按着品阶安排了到了这前面几桌上,怎么不见人?”
沈老夫人听罢再忍不得,低声骂道:“你这蠢货!妄自与人交好,竟不知道南疆人民以忠诚著称,境内以犬为神,爱狗,尚狗,现如今倒好!当真人家的面吃起狗肉来了!”
龚红听罢面色一变,仓皇道:“那可如何是好?菜已经上来了,我原是不知...不然也不会。”
沈寰在儿女面前挨了骂,到底有些难堪,此时赌气道:“现下大家都动了筷,还能如何?我中原大地可没有这般古怪规矩,还能为了他们扰了大家兴致不成?再说,这肉端上了桌,谁还能认得出来是猪是狗?”
沈老夫人怒其不争:“你便是这样交友的?”
宋庭霜道:“老夫人莫急。”
婆媳两人对视一眼,老夫人问道:“你早有准备?”
沈寰与龚红同时朝宋庭霜望去,后者温声道:
“我方才无意中去厨房瞧了瞧,发现了不对,遂特地叫田伯单独做了另一道以上等猪肉烹制的普通红烧肉以作备用,而后提前到了大堂,将南疆几位使者的座位调换了一番,我知南疆人素来豪放,遂将他们安排到后排园中几桌,叫他们放心用餐,不必拘束于我中原繁文缛节。他们现在吃的,并非是狗肉,而是寻常猪肉罢了。”
沈寰起身去看,果然在末尾处瞧见了南疆使者一行人正说说笑笑吃着饭,看起来心情不错,值得一提的是,在一众南疆人中,竟还夹着个北珏质子陆元笙,陆元笙身后站着个小厮,同热闹的南疆人相比,他显得过分安静了些,只专心吃着自己面前东西,极少同身边人交谈。
沈寰坐下,神色复杂地看了宋庭霜一眼,说道:“今日多亏有你。”
宋庭霜只淡淡一笑,宠辱不惊。饭桌上恢复平静,没人再提这件事,当事人龚红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虽没人明面上责备她,但这事儿究竟如何,沈老夫人,沈寰,甚至是负责上菜的府上下人心里可清楚的很。
她在这大喜日子上栽了跟头,只觉受了奇耻大辱,最可恨的是竟让这府上多年不受宠的大夫人宋庭霜捡了便宜,心中又气又急,偏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真要憋出病来。
这宴席便这么有惊无险的过去,等饭菜都撤下去了,龚红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吉祥这时出现,附在龚红耳边耳语几句,龚红听罢,心气总算顺了些,有些讨好地朝老夫人说:“老夫人,懿儿她们二人已准备好,要为您献舞了。”
老夫人笑道:“好,很好,我可得好好瞧瞧。”
不只沈老夫人,现如今宾客中听说了这事的人也着实期待,尤其是其中夹杂不少青年才俊,毕竟沈家长女沈连懿才貌兼备,早已芳名在外,现如今有幸能见其舞上一曲,也不失为为今日寿宴锦上添花的一大美事。
龚红却又不满足,附在吉祥耳边又说了些什么,吉祥认真听着,神色有些微妙,而后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此举没有逃过对面玉琢的眼,她直觉龚红这是又要惹出什么事来,见吉祥往内院的方向去了,忙跟了上去。
吉祥带着任务,一路急行,玉琢跟在她身后,见她蓦地拐进了偏院,更觉事情有异,正要走过去一探究竟,却不想这时突然有人喊了声:“玉琢!正好你在这儿,快些随我过来,大小姐那边马上要登台了,这会儿正缺人手。”
是如兰,她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挡住玉琢去路,拉着她往天香阁的方向去,玉琢再回头看,哪里还有吉祥的身影。她心中叹息,随着如兰到了天香阁,沈连懿,沈连芃姐妹二人此时正在这房中准备着稍后献舞一事。
姐妹二人此时已穿上各自舞衣,效果确实大相径庭,沈连懿身着的这件翩翩羽衣裙乃是根据她的身量贴身打造而成,将她婉约身段衬托无疑,红袖添香,款款动人,配上精美的妆发头饰,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
反观沈连芃,虽说模样尚可,妆容却显得有些老气横秋,尤其身上舞衣,美则美矣,却少了些惊艳之感,仔细瞧着还有些不对头,玉琢看去,原是这件舞衣与沈连芃的身量并不相符,许是衣服尺寸小了些,穿在她身上有些勉强,沈连芃被勒的脸色有些发红,脸上却还带着讨好地笑,冲沈连懿说:“大姐眼光极好,这衣服我十分喜欢。”
沈连懿正上上下下整理着自己的衣着打扮,闻言只懒懒地哼了声,不多时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来到宾客云集的大堂之外。
玉琢见任务完成了正要离开,沈连懿却蓦地脱下了身上狐裘随意丢给她:“等会儿我与连芃跳完后记得替我披上。”
“是”玉琢道,
在沈连芃上台前,沈连懿想起什么,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温声道:“连芃,这舞你可得好好表现,莫丢了我沈家的脸。”
沈连芃脸色一僵,点点头,捻着手中裙摆走入人群中间搭着的小戏台上,朝众人笑着弯了弯腰。
乐器奏,掌声落,沈家主子欣慰地坐在上位看着她,沈连芃瞥了眼爹爹沈寰,她爹身边容颜俏丽的龚红,以及角落里她那不受宠的娘亲,沈家四夫人秦颖若,秦颖若显然十分开心,朝她作着手势,沈连芃别过脸不去看她,目光不由得落在沈寰身后站着,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沈其章。
身上过紧的衣裙勒的她呼吸不畅,脑海中同时闪过那些早已记得滚瓜烂熟的舞步,沈连芃突地觉得心头发疼,她想起自己接下来即将面临的处境,不觉尴尬,她将眼睛一闭,心想便这样吧,平庸地、甚至是滑稽地跳完这支舞,反正她今天的出场,也不过是为了沈家真正的掌上明珠,她的大姐做嫁衣罢了。
只闻的乐器丝丝,沈连芃深吸口气,捻着裙摆,再度睁眼时嘴角已经挂上夸张至极的笑容,笑嘻嘻地上前几步,摆动衣裙,舞了起来,这是一只极为普通,甚至是泛滥的曲子,毫无亮眼之处,而沈连芃的表现也中规中矩,甚至是有些滑稽,她脸上画着不合适的妆容,穿着过分紧贴的衣裙,双脚垫着奇怪的角度,全程用僵硬的笑容跳着这支给老夫人的祝寿曲。
宾客看在眼里,难免意兴阑珊,只是本来焦点也并非落在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沈家二小姐身上,因而也不见得有多失望。全场最失望的一人,还数沈连芃的亲娘秦颖若了,她从原本的期待十足到失望十足,有些难堪地说道:“这孩子,到底是学艺不精...”
沈老夫人说:“我瞧着却还不错,无碍,芃儿的心意我知道了便好。”
一只曲子乏善可陈地跳了一半,台上的沈连芃心里也不好受,心想着总算可以下台了,却不料这时候下面弹奏曲子的乐师突然曲风突变,将她原先曲子替换掉,转而变成了沈连懿即将要上场献舞的云裳羽衣曲。
沈连芃一时间变得手忙角落,这时沈连懿裙摆翩翩地走了上来,如梦似幻,美貌动人,沈连芃能听见底下宾客中传来几声惊叹,沈连懿走到她耳边,轻声笑道:“连芃,还愣着作甚,还不随我一起完成这曲给祖母的贺曲。”
沈连芃却是彻底懵了,眼见着沈连懿落落大方地在台上跳起一曲,眼波流转,舞姿动人,她根本不及思考,涨红了脸慌慌张张地跟过去,像块坏事又粘人的哈巴狗,贴在沈连懿身边,笨拙地跟着她的舞步起跳,却因为始终跟不上而跳得勉强,这根本不算是一场合舞,而是沈连懿单方面地,对她的羞辱,沈连懿跳地有多么好,便衬的沈连芃在旁有多滑稽。
这曲子显得格外漫长,等一曲终,沈连芃在心底长舒口气,甚至不敢去看底下人嘲笑奚落的模样,她只埋着头,觉得越发难堪,沈连懿这时却颇为姐妹情深地牵着她的手,领着她上前一步,来到沈老夫人面前,半弯着腰,柔声道:“连懿,连芃,祝祖母年年岁岁有今朝。”
沈连芃不好意思地说:“祖母,我忘记了舞步,差点连累了大姐,您罚我吧。”
“怎会?祖母能瞧出你已然尽力。好了,我看你二人也累了,先下去罢。”老夫人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