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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陆元笙(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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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琢醒来时,已在自己的床榻之上,她睁开疲倦不堪的眼,瞧见窗外天色,忙起身梳洗装扮,半晌后神清气爽地开门出来,来到沈绣姑房门前,敲了敲。
“进来。”
玉琢进了屋,彼时沈绣姑已然穿戴整齐,见她来了,问道:“我听青藤说你昨儿在内院待了许久?”
玉琢道:“玉琢受大夫人之命,在内院守住小少爷,直到五更才回房睡下。”
“你这丫头倒是老实。”绣姑睨她一眼:“明儿起青藤外出办事,需得花上月余,这段时间你便接替她在我身边每日照顾我的起居罢。”
“是”
沈绣姑想起什么,又问:“你进府已有半年多了,却还未曾分给哪位主子,倒是哪儿用得上人便往哪儿去,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
玉琢摇摇头:“现如今便是挺好,玉琢别无他求。”
绣姑缓缓笑道:“府上作奴婢的,哪个不想攀上个得势的主子过过好日子?你倒好,罢了,此事还是等青藤回来再议,你心里若是有了想跟的主子,届时便告诉我,我来掂量掂量。”
“多谢绣姑。”
自沈绣姑屋中出来,也该伺候主子们用早餐了,诚如沈绣姑所言,玉琢现如今在这府上,还真像一块哪儿需要便往那儿搬的砖,她端着饭菜匆匆赶往大堂时,沈家主子们已经在饭桌上,只中间夹了个外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陆元笙。
只听得沈寰道:“陆公子昨夜醉了一夜,可得多喝些这醒酒汤润润嗓子,不知昨夜在府上睡得可好?可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陆元笙依旧是那般冷清模样,双唇紧绷,摇摇头。他身边跟着的下人李邕这时说:“多谢沈老爷关心,我家公子昨儿昏睡一夜,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玉琢上好菜,同对面的陆元笙对视一眼,她低垂着头移开目光,心里却想,若陆元笙当真昏睡了一夜,那他昨夜瞧见的那人又是谁?昨夜的陆元笙步履稳健,全然没有半点昏醉模样。
见陆元笙不愿多言,沈寰也不再多说,待用完早餐后,陆元笙突然起身,询问道:“不知三夫人所在何处?”
沈寰微惊:“不知陆公子所谓何事?”
陆元笙却又冷着脸不说话,沈寰见状也不勉强,派了人将龚红从颂莲阁请出来,见陆元笙沉默而笔直地站在不远处,心想这位北珏质子还当真如传闻中那般脾气古怪,不好相处。
不多时龚红打着哈切出现,见了沈寰抱怨道:“寰郎明知我昨夜睡得晚,这么早叫我起来作甚?”
沈寰道:“你可冤枉了我,红儿,陆公子似找你有事。”
陆元笙?龚红望过去,只隐约记得沈绣姑同他讲过此人乃是北方小国北珏五年前送来的质子,她不以为意,只面对陆元笙,说道:“不知陆公子找我何事?”
陆元笙回头看她,问道:“昨日席间红烧肉一事,可是夫人安排?”
龚红听言脸色一变,昨日席间所遇羞辱再度浮于眼前,一时间气闷,回头委屈地瞥了沈寰一眼,留下一句:“此事莫要问我。”便气呼呼地离开了。
龚红一走,沈寰一时觉得心疼,又觉得尴尬,对上陆元笙探究目光,无奈说道:“此事乃我府上大夫人所管,陆公子还是去找她罢。”
李邕轻声在陆元笙耳边道:“好一个不讲礼数的三夫人,想来昨日之事也并非出自她的手笔。”
这声音不算多大,但也没有小到沈寰听不清的地步,一时间有些气恼,但也不好发作。
对于中原与北珏之间时好时坏的关系,沈寰尚且一知半解,也只在朝间听其他大臣偶尔提过,对这位北珏质子爷知道的便更少了。
沈寰心里是略微有些瞧不上北珏此等小国的,只念在当今陛下仍对陆元笙以礼待之的份上,他也不好怠慢了了人家,现如今自家三夫人如此不给质子面子,沈寰自知理亏,便在心里饶了这没大没小的奴才,只道:“内子平日多在内院待着。”
他随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等候的玉琢,道:“快些带陆公子去大夫人处。”
“是”
玉琢走到陆元笙身后,轻声道:“请陆公子跟着奴婢走。”
陆元笙显然是认出了她的,许是为了报她昨日发脾气那一仇,听了这话,他只站立不动,沈寰问道:“陆公子还有何事?”
陆元笙不答,只站在玉琢面前,玉琢无奈,也为了昨日之事自觉理亏,等了一会儿,越发恭敬地又说了一次:“请陆公子跟随奴婢这边走。”
幸好,这位质子爷陆元笙虽然是个怪脾气,但也不是个得寸进尺的,见玉琢这边恭顺模样,面上虽仍旧是一副冷面模样,心里却不知为何一阵爽利。
主仆二人在玉琢带领下往内院而去,不多时来到目的地,陆元笙抬头,只瞧见头上写着西厢阁三个大字,面前屋门半开,门口站着一个小丫鬟,那丫鬟正是吉萍,昨日在宴会上是见过陆元笙,知晓他身份的,见他来了,忙说:“奴婢参见陆公子。”
这时屋内传来一阵重重脚步声,沈其心听见屋外动静,好奇地探出个脑袋,玉琢见了他,偷偷地朝他笑了笑,沈其心羞赧地往后缩了缩,他又瞧见门口站着的两个陌生男人,沈其心顿了下,突地一下把门关了,像是受了惊吓。
“少爷!您关门做什么?”吉萍忙去瞧,而后门又开了,开门的人乃是在屋内小憩被吵醒的宋庭霜,她目光清明,瞧见面前陆元笙一顿,却好像并不惊讶的模样:“原是陆公子到来,方才小儿无礼,望质子莫怪。”
她面容平和话语轻柔,陆元笙摇摇头:“无碍。”
见他长身玉立,面容坚硬,不像只是来拜访一番这么简单,宋庭霜想了想,问道:“还请质子稍等片刻,吉萍,将陆公子领到隔壁客厅去。”
陆元笙却说:“不必了,夫人。我来,只是想问夫人一件事。”
宋庭霜道:“可是为了昨日寿宴你的座位调度一事?”
陆元笙点点头,他性子沉默,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南疆使者便罢了,您怎么会知道我不吃狗肉?”
他只为了这件事而来,就连坐下来寒暄一番的功夫都省去,倒与从前性子一般。
宋庭霜忆及过往,目光越发柔和:“还记得七年前陆公子第一次来中原时,那夜陛下在宫中设宴欢迎质子到来,我与老爷也在受邀之列.....”
彼时陆元笙不过一个半大少年,一朝远离了北珏那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之地,被选做质子送到中原来,以做两国友好邦交之证。
上千头牛羊和诸多草原上的珍宝便是他带给中原的礼物,只是北珏这份精心准备的厚礼在素来繁茂富庶的中原看来也不过尔尔,其中负责接待他的一位官员望向他时隐忍着嘲笑的目光在当时敏感细腻的少年心上不轻不重地划了一道,也让陆元笙第一次如此深切地认识到,自己是真的离开了草原,而这一走,或许便是一辈子了。
当夜,为一展中原大国之范,当今皇帝广设嘉宴,隆重欢迎北珏质子及其随行使者,凡是宫宴,那在菜品之上,必是精巧夺目,极尽奢华。
彼时陆元笙在路上已经赶了许久的路,饮食上自然怠慢许多,乍一进宫,瞧见诸多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少年天性自是难以把持,虽算不上是饕餮之像,但也算是大快朵颐,尤其是其中一道菜,陆元笙十分钟爱,上来不多久便让盘子见了底。
北珏一族素来以豪迈著称,在吃食上自然不慎将就,彼时的陆元笙并不知晓,原来中原之地的美食,尤其是在这等宴席之上,首要的作用,却不是用作吃,而是拿来做摆设的。
可想而知,他面前那堆空盘子,在席间引起了多大的笑话,当然,没有人能真正的笑出声来,他们只是用揶揄的目光,明褒暗贬的话术来取笑他:“看来陛下还真要好好赏一赏做出这道极合质子胃口的狗肉煲的御厨。”
就像那个含笑看着他的官员一般,让陆元笙燥红了脸。
那之后吃食被撤下,丝竹礼乐之声建起,座下大臣,皇亲开始吟诗作对,陆元笙安安静静坐在席间,再也没说过一句话,许是因为吃得太多,他胃里翻腾,竟觉一阵恶心,在众人享受文人雅士风流乐趣间,捂着嘴鼻溜了出去,几近仓皇地跑到花园之内,狼狈地吐了一地。
那之后的有人来到了他身边,递过来一方安静的丝帕,轻声问了句:“质子可还好?”
那个时候的他,只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狼狈不堪的,只匆匆抬头瞥了眼那人便慌忙跑开,那之后的许久,每每思及当日之事,陆元笙只觉羞愤难当,现如今在中原待上数年后,虽早已不像当年那般,但终究还是十年怕井绳,再也不曾吃过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