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中梦》一捧微尘

53、樊楼的玉露琼浆（下）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需要一场醉酒的狂欢才能暂时遗忘心里的伤痛。

　　“我说，别再喝了！”赵璟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江策身旁，一把夺走她手上的酒壶。

　　江策悬在半空的手只得僵在原地，她目光呆滞，眨了两下眼睛，而后扬声道：“掌柜的，这边再上一壶酒！”

　　赵璟低沉却不小声地怒喝：“我看谁敢！”

　　见真的无人胆敢上前送酒，江策气不过，头脑发热，酒壮怂人胆地一拍桌案，突的站了起来，昂头踮脚，攥着拳头，发脾气吼道：“你是我的谁啊？你凭什么管我！我今天就要喝个痛快！上酒！！！”

　　原先虽然被赵璟拍案而惊吓住的各桌食客寂静了片刻，可是在这样的茶楼酒肆，即便再高端的地方，也常有醉酒闹事之人，大伙儿也不觉稀奇。但这回，看来是要闹个大事儿出来呀！这两人，不对，那一桌人的穿着打扮，哪个不是金尊玉贵，气度不凡？这回想来是要遇见神仙打架了，四下各桌也都渐渐止了窃窃私语，一起屏息凝神静听，若有不妙，随时准备夺门而逃。

　　韩将行见势不对，也站起来，想要劝架，毕竟他做惯了和事佬，虽然一直做的也不怎么样。

　　沈义伦则不然，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坐在原处，抓了一把桌上的盐渍花生米，吃的有滋有味。

　　“二位客官，别动怒~别动怒~是不是小店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您二位可别因此伤了和气。”说完低头瞧见坐在位置上的沈义伦，瞬间惊喜道：“呀！沈三公子，您今儿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原来这几位都是您的朋友啊~哎呀，您看我，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嘛！”

　　沈义伦点点头，回道：“是啊，覃掌柜，都是我的朋友，可比我尊贵多了！”

　　覃掌柜一听，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即道：“各位贵客，定是这里人多嘈杂，影响了几位吃酒的雅兴，要不我请几位上五楼的包厢，宽敞又雅致，平日都是我们东家宴请用的，从不对外，我这就派人去收拾妥帖，熏上香，还是请各位上面坐吧？”

　　江策与赵璟对峙的站着，刚刚江策的话深深的刺伤了赵璟，他当真没有管他的资格，没有做主的身份了。这世上鲜少有人敢顶撞他，可江策不仅敢，还那样的理直气壮，他被呛得无言反驳。

　　江策其实心里也觉得刚刚做的很不对，那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王爷，除了当今圣上没人敢出言不逊甩脸子的人，她竟然这样任性地在外人面前与他叫板，简直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既然这掌柜递来了台阶，她赶紧踩住就下，识时务是她一贯的求生原则！

　　“好！我们上楼继续喝。走，韩兄，沈三……”江策说着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冰山，嘴里含糊了两个字“一起上去吧！”说完，径自向里走，上了百步云间梯。

　　韩将行看了看赵璟和沈义伦，有些为难，却又不放心明显脚步虚浮已有醉态的江策独自上楼，微一拱手，赶紧追了上去。

　　掌柜的见状，俯首道：“那覃某也上去稍作安排，二位请。”

　　沈义伦站起身，展开折扇，在这根本不需要扇风的季节里扇出了一句风凉话：“怎么样？你还上去吗？”

　　赵璟半晌没能说出话来，沈义伦侧身靠近瞅瞅他阴沉的脸，挑了挑眉：“怎么了？真气到了？”沈义伦见他无动于衷，便心生一计，认真道：“好！我看这小子是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了，竟敢当众顶撞你！看我不上去替你好好教训教训他！”

　　说罢抬脚就要走，赵璟叫住他：“你干嘛？”沈义伦背对着他，一勾嘴角，语气森然道：“他这般不知好歹，我当然得替你教教他这汴京的道理了。”

　　赵璟知道沈义伦是说着玩儿的，可是不知为何，就是管不住自己不去替他担心，愤然道：“胡闹！此事你不用管。”说着，竟一反常态的上了楼。

　　沈义伦落在身后，攥紧了扇柄，苦笑道：“还是舍不得不管啊……”

　　覃掌柜安顿好三楼的顶级贵宾之后，立刻吩咐手下人赶紧去通知东家这里的事。先不谈沈三公子方才提及的比他还尊贵的人是何等身份，就是沈三公子本人也是老爷的座上宾，今天这屋子里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可兜不住。

　　酒过三巡，赵璟虽坐在最上手的位置没有走，竟也当真没再管江策，只是独自一人自斟自饮，目不斜视，一副生人勿进的可怖脸。

　　沈义伦和韩将行相当识趣的不去打扰他，江策清醒的时候自是不敢再招惹这位大神，毕竟心虚。这会儿可以说是醉得有些不成人样，丑态百出，一直在被韩将行拉拽中高举酒杯，昂首歌唱！

　　说的好听是唱歌，说的难听就是在鬼叫！
　　“一杯二锅头Oh~呛得眼泪流Oh~生旦净末丑Oh~好汉不回头
　　你若要走我不会留 强留的爱情不会撑得太久
　　不耐寂寞尺度游走 …………”江策毫无乐感的唱着，唱惊了所有人，包括原先还面无表情的赵璟。

　　旁人惊的是江策唱的，哦不对，是嚎的什么东西？这嘴里含含糊糊，也不晓得他在念叨什么，竟还能自己打出节拍，实在佩服。

　　赵璟则不然，他脸上的震惊不带一丝嘲笑，而是惊愕！那时的阿策陪伴他在战场之上，虽然大家困苦艰难，却总能调动气氛，自创的军歌可以鼓舞士气；私下只有他们二人之时，哼出咿咿呀呀的小调也常能抚慰他的心绪。但最大的共通点便是，其实都不好听，一模一样的五音不全。

　　可还不等赵璟理出头绪，覃掌柜扣门三下，便在江策一声热情洋溢的“请进”邀请中，引进来一人，随后覃掌柜便悄声退下，掩好房门。

　　来人身材修长，五官俊朗，一身青灰色的对襟长衫，头戴东坡巾，整齐的续着须，一派文人雅士的形象。

　　沈义伦率先起身相迎，二人作揖，只听来人道：“义伦，许久不见，怎得消瘦了？”沈义伦大笑：“不及知衡兄日日潇洒吃酒，好不快哉。”

　　寒暄半晌，沈义伦知晓他的来意，便分外难得地向大伙介绍道：“这位便是樊楼的东家——吴应则。小璟，你可还记得当年年轻有为的户部侍郎吴大人。”

　　吴应则微笑，不疾不徐，谦逊有礼地道：“这位应是端王殿下吧，小民有礼了。义伦谬赞，在下已是一介白身，又是商贾，再不敢提当年。”

　　赵璟碍于身份虽未起身，却也点了点头，以示礼节。因先前心中不郁，无论如何也强扯不出笑意，便也不做多言。

　　吴应则微侧过身，面向位于赵璟下手左侧的江策韩将行二人：“这位应是韩家韩小将军吧？当年你父亲常住京城的时候，我们也是见过的，这一眨眼，你也挺拔了不少。”其实吴应则先前也想对赵璟说一句这样的寒暄，可毕竟碍于身份悬殊，自不可同长辈待晚辈一样对王爷这般随意，其实王爷年少时他也是偶尔见过的。

　　韩将行被这样一点，这才骤然回忆起来：“您是吴家二叔，嘿嘿~我当时都十五了，怎会记不得。只是您续了须，我方才都没认出您。”说着韩将行有些忆往昔的兴奋，也渐渐松开了钳制江策的手。

　　还不等沈义伦介绍，江策便迫不及待地冲出来，炸到吴应则面前，拿她那一双已经喝得血丝满布的眼睛和火烧云般的脸颊，凑到近前打量着吴应则。有些站不稳，又有些摇晃地“咦？……咦？……”了两声，韩将行见状，连忙上前来扶，赵璟在身后蹙眉。

　　可当所有人都以为江策要开始耍酒疯时，只听得吴应则和江策同时说出一句：“你好像一个人！”

　　这下，轮到另外三人震惊了。

　　吴应则是清醒的，心里还在思忖，可江策不同，她此时完全没有礼义廉耻和教养，竟一把挣脱了韩将行的拉拽，冲上前，扯住了吴应则的胡须，似是要把人家这一嘴整齐的雅致撕下来，一探究竟。

　　赵璟也惊得站了起来，沈义伦和韩将行见状不对，以为江策发酒疯，赶忙上去拦人。

　　韩将行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担心太过用力会不小心弄伤江策，一直小心翼翼地轻拽着，不曾想竟闯出大祸，一阵心悸。

　　沈义伦再怎么和吴应则称兄道弟，那吴应则今年也三十有五了，说起来韩将行一干人都是他的晚辈，即便他再怎么辞官从商，成为平头百姓，江策也不能这般无礼。

　　就在所有人都处在一片混乱中时，吴应则反倒一手捂着脸，一手挡住韩将行和沈义伦的粗鲁拖拽，勉强喊道：“你…你可是策儿？”

　　这下不仅江策忽然停了手不再生拉硬拽，连韩沈二人包括早已走出席位的赵璟都是一怔。只听吴应则不知是哭还是在苦笑地哄道：“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要把舅舅好不容易留了两年的胡须都薅光了！”

　　这回，满堂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