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中梦》一捧微尘

160、大宋使者

　　就在这时，一个像是完颜旻近身禁卫打扮的人凑上前来，向完颜旻禀告了什么，因为他们说的是女真语，江策完全听不懂。不过，下一刻，江策就大致猜到了话意。

　　因为，接下来，完颜旻带着自己接见的来人竟是大宋的使臣官员。

　　使臣团前前后后来了一大批人，但被准许进入大殿与完颜旻说话的仅有两人。

　　这两人一个叫赵良嗣，一个叫马扩。

　　江策着一身短打胡服，他身子虽单薄，却叫那些繁冗的皮草装饰妆点得饱满许多。其实他的眉眼轮廓几乎快要瞧不出有女真人的血统，却又巧妙的在这身服饰的衬托下，稍稍显出一些女真人的神韵来。

　　马扩出身武学世家，他虽然精通领兵打仗的门道，可在察言观色上却是个粗人，自然没觉出坐上之人有什么奇特之处。

　　但赵良嗣却不同，他本就是谋臣出身，最擅长的便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更何况此番已经是他们第三次出使大金，这还是头一回在面见完颜阿骨打的时候，见到这位陌生面孔。此人他必然是没见过的，虽然这人身着女真服饰，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他那一身汉人气质。

　　因此，在这趟的出使谈判中，赵良嗣除了对燕云十六州的问题据理力争，还格外关注了这个可以与金国皇帝并肩而行、同进同出，并且凌驾于金国众官员之上的年轻人。

　　通过多番打探和猜测，终于在临走前得知，此人似是完颜阿骨打的亲外孙，不过之前一直流落在外，近日方才寻回。但其余再多的，他便如何也打探不到了，估计个中内情也只有完颜阿骨打自己或他近身之人才会知晓。

　　赵良嗣虽然一直心存疑窦，却也没有太过在意，毕竟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缔结大宋与金国的盟约，更要详细妥善的履行盟约。

　　因为接下来，他们当初在“海上之盟”拟定的合围之势，便是要由宋军攻打燕京，夺回燕云十六州，一血汉人的百年耻辱。

　　而金兵则必须在宋军出兵攻下燕京城之后，方可从燕山外入关，阻截辽兵的退路，为大宋斩杀辽宣宗耶律淳提供助力。

　　不过金国的出兵条件便是，燕京六州内除汉人以外的契丹人和财富，必须皆归金国所有，大宋不可收留任何辽国败兵和各地逃亡大宋境内的契丹难民，这是他们约定的条件。

　　而这些你来我往，各怀鬼胎，争论了不知多少日的两国军事密谈，完颜旻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避开江策，而是日日带着他，准许他参与，还时不时将金人的立场翻译给他听。

　　所以，直到大宋的使臣离开，恐怕他们也不会知晓，金国从头至尾都没有想要答应把全部的燕云十六州还给大宋，至少营、平、滦三州绝无可能还给大宋。

　　其一，如今的金国铁骑已经占领了这些地方；其二，这几处乃是关隘要地，若不抢先夺下这几州，难保将来不受大宋掣肘。

　　更何况，又有谁会把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土地拱手让人，分文不取？

　　即便是此时还未攻下的燕京等地，金人也仍在虎视眈眈，他们既不想主动违背盟约，又不愿等宋军占领了那里再作辅助。因为那样一来，原本唾手可得的财富和人力，就会损失许多。如若是由他们自己先将燕京城攻打下来，再用这些地方换取大宋连年的岁币和布帛岂不是更好？

　　完颜旻与金国大臣的这些关起门来的私下密谈，甚至都没有避讳过江策。

　　起先，他的几个元帅和宰相有些不悦，心存芥蒂，但又拗不过完颜旻的一言九鼎。长此以往，金国行营中，竟再也没有任何人敢对江策的地位提出质疑。

　　这一点令江策无限惶恐，他不知道完颜旻是出于对妻女的愧疚，想要尽力弥补自己，还是有其他什么缘由。

　　但是，江策能感觉到这个征战四方的雄鹰，并非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他既然答应了大宋的使臣会等到宋军出兵燕京，才会派兵从山外入关，就真的一直在等待时机。无论金国朝堂上下如何劝说，都不能动摇他坚守承诺的决心。

　　这也是令江策在此地待了整整小半年，却又一直左右为难，犹豫不决的原因。

　　一开始，他得知了宋金之盟是想要联合围剿燕京，这一惊天秘闻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必须赶紧将此事告知耶律淳。

　　无论如何，不管耶律淳是哪国人，如今又是什么身份，这人终究是自己的朋友。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耶律淳送死，自己却无动于衷。

　　可是，他即便受到了金国上下的最高礼遇，又是身份贵重的皇孙，可江策始终没办法把消息送出去，更没办法独自一人走出这茫茫无边的关外草原。

　　每回，还不等他走出二十里路，就被金国士兵和那两只海东青给请回去了。导致他现在，几乎连被海东青抓着在天上飞，都好似没原先那么恐高害怕了。

　　不过，随着隆冬已至，整个塞外皆是一片白雪皑皑，寒风怒号，天冻地裂。

　　江策再想偷跑出去也没了办法，先不谈他一身单薄就这么跑出去会不会在外面冻成饿殍，就连踏出燃着火炉的毡帐前往皇城，都成了令江策倍感痛苦的事情。

　　估计是从小生长在温暖南方的体质，使得从未经历过塞外凛冬寒风的江策有些支撑不住，一不小心就病倒了。

　　连夜来高烧不退，呓语噩梦连连，惹得完颜旻也担忧不已。

　　不知是不是江策病得太久，女真的医者又统统看不好，完颜旻开始从已经收复的大辽境内寻觅汉人的良医。

　　几番周折，终于在燕山外的兴中府寻到了一个此地圣名远播的妙手神医。这人也是汉人，想来定能看好江策的病。

　　于是，完颜旻在接到消息，连夜就派海东青前去接人。愣是把这个同江策一样瘦弱白净的汉人医者，直接从千里之外的兴中府接回了金国上京会宁府。

　　不过，这个一样不堪一飞的汉人医者，虽然在初到的第一天吐了个天翻地覆。但休整半日后，他还是第一时间去查看了病人病情，并且仅仅花了两日就让高烧不退的江策，渐渐退了热，还扬言只要再过一日，江策就能醒过来。

　　于是，当江策真的如期在第三日苏醒后，他的神医妙手便立时名扬大金皇城，乃至整个行营。

　　所以，在江策浑浑噩噩醒来之时，第一眼见到的人不再是那个威武雄壮的外公，而是着一身素衣宽袍的神医宋问！

　　江策不由得一怔，开口就想要激动地叫出宋问的名字，谁知就听宋问抢先一步，捏了捏江策的手腕，微微笑道：“公子病了许多日，切勿太过激动，再伤了肝火，这身子就不容易好了。”

　　紧接着，江策就瞧见站在宋问身后，正一脸焦急又欣喜地张望看过来的人就是完颜旻，顿时心下了然，明白了宋问用力捏着自己的意思。原先开口想说的话就转而变成：“是策儿不好，让外公担心了。”

　　这下换成宋问大惊失色了，他虽然在赵璟的策划下一路顺利混进了金国，可他独自一人，不通语言，虽没人怠慢过，却也没人告诉他江策在此究竟是个什么身份，竟能让金国皇帝这般另眼相待。

　　这一句算是江策故意透露给宋问的了，宋问色变只一瞬，便又悄悄敛去，佯装把完脉，非常识趣地主动退至一旁。

　　完颜旻早就担忧地寝食难安，他对这个亲外孙的关心是真情实意的，在见到江策终于醒过来，这才好不容易放了心。

　　他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坐在榻边，关切道：“策儿没有不好的，我的策儿哪儿都好，别胡说。是外公疏忽了，忘记你从未来过这塞外极寒之地，隆冬腊月的还总叫你跟着在外面到处跑。我记得，就连你外祖母当年常年出关，第一年来到这边也受不住寒，更不用说你了。”

　　炮语连珠的关心，让江策微觉不好意思，尤其完颜旻只字未提他常常往外跑，是因为想要南下去燕京给耶律淳通风报信的。逃跑不成，还数次被海东青给抓了回来，这才吹了大风，受了寒。

　　江策十分的尴尬，因为宋问在场，又平添了两分，所以他那十二分尴尬的苍白面颊上终于慢慢升起了一丝赧然，衬得他勉强增添了一点血色。江策干咳一声，哑声道：“咳咳~我有些口渴，想喝点水。”

　　借着这句托辞，江策不动声色地侧过头，看向门口的宋问，这一举动落在完颜旻眼里，以为他是想要门边侍候的丫头们送水过来，于是连忙用女真话吩咐了两句。而江策也正是在这个当口，用口型对着宋问道：见机行事。

　　宋问立即心领神会，趁着侍女们还没把水送到江策嘴边，连忙抬手制止道：“且慢！”

　　女真的侍女虽然听不懂汉话，但还是被他这一句厉声呵斥给吓住了。端着水碗的手悬在半空，江策仰着的头也悬在了半空。完颜旻则是微有不悦地扫向宋问，质疑道：“怎么了？”

　　宋问眼皮一跳，暗暗咬牙，信口胡诌道：“启禀大王，小公子大病未愈，体质虚弱，可万万饮用不得这碗凉水。”

　　方才，江策喊口渴，要得急，帐内也没有烧水的炉子，外面天寒地冻的，帐内茶壶里的水即便不冰，自然也是冷得。金人常年累月身处极寒之地，早已习惯了吃生肉喝雪水，江策是汉人，身子又虚，自然不行。

　　其实，江策自问平时也没这般娇贵，待在这里小半年，吃喝用度也都适应的极快极好，想来也是受了身体内，那四分之一的微薄女真血脉影响。

　　不过虽然宋问的话漏洞百出，却架不住完颜旻关心则乱，完全没有想过之前江策胡吃海喝的豪气，光顾着眼前这个虚弱得失去生气的宝贝外孙，想着这个神医说的极为有理，便又立即吩咐侍女们赶紧去生火烧热水。

　　宋问见状，发现自己的谎话也没遭受质疑，便又再次大胆尝试道：“大王，小公子虽然刚刚苏醒，但身子还是虚弱的很，一会儿等他喝了热水，还是要多多静心休养才好。不过，考虑到小公子有些虚不受补，在下每隔两个时辰还是要来察看一下情况，依照小公子的脉象随时替他调整药方里的部分药材用量才好。”

　　完颜旻一听，大掌一挥，拍手叫好。这神医就是神医，竟然要这般精细的用药来调养江策的身体，难怪他大金的那些个庸医治不好自己的宝贝外孙，便再次对这个掳来的汉人神医更加笃信不疑。

　　临走前，还扬言要高官厚禄地邀请他留下来当金国的御医，近身照顾江策。

　　江策喝了热水，便倦意来袭，昏昏沉沉地睡了会儿，直到宋问按时来探脉，才不觉惊醒。

　　瞧见此时帐内仅剩两个一直侍候的丫头，江策知道这两个人完全不懂汉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完全放松警惕，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打着哑谜，纵使有心人听了去，也不一定能猜出他们之间是旧识。

　　在外人听来，二人的对话，是这样的：

　　江策：“神医，这药喝起来竟然一点儿也不苦，您可真厉害。”

　　宋问：“在下不才，钻研药理数载，虽然良药苦口是祖宗真理，但总归还要照顾一下病人的口感才是，我特地为公子加了些山楂和冰糖在里面，既不会破坏药性，又能生津，小公子放心喝。”

　　而江策他们实际的口型对话，是这样的：

　　江策：“你怎么来的？王爷知道我在这儿？”

　　宋问：“说来话长，我尽力沿路留了记号，想来他一定能追踪至此。”

　　江策：“不行！他是什么身份，过来也太冒险了！我们得自己想办法出去！”

　　宋问：“……”

　　此时另一头，乔装成辽国降将，悄悄混迹在俘虏里的赵璟几人，已经顺利进入了金国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