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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开疆拓土 ...

  •   后来,医者们前拥后簇地送来了一大海碗汤药,江策喝着觉得太苦微微皱了眉,医者们就又被完颜旻骂了个狗血淋头。

      服侍的小姑娘们想要亲手为江策宽衣解带,洗漱沐浴,可他向来不习惯旁人近身服侍,更何况是让一群小姑娘巴拉自己,他当即有些面红耳赤却又不知该如何沟通解释。这一幕叫完颜旻瞧见了,以为是这群小丫头对江策服侍不周,发了一通无名火,把人里里外外全都换了个遍。

      这样一来,弄得江策都不敢随便露出任何不满的表情,就怕这些人再无辜遭受无妄之灾。

      唯一令江策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已经在这里昏睡了整整两个多月,难怪四肢百骸全都酸软无力。等他能下地行走的时候已是秋分时节,然而塞外的秋天,早晚即是寒冬,难怪即便是枕着皮草,盖着毛毯,江策也丝毫不觉燥热。

      其实,在他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就想着得尽快赶回去,还不知道隐七他们究竟怎么样了。这么长时间与家人失联,又久久没能写信回家,想来大家都会非常担心自己。

      于是,刚能下地行走的江策便一心想要走出这个硕大却又封闭的毡帐,他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更是归心似箭。

      这会儿,也许是因为今日醒来的太早,守在帐内的小姑娘们都还打着盹儿。江策捻手捻脚地悄悄走到帐帘门口,又轻轻掀开门帘,露出一个缝隙,左右瞧了瞧,竟然无人看守,江策心中暗喜,一探身就钻了出去。

      当他走出毡帐,顿时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旷野一望无垠,天地仿佛是一幅彩色油画。天与地紧紧相连,远远地好似只有一道分割颜色的地平线。清晨的天空层层叠叠的,地平线上有光亮的地方是金灿灿的,照耀的最底下那一层云彩都晕开了一抹霞光;渐渐往上瞧,阳光能照射到地方是浅蓝色的天空,偶有浮云,随风飘荡,自由自在,相映成趣;抬头望到头顶上,云层还没有升腾上来,日出的朝阳也未能赐予最深远的高空一丝亮光,所以它仍旧是蔚蓝蔚蓝的,带着一点静谧的深邃和神秘的威严。

      江策不由自主地往前小跑了几步,攀爬到不远处的一个小矮坡上,只稍稍站高了一点,仿佛一眼都望不到尽头。那绵延不绝的草场以自己所站的位置为圆心,席卷着大地此起彼伏地铺开,草色由浅至深的蔓延到天际。

      而那看似松松软软的草地上,也同时承载着一朵一朵的洁白毡帐,疏疏密密地相连在一起,与天上的白云交相呼应,似梦似幻,美不胜收。

      就当江策还在为大自然的辽阔惊叹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喜欢这里吗?”

      当下差点儿没被这突如其来的轻声耳语给吓个半死,江策猛地跳得老远,上下牙齿打着颤,磕磕巴巴地指着来人骂道:“谁呀?吓死老子了!”

      定睛一看,竟是完颜旻,又赶忙把嘴抿成了一条线,夸张地拍着胸口,妄图以此行为来掩盖方才口不择言的咒骂。

      不过,完颜旻是当真从不与江策计较,且也没过几日,这人的汉话竟然锻炼的比醒来那日好了太多,即便个别字句的语音语调听着还稍显别扭,但至少他的断句正常了些,江策无需再锻炼听力了。

      只听,完颜旻满心欢喜地瞧着江策,大笑道:“哈哈哈,我们策儿,竟然胆子这么小?外公,可没有故意要吓你。”

      江策尴尬地摆摆手:“没有没有,没被吓到。就是这里太美了,一时看呆罢了,呵呵呵~”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初衷确实是想勘察下地形,看需不需要偷偷逃走呢!所以,一时被完颜旻撞见自己独自一人在此,难免有些心虚。

      可是,完颜旻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江策的窘迫,反倒是饶有兴致地提议道:“今天既然起的这样早,不如我带你逛一逛这美丽的行营吧。”

      江策能说什么呢,只能乖乖答应啊!

      所以,除了远远坠在身后的众女真武士,行走在这广袤草原上的,像是只有完颜旻和江策,这祖孙二人。

      恰巧这时,蔚蓝的天空下有两只海东青,一左一右,并肩而行,双鹰嘶唳,翱翔云霄。

      完颜旻顿住脚步,仰天大笑:“哈哈哈,策儿,你知道它们为什么能帮我找回你吗?”

      江策摇头,老老实实地接了话茬:“不知道。”

      不过,两只海东青,一只通体雪白,一只羽色灰白,江策一眼就瞧出了那只灰色的海东青就是把自己抓到天上去,还差点儿拍死隐七的罪魁祸首。他不由得心生畏惧,却又有些咬牙切齿。

      完颜旻却道:“你听过一个草原的传说吗?”

      原来,传说中,正在完颜阿骨打的母亲怀胎十月后即将临盆时,辽国元帅领兵杀来。完颜阿骨打的父亲劾里钵保护着妻子边战边退,他们退至乌拉山下,劾里钵肩头受伤,他的妻子在杂草上生下了一个胖小子。正在此时,漫山遍野的辽兵攻了上来,情况万分危急。突然,从天上飞来一只玉爪玉嘴的大白雕,围着刚刚出生的男婴飞来飞去,还不停地叫着:“阿骨——打!阿骨——打!”

      大白雕的叫声惊动了乌拉山的山神阿古,听到大白雕喊“阿骨——打”,以为是让他打辽兵,便大吼起来。吼声过后,大大小小的山头都听到了阿古的呼唤,纷纷打开山门,让山水冲下来。迅猛的山洪把辽兵冲得七零八落,死伤无数。后来,劾里钵为了感谢大白雕和山神阿古的救命之恩,便将自己的孩子取名为阿骨打,从此以后敬白雕为神。

      完颜旻背着手,高大威严,他耸立在前,转过身看向江策:“可笑的是,这个故事就连我自己也是听别人传来的,具体是与不是,其实我也说不清。不过,正因为传说中这种玉爪玉嘴的白雕正好符合海东青的形象,所以它成为了我们女真族的神鹰。”

      这一点江策倒是早就略有耳闻,自从知道了自己脖子上那条鎏金项链的挂坠形象似是海东青。从大宋一路去燕京的路上,便一直着人打探源于海东青的由来和一些古老传说。所以,江策也知道一些海东青与女真人的渊源。

      在女真人祖先居住的境内,出产一种珍贵的珍珠,珠蚌每年十月大熟,但是那个时候海边坚冰数尺,人无法凿冰取珠。当地有一种天鹅,专以珠蚌为食,食蚌后将珠藏于喙内。海东青素来喜欢捕捉大雁,有以大雁脑浆为食的习性。于是,女真人的祖先便训练海东青捕捉这种天鹅。

      据江月在辽国境内搜罗的部分记载,女真本名朱理真,而在女真语中,东方一词的读音是诸勒,与朱理之音相通,海青的读音为申,拼合后为诸勒申,与朱理真同音。因此,江策认为女真一词含义为东方之鹰,而这个东方之鹰就是海东青。也正因为如此,海东青不仅是女真人的图腾,也是他们猎取食物的好帮手。

      所以即便之前江策一直怀疑,这鎏金项链或许与女真人有所关联,也万万没想到当真就是完颜阿骨打的东西。

      “但是,也正因如此,海东青就成了我女真族最宝贵的财富,每年都必须挑选两只最好的神鹰敬献给辽国的皇帝,作为贡品。年复一年,历代如此。可自从天祚帝登基后,那小子尤其酷爱捕猎,因为海东青是最好的捕猎帮手,于是他永无止境的向我们索要成年的海东青。甚至打过它们的主意!”完颜旻抬手指向天空盘旋头顶的两只海东青。

      沉默片刻,完颜旻攥紧了拳头,恨声道:“它们是我的战友,我的兄弟,我的孩子,不是贡品!”

      ……

      江策跟随在侧,认真倾听他为何攻打辽国的故事。

      一边说,一边走,不知不觉,完颜旻就带着江策来到一处土砌的城堡。

      城堡高丈余,约摸围了三四顷地。

      江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问出了声:“这是……?”

      完颜旻轻笑了一声,答道:“这儿是我的皇城,不过还没完全建好,先带你来瞧瞧。”

      “啊?”这声震惊江策强行压回了肚子里,虽然这座皇城俨然不能与大宋金顶红墙的皇城相提并论,但一个小小的少数民族,在短暂的几年时间内竟能踏马征战四方,用从辽国掠夺而来的财务和人力建造一座属于自己的皇城。

      这不得不叫和平共处了将近两百年,常年安于现状的宋辽感到唏嘘不已。

      跟着完颜旻的步伐走进去,侍立在两侧的一众士兵纷纷行礼,他们虽然不像大宋士兵那般严谨恭敬,但这些人的气质上就明显透露出一股粗犷豁达的战斗精神,仿佛这些人生来就是为了征战四方的。

      入内后,土城堡里帐篷和房舍错落其间,房舍都是新建的,有的甚至都没盖好。中间的大殿叫乾元殿,是用木头盖成的七间房,连屋顶都没有建好,只是盖上了瓦片,用泥补上缝隙。不过大殿已经有了象征皇家威仪的鸱吻[1],虽然仍是木头做的,但却被工匠雕刻的栩栩如生,好不威风。

      大殿的台阶高四尺多,台阶前一个方阔数丈的土坛叫作龙樨。

      想要到达大殿,必须经过一个叫作山棚的建筑群,山棚是用各种石头垒砌的园林建筑,做成了仙佛龙象的形状,种有松柏,还弄了几个会口技的人在附近学鸟叫。

      如果将山棚与汴京的垦岳做个对比,会让人对这里的简陋感到吃惊。不过,山棚虽简陋,却起了很不错的名字,左面叫桃源洞,右面叫紫极洞,中间叫翠微宫[2]。

      江策好奇地问:“这些都是您设计建造的吗?那些牌匾上的名字都是您取名题写的?”

      完颜旻款步走在前头,闻言回过头来,笑道:“外祖父的汉话还没好到这个地步,不过既然你来了,后面还有几处,倒是可以请你想一想,题些好寓意的名字。”

      顿了顿,完颜旻毫不避讳地解释道:“如今,我们女真也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再不是那个任人欺辱的小部族了。我招揽了辽国上京、东京的许多人,有武将文臣,也有能工巧匠,有契丹人,亦有汉人。只要诚心愿意投降我大金者,那便可以为我所用,与我大金共享荣华!”

      说着,完颜旻便立在台阶最高处,豪情万丈地张开了双臂,环视一周,似是在俯瞰自己打下的丰功伟业。

      此时,江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想要雄霸天下的君主,更是一个改变了自己族人传统轨迹命运的不世英雄。

      他不禁要重新审视那些江岭曾经灌输给自己的历史记忆,若是站在大宋子民的角度,未来的几年,对于金人的恐惧和害怕一定是挥之不去的,赵氏王朝的耻辱更是历史上不可磨灭的惨痛经历。

      但换一个角度呢?金人有错吗?

      完颜旻说,他是为了他们神圣的海东青不再遭受天祚帝的戕害;为了自己的族人不必再像低等牲畜一样向辽国俯首称臣;为了不再颠沛流离,被辽国军队肆意赶到寸草不生、水源干涸的荒地去,生生世世过上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穷困潦倒生活,他们才选择了绝地反击。

      可当战争开始,大获全胜,他们成功地完成攻城略地,一旦尝到了甜头,一旦刀剑出鞘,锋芒毕露,从此便再也没有退路。

      如果要问掩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伤痛是什么,江策不禁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外祖母。

      会不会,一切就是因为当年沉积在心中的不平不忿,才会引起今日的局面,完颜阿骨打势如破竹,一路南下,最终造成“靖康之难”?

  • 作者有话要说:  [1]鸱(chī)吻是中国古代建筑屋脊正脊两端的一种饰物。初作鸱尾之形,一说为蚩(一种海兽)尾之形,象征辟除火灾。后来式样改变,折而向上似张口吞脊,因名鸱吻,又称“龙吻”。在房脊上安两个相对的鸱吻,能避火灾。
    [2]此处金国的初代皇城描写摘选自《汴京之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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