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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篇 葬青山 ...

  •   1
      那年,他们喜结良缘,一路吹拉弹唱的喜庆声同她一起跨进了这扇朱红色的大门。
      天色昏暗,为莹收拾好衣物匆匆离去。
      晋隆二十一年,太子被告秘密谋反,其因是太子妃娘家人私见朝廷大员。一时间,东宫处在封口浪尖的位置上。不日,传来东宫休妻的消息,太子谋逆一案才算得以平安度过。
      为莹是太子的暗卫,太子九岁丧母。她隐匿在暗处,看着稚嫩的太子跪在在母亲棺椁前失声痛哭的模样。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皇后时,皇后对她说过的话,“伺候好太子。”
      为莹当时想的是,太子身后有太监宫女无数,何曾缺人伺候。现下她才明白,无数的宫女太监会因权势离去,皇后需要的是一个永远对太子永远的忠诚的人。
      她从暗处走出来,看见那个还未长大的东朝。他眼角犹带有泪水,哽咽声还没有止住,有些错愕地看着为莹。
      “你是谁?”他警惕地打量眼前的女孩,黑色面巾遮脸,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垂眸侧目间流露出温柔的神色。
      太子并不知道她的存在,为莹背风跪下,告诉他自己是他的暗卫,很久之前就守在他身边了。
      太子站起来,推开她,一脸怒气的质问“你当时为什么不出现,这样母后也不会……”
      皇后遇害那天,太子刚从舅舅家赶回来,为莹在暗处跟着太子,同他目睹里母亲遇害的全部过程。
      皇后遇刺,贼人众多,为莹加入混战,却无能为力。
      皇后薨世后,太子大病一场。殿外扫洒的太监负责给太子送药。他跪在太子床边,抿了一口碗沿,脸上带有讨好的笑意:“奴才已经试过了,没毒。”
      太子接过瓷碗,太监笑容僵硬在脸上,身体瘫软七窍流血而死,瓷碗跌落,药水四溅。李岁聿抱紧怀里的被子,将自己整个人用被子裹住。
      为莹从暗处走出,弯腰将太监轻松扛起,太监身高远高于为莹,两脚拖地,为莹步伐矫健。
      李岁聿听到声响,从被子后露出一双眼睛,见为莹要离开,拉住她的衣角道:“你不要走!”
      为莹回过头去,掰开他的手,他又迅速握紧,她好笑地看向他:“笨蛋,我去处理尸体啊!”
      入夜,李岁聿发起了高烧,宫人一夜忙碌,李嬷嬷守在外面沉沉睡过去。
      为莹听到声响,翻身去下看。
      李岁聿满头大汗,不停地喊道:“母妃。”
      她压住李岁聿挥舞在半空中的手,跪在床前,用衣袖给他擦汗。
      月光下,他的睫毛弯曲挺翘,为莹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伸出手触碰。
      细细软软地还有些刺手,他徒然翻身面向她。
      为莹吓了一跳,收回手,趴在床前静静看着他。
      李岁聿在黑暗中揉了揉眼睛,隐约看到一个黑布蒙面的女孩,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这样的目光,太过温和,以至于让他忘记了恐惧。
      2
      东宫成年后,婚事也成为了朝中大臣关注的焦点。虽说皇后去世多年,但太子外家的势力依旧庞大。
      就在大家对太子殿下婚事议论纷纷的时候,皇帝下旨,李氏温婉和孝,立为太子妃。李氏为太子殿下奶嬷嬷家的侄女,年纪堪与太子匹配。说是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不过偌大的紫禁城谁人不知,太子取宫女的侄女,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太子娶亲那天,为莹坐在花轿里,穿大红礼服,听一路吹拉弹唱喜庆喧闹声,跨进了东宫的大门。圣旨颁布的那天,李嬷嬷来找为莹,问她愿不愿意成为太子妃,替太子殿下保驾护航。
      她想,站在太子的背后和站在他前面并无不同,结果都是保护太子,便点头答应了。
      暮色四合,为莹挺直肩背,端坐在床中央。推门声传进来,她看到一双红色长靴迈步而来。
      为莹的心,咚,咚咚,咚咚咚跳动,每一下跳动都清晰可数,像是她第一次趴在雪地,他掀开帘子那样漫长。
      长靴停住,大红色从眼前消失,烛火摇曳,她看到男子模糊的身影。
      她最先注意到他腰间佩戴的玉饰,红色的线缠成精致的形状,包裹住上好的白玉,随他步伐左右晃动。
      酒被他拿在手里,递到为莹手中。
      红色大衣染红他们的脸颊,他们手交叉在一起,红色锦缎缠绵,杯中酒饮尽。
      他目光柔和,“李氏婉意?”
      为莹点头,她现在的任务是代替跟着情郎远走天涯的李婉意,成为真正的李婉意。
      她照着嬷嬷说的话,起身行礼。低首垂目间看到白玉佩已稳稳停在他腰间。
      他扶她起来,雪落松尖的地清香味钻入鼻尖,就像他这个人一般,清冷不带尘土,让人联想不到这是一个会因母亲离去而痛哭流涕的小孩。
      李岁聿的目光落在她红艳艳的唇上,他弯下腰,指尖勾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为莹被迫抬起脸,看见他的唇一寸寸靠近,周围的空气凝成一团,脑子里的东西变得馄饨模糊。白日青光在她眼前一晃而过,她甚至能看清楚他脸上的绒毛。
      这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点到即止。
      李岁聿俯身上来,热气呼在为莹的颈脖上,勾起一连串的战栗。
      为莹呆住,面庞泛红,温润的眸子清晰地映出李岁聿的影子。
      他弹了弹为莹的额头,再次凑近,延续之前的吻。
      红烛泣泪,为莹掀开红色的帘子,赤脚走出。吻痕遍布全身,昭示先前的情事,烛芯扑灭,室内归于寂静。再次醒来,天边已露出白肚皮。
      为莹记得嬷嬷嘱咐的,起身伺候李岁聿更衣。两人静默不语,衣物摩擦的声音在清晨格外清晰。
      太子大婚前三日可以休假,朝中局势诡谲,李岁聿辞了休假,大婚后第一日便更衣上朝。
      李岁聿下朝回来,便看见为莹坐在窗前,看见他推门进来,立时站起来,眸子淬光向他跑来。
      为莹顿住脚步,恭谨行礼。“夫君归来,可要喝杯茶水。”
      “不必,我还要处理公务,先去书房。”
      为莹站在原地,看着李岁聿离开的背影,内心的失落感无处掩藏。东朝为人不讲情面,做事狠辣刻薄,是朝中大臣对他的评价。
      为莹守在他身边的日月,见识过他顽劣的样子,见识过他痛哭流涕的样子,所以可以包容他往后所有的样子。天下人嘲讽他,贬低他,但为莹却能知晓,他的每一次改变,都是在流血过后拿起的武器。
      3
      人间三月桃花尽,为莹在桃花败落之前,趁夜里婢女熟睡,摇了满地桃花瓣,酿酒封存。月色如华,洒落满地光辉。
      练武之人感官比常人灵敏,抬眼望向高处的亭台。
      李岁聿着青色长衫,像个普通的世家少年,斜倚栏杆,目光正往这边瞧。
      两人目光对上,李岁聿走下台阶,月色笼罩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有一种不真实的存在。
      李岁聿不常去为莹房中,一月大约只有四五次。因此两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她安守本分当好太子妃即可。
      为莹站在桃树下,用布包裹住花瓣。
      李岁聿就站在她身后,为莹却没有回身。她想起过往的日子。那时候,她每日坐在窗前等他下朝,兴冲冲地跑上前去,委婉问上一句,“可要到屋中喝杯茶。”
      她害怕寂寞,觉得这里过于庄严。习武之人,生性散漫自由,日复一日的行礼叩拜,永不凋谢的繁华富贵,都让她感到深深的恐惧,是这些东西圈禁着她。
      她站到他面前,期待他的点头。
      他身后的官员早就习以为常,困倦地打着哈气,双手交握于身前,等待他们将这条路上必经的流程。
      不久后,宫外便流传出太子与太子妃不睦的消息,传言太子不喜太子妃,太子妃常到书房的必经之路守着太子,而太子通常连看都不看一眼,便疾步走过。
      有一次她去参加宫宴,公主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她,这件事可是真的。
      公主向来与她不和,觉得她抢了她的哥哥,难得遇到嘲讽她的机会怎么会放过。
      为莹从席位上站起来,挺直脊背,双眼直视在座的所有人,告诉众人,她和太子夫妻相处和睦,并无此事。
      公主坐在席位上,漂亮的双眸被烈焰吞噬,好似下一刻就要找她撒气。为莹自知不妙,便趁机离开。
      后来为莹便只坐在窗前守着他经过的身影,窗旁的榻子成了为莹最常待的地方。
      窗外的小路每日会有她的救命恩人经过,她日日守着,回报她的救命之恩。
      李岁聿看女子捧了满怀的花瓣,问道:“可是要酿酒?”
      为莹转过身来,桃花香甜的气息袭来。她在月光下浅笑,“是。”
      李岁聿上前接过她怀中的花瓣,倒入水盆中清洗。
      为莹则替李岁聿挽好滑落的袖子,近日有关太子勾结朝廷大臣欲意谋反在朝中击起千石浪,事情的起因是太子妃娘家人私见朝廷大臣,后又在酒楼与太子身边的人会面,被朝中大皇子党见到,上报到朝廷罪名是太子欲意谋反。
      当日,太子便称病闭门谢客,皇上对此事的态度明灭。废太子一事已闹得满城风雨,就在今夜,皇帝颁布第一道旨意,召太子入宫。
      两人之间的氛围一时有些怪异,各自默默做事,不发一语。
      李岁聿把洗好的花瓣发到屋檐下,等待水分流失。
      二人坐于台阶前,李岁聿率先出声。
      “婉意,我……”
      “你离开太子府吧。”
      为莹攥紧拳头,指甲嵌入血肉,疼痛刺痛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将额头靠在李岁聿的肩上,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靠近他。松树混着雪水的味道钻入鼻尖,为莹放肆哭泣。
      热泪浸湿衣裳,温度烧灼他的肌肤。李岁聿一只手抱住为莹,不再说话。
      他是东朝,他把自己所有热情都留给了皇位,他将自己献祭出去,又怎么会再顾及她人。
      为莹抬起头来,眸色温柔浸润在水中。“你不要我了?”
      李岁聿一只手盖住她的眼睛,道:“不要用这样的眼睛看着我。”我怕我会于心不忍,剩下的话藏于口中,没有说完。
      他拭去为莹脸上的泪水,狭长的眸子看向她:“休书我已写好,就放在你房里。”
      为莹推开他的手,不敢置信的望向他,最后那双眸子又再次垂下,攥紧的手松开,摩擦袖口。
      “能把这个给我吗?”
      李岁聿顺着为莹的目光看去,是件普通的挂饰,要说唯一有什么特别,就是他已经佩戴了许多年。
      第二日李岁聿下早朝,走过书房那条路,再也没看到一位穿绿色衣裳的女子,坐在窗前,眼巴巴地瞧着窗外。
      心底有说不出的烦躁,跨进小院,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模样,他问守门的宫女:“娘娘在里面?”
      “娘娘一大早就收拾东西离开了,说是……殿下您已经……”
      李岁聿推门的手停住,转身离开庭院。
      脑海中总是闪过女子坐在窗前等他的场景,李岁聿唤来下人:“你去打听一下,太子妃现在住哪?”
      4
      眼下正是春寒料峭的季节,不宜远行。为莹出到城郊,在附近的山上买下一座木屋,暂时定居在此。
      一路上,她小心匿藏行踪,一方面是不想再被其他人作为饭后谈资,另一方面是担心李嬷嬷会找来。为莹不想再和太子府的任何一个人扯上关系。至于那个人,不过是大梦一场,现在梦醒了。
      山中无岁月,转眼两月已逝。起初刚住进来,为莹时常会想起李岁聿。也是同样的季节,寒风在空中打转,路人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没有人注意或是怜悯雪地里的女孩是否还活着。
      轿帘掀开,露出一张稚嫩的脸,那男孩指了指不远处的为莹,立即就有宫人将她从雪地里抱出来,她睁开眼眸,看到的便是男孩被母亲训斥,依依不舍放下轿帘的样子。
      再后来,她成为了男孩的贴身暗卫。年幼的太子和宫里的小太监一同赌钱,宫里的太监无论大小,那个不是惯会偷奸耍滑,背着主子耍小动作。
      太子输了个底朝天,小太监便不愿意再同太子再玩耍。
      为莹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偷偷放在殿下的衣角,太监这才又肯同太子殿下玩耍。他们玩的是普通的摇骰子,猜大小。
      为莹躲在暗处,太子殿下猜大,她便用内力把骰子数,换成大的。后来那太监苦着一张脸,把东西还给太子。
      太子自幼调皮捣蛋,捉鱼爬树无一不做过,却也无一精通。
      那日太阳很大,天上白云懒懒飘动。太子殿下趁宫人不注意,爬上两米多高的树干上去。为莹正躺在一处草丛里晒太阳爬树这件事,在她看来再容易不过,也没想到身娇肉贵的太子殿下会从树上掉下来。
      等事情发生时,太子殿下已经在空中了。为莹扑过去成了太子殿下的肉垫,完全忘记了自己会轻功这回事。
      那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或者是太子殿下第一次意识到有她的存在。
      两人相视了许久,太子才从她的身上起来。
      “你不许告诉我母妃。”
      为莹连忙点头,最后两人一起躺在草丛里晒太阳。
      “你为什么总带着戴着黑色的面罩。”
      “我是杀手,杀手是不能让人看见脸的。”
      “那你杀过人吗?”
      为莹摇头,:“没有。”
      为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在皇后遇刺那晚。灰蒙蒙的天空,乌云密布,暴雨如注。洗刷旧日宫廷留下的污渍。墙角堆积的土层被冲洗干净,鲜血从半空飞溅,成了天地间唯一鲜艳的颜色。
      刀剑的碰撞声,暴雨的噼啪声交叠在一起。年幼的双手推开厚重宫门的时候,看到的是满地黑衣尸体。鲜血被暴雨冲刷,红色快速消散,又再次汇聚在地势较低的地方,成为淡红色的湖泊,雨水注入湖泊,也被染成了淡红色的晚霞,血如残阳,映照着这乌青色的天空。
      “母妃!”为莹在前方替太子殿下开路,人血粘在她脸上,还带有热气。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却并没有恐惧,或者说是来不及恐惧。她只能挥舞着长剑,杀掉一个又一个的敌人,最后剩下的只有麻木,杀人的麻木。
      5
      天气转暖,为莹连日食欲不振,呕吐不断。她仗着自己是习武之人,不将这些小病看在眼里。
      她打算今日过后就出发去南方看看。恰逢上元佳节,城中百姓赏花灯、猜灯谜、放烟花极为热闹。为莹自幼在山中习武,后来逃出又进来宫,对这烟火气便格外向往。
      夜色被火红的灯笼驱散,为莹顺着人流,一路走走停停。孩童跑在前面大声呼喊:“娘,娘,快些不然就见不着了。”
      上元佳节,皇帝登楼赏灯与民同乐是本朝的传统。时辰将近,人群朝同一个方向涌去,君民同乐,太子和众大臣都会陪同在侧。
      为莹来到邀月楼所对的街道,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百姓坐在街边的摊位上,议论皇帝何时亲临。
      太监尖细的声音从城楼高处传来,长街灯火通明,百姓纷纷跪下,为莹也跟着人群跪下。天地霎时间寂静无声,太监的声音犹在耳边回荡。
      为莹抬眼望去去,他跟在皇帝身后,穿一件玄色长袍,齐耳的万岁声呼啸而至,他的目光落在城楼下,为莹知道他看不见自己所以大胆地望向他。
      身后穿来百姓的惊呼声,只见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立于长街尽头,手中高举一封褐色信封“边关急报!速速退让。”百姓顷刻间朝两边扩散,一孩童躲闪不及,面色惊恐。
      为莹脚尖点地,一跃而起,抱住孩童站到道路一旁。百姓目光追随为莹的身影,发出惊叹之声。
      高台上的众人知晓急报传来便匆忙离去。李岁聿站在人群后,听到百姓的惊呼声,回过头去,看到的便是一道白影在空中闪过。
      街道的秩序开始恢复正常,卖艺人手握火把高举于眼前,愕地吐出一口水,火焰高涨。朱红色的大门从内由外打开,为首的人骑黑色大马,玄色长袍在空中飞舞,为莹站在人群中,两人的目光向触到一起,一瞬间火焰淫灭,通红的火光从为莹的脸上溃散。
      “驾!”李岁聿转过头高呼一声策马离去。
      恶心感从腹腔涌上来,为莹靠在柱子上干呕。一旁的妇人见状道:“夫人,你莫不是有了吧?赶紧叫上你相公同你一道去医馆瞧一瞧。”
      为莹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向妇人道了谢后回到早就定好的客栈。
      第二日清晨,为莹便赶路前往南方。一路南下,到达婆娑岛境地时,她的肚子已经变得很大了,便打算暂时定居在此地。
      6
      孩子是在九月生的,为莹不通文墨,打算等孩子百天再请乡里有名望的夫子给孩子起名。至于小名,为莹希望他一生平安顺遂,唤作平安奴。
      自二月份起,边境叛军与临国勾结,朝廷出兵接连溃败。一来是因为兵力匮乏,二来是各地使节拥兵数万,却冷眼旁观。
      太子三月底奉皇帝出发宏洲,密会宏洲使节,欲意借兵铲除边境叛军势力。
      不久传来消息。太子率领的部队被敌军围困在山谷。
      消息迅速传遍全国,为莹得知消息时,立即抱起不满三个月的平安奴,收拾好行囊去往京城。
      半个月过后,为莹在深夜敲响了李嬷嬷的房门。
      两人站在门口对视,为莹把孩子交给嬷嬷,低头沉默片刻道:“这是殿下的孩子,没有起名。”她笑了笑,柔和有苍白。
      “我是个粗人,教不好孩子,烦劳嬷嬷了。”说完,便飞身到了屋顶上,消失在夜色沉沉之中。
      为莹骑上早就准备好的快马,连夜赶路,到达津洲。
      朝廷兵员短缺,一路上都能看到朝廷招兵买马的标识。为莹在津洲扮作男装投军,新军来不及培训便和老兵临时组成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出发。
      为莹跟着军队行进,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心下暗暗焦急。待看见群山回绕的山谷时,才暗暗吐出一口气,自己这是赌对了。
      这支部队连夜赶路,与太子汇合。民间传出的消息有误,敌军强将被我军围困。他们的阵营距离山谷路途较远,对方不会轻易大举派军支援,李岁聿要的便是一举歼灭,才出此计策。
      两军汇合一同剿灭了围困在山谷腹地的敌军残将,重新整顿军队埋伏。
      敌军是在深夜到达山谷附近的。
      为莹和同行的士兵偷偷交换营队。李岁聿不顾众将反对率领士兵充当前锋,埋伏在山谷前面的一座下山丘。
      士兵躲在暗处,热气从口中呼出。暗夜中,为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熟悉的声音透过寒夜的冷风钻进耳朵里。
      “你跟我过来,还有你,你……”
      为莹低头,跟着一群人潜入敌军阵营。浓烟从敌人粮仓飘出,“走水了!走水了!”
      他们趁乱抢了敌军的马,岂料有一匹马徒然被生人骑上,长啸一声,前蹄扬起,竟将马上的士兵甩了出去。
      敌方将领眼睛迅速扫向这里,长弓弯成半月状,划破空气呼啸而至。
      李岁聿手握缰绳,侧身回望。冷箭上卒了毒,箭头乌黑,直指向他。敌方阵营走出一人,面带笑意地看向他,是大皇子。
      为莹腾空而起,将箭拦腰折断,不料那箭只是剑羽折断,箭头朔气直指。
      她飞速跨步,背对利箭,坐到李岁聿身前,与他直视。
      利箭入肉,刻骨的疼在血肉中滋生。来不及多想,敌军的士兵已经包围过来。
      为莹在翻身坐到李岁聿背后,策马扬鞭,身后的士兵穷追不舍,身边的士兵早已不见踪迹,再往前走就是悬崖峭壁。
      敌军很快就会追来,两人从马上下来。李岁聿道:“我知道下面有一岩洞,可以躲过敌军。”
      为莹撕下一块布,将两人手腕绑在一块。“殿下,抓紧我。”
      藏蓝色的天空,冷风裹挟冰雪洒落人间,雪花落在李岁聿脸上,冰凉舒适。
      雪落到为莹的眼睫上,女子睁着一双莹润温柔的眼眸看他。李岁聿轻轻拂去她脸上的雪花。
      低低叹了口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从雪地里女孩抬头望向轿中稚儿,到暖阳下男孩伸出手拉起地上的女童,再到大红盖头掀起,它跨越了无数个年岁,姗姗来迟。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的有些迟。雪在空中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两人坐在岩洞里,空气一阵寂静。
      为莹吞吞吐吐地开口:“我叫为莹。”
      李岁聿靠在岩壁上,为莹被他拥在怀里,头靠在他肩上。他手里拿了根棍子,在地上写了四个字。
      “是腐草为萤的为莹吗?”
      为莹迷茫地望向地上的四个大字,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殿下我不识字的。”
      李岁聿握住为莹的手,带她一笔一划的写完。
      两人的手皆是冰凉,李岁聿攥紧为莹的手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我替你暖暖。”
      说完就抬起为莹的手不断呵气。
      为莹笑了笑,想说话,却好像被什么拦住一样,胸口一阵翻江倒海愕地吐出一口黑血。
      她抬起手指了指远处的青山,即使到了冬季,那座山依旧绿意盎然,一派生机勃勃。
      “殿下,把我葬在那座青山好不好?”
      李岁聿用衣袖擦净为莹嘴边的污血,死死抱住她:“你不会死的!”
      晨曦从青山后面升起,白雪消融。为莹伸出手,抱住李岁聿,脚尖点地,腾空而起,眼前景物快速变化,他们回到悬崖边缘。
      她背朝日光,眼睫纤稚眸色温柔。
      为莹扯了扯嘴角,扬起一个笑容,这样的笑清淡又温暖。
      “殿下,活下去。”说完转身跳下悬崖。
      殿下,我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年很多年,所以你一定要带着我的喜欢活下去。
      7
      叛军收复后,皇太子重病留在津洲修养,两年后返京。大皇子勾结叛军谋反的罪名已被李岁聿上交皇帝。
      老皇帝病重,太医建议皇帝往后要安心静养,不可过多耗费心神。皇帝下诏书退位,立太子为新一任皇帝。
      夹道百姓面带笑意,高呼千岁,往日的恶名在一场战争中烟消云散。
      李岁聿回到东宫,李嬷嬷带着众人在东宫门前恭贺太子大胜归来。
      三岁的小儿被李嬷嬷牵在手中,脖子上挂了一件玉饰,是上好的白玉。一双眸子乌黑温润,目光看向威风凛凛的太子殿下。
      李岁聿站在门前,垂在袖中的手颤抖不止。他紧紧盯住眼前的小儿,蹲上前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儿目光游移,方吐出一句话:“我尚无大名,小名唤平安奴。”
      李岁聿笑了笑,目光温和,有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他想起幼时,自己摇摇晃晃爬上树,有一女孩瘫睡在草丛中,口里念念有词。他侧耳细听,那个女孩说的是:“平安奴,这名儿真好听。”
      他知道这应该是来保护他的人,于是他假意从树上摔下来,那女孩侧过一张明媚的脸,拉起颈后的黑色面巾,向他奔来。
      8
      我小名唤平安奴,但除了母妃没有人再会喊我这个名字。
      我很少见到父皇,就算见到他,他也只会用严厉的目光看着我,然后不带感情地问我:“太子近日可有用功读书。”
      我有一个哥哥,听宫中的老人说道,是我母妃抢了赵贵妃的皇后之位,而我抢了他的太子之位。
      父皇在同我母妃成婚前,就曾结有一门婚事。那门婚事便是父皇和赵贵妃。
      当时天下大乱,外祖父看中父亲的才华,便将母亲许配给父亲。父亲放弃了原配夫人,娶我母亲为妻。
      后来天下安定,父皇登基。将赵贵妃接回来的时候,母妃才知晓赵贵妃的存在。但最后迫于外祖父的压力,父皇还是把母亲立为皇后,将我立为太子。
      但从那以后,父皇开始冷落母亲。
      母亲那时候还一直喜欢父皇,为他穿针引线,织布缝衣。父皇却总没踏入过未央宫一步。那些衣物,也封存在未央宫的某个角落。
      那时我便在心底暗暗地想,如果我有了妻子,我一定不要像我父皇一样,我要让她永远开心快乐。
      母亲的离世是父皇安排的,我亲眼看见往日柔弱的母亲夺过杀手的剑自刎。或许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要杀她的是父皇。
      他要他的皇位安稳,他要他喜爱的女子成为天地下最尊贵的女人,他要让他的儿子接替他的位置,替他一统千秋万代。
      那我和母妃算什么?
      后来我遇到了那个让我倾心相待的女子,她是我的暗卫,我的妻子,也是我爱的女子。
      其实我在很早之前就已近见过她了,但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
      后来知道了,却再没任何意义了。
      掀开喜帕,看到她的面容的时候,是我人生最快意的时刻。
      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将她留下。她不属于这里,她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她不该陪我在这里熬着。
      后来她被我休弃,我无数次走进她居住的庭院。看到那些还未完成的绣片,我心底开始产生疑问,这样做对她是否真的是为她着想。
      再后来,我在长街骑马看到她站在人群中看烟火,便愈加相信,她离开自己过得更好。
      可当我在偷袭敌军粮仓时看到她,才知道自己当时的决定是大错特错。
      生命不断轮回更新,我在自己生命的尾端常常祈求上苍,下辈子让我们再次相遇,由我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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