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秋之恋》吉庆有余

40、无限循环

　　忘秋拉着行李箱缓缓靠近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近一看，果然是陈芳老师。

　　她坐在街边小矮桌旁，身后是一棵1米多高的小树，大概是餐馆老板为了方便摆放餐桌，小树散开的枝条有明显被折断的痕迹，树叶也被撸秃了，只剩下两三根枝条，没有生机地望着热闹的美食小街。

　　陈芳前面坐着几位学生打扮的小姑娘，有说有笑，时不时发出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她背后几张小餐桌是空的，再往后就是隔壁人声鼎沸的麻辣小火锅店。

　　陈芳独自寂寥地坐在那儿，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餐馆胖阿姨端来一大碗炸酱面，陈芳默默地低头吃面。

　　忘秋还是在春节后应聘锐进教学总监那天见过陈芳，当时陈芳拎着一大包喜糖委托小叶帮忙发给同事们，喜滋滋地说她和穆少辰订婚了，节后不打算上班，准备在家安心养胎。当天陈芳给忘秋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她那身喜庆的大红名牌外套，而是她像小姑娘一样叽叽喳喳开心地询问她未婚夫上大学的事，还有她笑得前俯后仰像“大嘴蛙”的娇憨。

　　半年过去了，忘秋从失业、应聘教学总监再到转正，带领锐进两次摆脱危机，在培训市场上高速发展。如今的忘秋，可谓是春风得意，爱情事业双丰收。

　　不知陈芳过得怎样？

　　忘秋静静地站在陈芳身边，她却毫无感觉，只顾着吃炸酱面，眉头微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忘秋仔细打量眼前的陈芳，暗暗吃惊，分开半年时间，她的变化实在太大，算得上是判若两人了：因为怀孕，陈芳也像蜜雅那样，把齐肩的秀发剪成了中性凉爽式短发，短发被夜风吹得凌乱不堪。她没有化妆，皮肤不再白皙娇嫩，而是略显暗沉淡黄，额头和眼周有淡褐色的黄褐斑。她肚子很大，随意穿了一件白底蓝色碎花孕妇裙，脚上穿着一双浅红色平地塑料凉鞋。

　　忘秋知道，陈芳的生活一贯精致讲究，而她今晚这一身装扮，更像街边地摊上随处可见的便宜货。

　　而且，看陈芳大口吃着炸酱面的样子，感觉不是晚饭后散步来街边随意吃点小吃香香嘴巴，而是真的饿了，来这里解决晚餐。

　　忘秋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穆少辰父子的身影，大晚上的，穆学长怎么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大着肚子一个人在街边吃面条？

　　忘秋轻轻敲了一下餐桌，小声招呼道：“陈芳。”

　　陈芳抬头，嘴里含着一大口面条，嘴边沾了几点酱汁，因为抬眼看向忘秋的缘故，她的上眼皮起了两道褶子，原本娇媚动人的桃花眼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脸色甚是憔悴。

　　看清站在眼前的人后，陈芳有些惊讶，快速咽下嘴里的面条，嘴唇微张，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以前的同事。

　　忘秋轻轻坐到陈芳对面的凳子上，递给她一张餐巾纸。

　　陈芳接过餐巾纸擦了一下嘴，局促地捏了几下纸巾，然后紧紧地拽在手里，低头不语。

　　紧张，尴尬，不安，难过……见到熟人后陈芳心中五味杂陈，其实，她根本不想遇到与她过去生活有关的任何人。

　　她的生活早已一落千丈，以前锦衣玉食，日常饮食是法国鹅肝澳洲龙虾日本三文鱼……而现在，她却沦落到来街边苍蝇馆子吃饭，吃的还是一海碗面条。

　　她怕老熟人嘲笑她，朝她吐口水，骂她仗着美貌挖空心思地想嫁给有钱男人，现在落魄到这种地步，真是活该……忘秋也会这样做吧？忘秋要是知道她现在的状况，一定会瞧不起她吧？

　　但她坐在那儿，始终没有走开。

　　陈芳和忘秋聊过天，并不讨厌她，不但不讨厌，此时还想和她说说话。陈芳心里太压抑，有太多东西压在心里让她喘不过气来，让她每天晚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好好的日子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呢？

　　陈芳需要熟悉她的人帮她整理一下思路，把她从慌乱痛苦中拉出来。穆少辰指望不上，晓伟年纪太小，老太太倒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但她到底偏袒少辰，说来说去就是劝她把孩子生下来好好跟少辰过日子……陈芳需要找人说说心里话，但她强烈的自尊和虚荣，让她无法开口发出求助的声音。

　　无意中遇见忘秋，和她说说也好。

　　忘秋把手轻轻放到陈芳捏着餐巾纸的手上，小声关切地问道：“怎么没看到穆学长？”

　　她只是单纯从大晚上孕妇独自行动不安全的角度关心陈芳，没想到陈芳闻言后抬眸看着忘秋，眼眶渐渐发红，很快眼泪掉了下来。

　　忘秋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来，走到陈芳身边，蹲下身轻轻搂着她的肩膀安抚她：“对不起对不起，我送你回去吧。”

　　听说孕妇心情不好会影响胎儿，她可不想惹陈芳不开心。

　　陈芳抽了两张餐巾纸擦干眼泪，拉着忘秋的手，示意她坐回去。

　　陈芳望着忘秋，视线却落在她身后，两眼放空，幽幽道：“你穆学长他因为业绩不好，我们从欧洲游玩回来后不久，董事会就要求他主动辞职。”

　　忘秋安慰道：“没事的，我们草根打工者嘛，失业，再就业，再失业，然后再找工作就行了，我去年就失业了两回呢。”

　　陈芳叹了口气，眼眶又红了：“我也是这样想的呀，一个公司业绩不好也不能全怪总经理吧？少辰能在鑫峰房地产当总经理，说明他有当总经理的能力，你说是不是呀？要是鑫峰不行，他可以去高峰，去银峰，去其他公司呀。”

　　忘秋觉得陈芳唯一没有变化的，便是这娇滴滴嗓音。据说江南一带的吴侬软语，听了会让人骨头酥软，忘秋没去过江南，但她觉得陈芳的嗓音便是那吴侬软语，听得她柔肠百转，恨不能帮陈芳吃苦受累，让陈芳继续做娇滴滴的小公主。

　　“是这个理。”她点头道。

　　得到忘秋赞同后，陈芳低沉的情绪好了些，继续说道：“可少辰他不这样想呀，他总觉得自己被董事会拉下马来，是丢了面子，让他在同行面前抬不起头，所以他……他……”

　　说着说着陈芳又抹起了眼泪。

　　忘秋大骇，媒体前不久还报告过，某知名企业的高层领导失业后，因为家里孩子老人要花钱，房子还要还贷，感觉压力山大，便从CBD的高楼上……

　　“穆学长他没事吧？”

　　“少辰他想不开，经常喝得烂醉，深更半夜才回家，后来也不知听了他哪位朋友的怂恿，少辰去了一趟阿拉斯加，然后整个人就变了，变得喜怒无常，脾气特别特别暴躁。他卖了一幢别墅，去阿拉斯加想把上一次输掉的钱赢来，结果又输了。就这样，少辰把他名下的房子输了个精光，他来找我，因为订婚时他过户给我一幢别墅和一套公寓，想让我把这些房子还给他，还赌咒发誓地说等他赢了会加倍还我。”

　　原来学长并没有……虽然赌博不好，但好歹学长还活着，只是忘秋没想到曾是学生会主席、房地产总经理的学长竟然会沾染上赌博这样的恶习，她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唉，赌博是很害人的，越输越赌，越赌越输，你不给他是对的。只是学长从学校到职场，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发展很好，就算去年业绩不好，他还可以逆风翻盘东山再起嘛，怎么突然就走到这一步了啊？”

　　陈芳顿时有了遇到知音的感觉，拉着忘秋的手抱怨道：“就是呀，我也想不通！你说他好好的一个总经理，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少辰他出生寒微，全凭自己的本事走上总经理岗位，来上禺市从一无所有到给自己挣下几套房产，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走到这一步呢了？”

　　原来陈芳独自来街边小面馆是因为这个原因，是挺难过的，忘秋看着忘秋的肚子问道：“你肚子里的宝宝，几个月了？”

　　“8个月了。”

　　忘秋愈加同情陈芳痛恨学长，如果不是看在他曾经帮她母亲垫付过医药费的话，她都想骂学长自私没有责任心了。忘秋摁下想骂学长的冲动，问道：“陈老师，没想到你这么难，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爱他吗？”

　　陈芳怀孕都快要生了，穆少辰不仅没有好好照顾孕妇，还吵着要收回他订婚时送给她的房产，平时更是“喜怒无常，脾气特别特别暴躁”，这种男人留在身边不是找气受吗？不仅让陈芳难过，还会影响宝宝健康。

　　对这种男人，不如眼不见心不烦，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陈芳低头不语，这个问题她不敢想也不敢问。少辰出事后，她也反复审视过自己的生活，却始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个问题。

　　陈芳责备过自己的虚荣，抱怨过穆少辰的颓废和脆弱，在老太太的劝说下，她一日复一日地期盼着少辰早日清醒，早日振作起来。但少辰呢，整天像行尸走肉般活着，除了昏睡就是发脾气，让他70多岁的老母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他，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晓伟明年就小升初了，又处在长身体的阶段，各种必要的开心自然不能省，老太太年纪大了，还要照顾儿孙，万一老人家操劳累倒了怎么办？这一大家人老的老，小的小，顶梁柱少辰又那个样子，想到一家老小的开支，陈芳把呀一咬，便拖着笨拙的身子出门找工作。

　　她要挑起照顾家庭的责任。

　　本来想嫁给有钱男人，一辈子轻松自在，没想到到头来，她却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穆氏家庭的顶梁柱。

　　陈芳真是有苦说不出。

　　见陈芳快生了还在求职，很多单位不敢接收她，陈芳求职过行政、文秘、电话客服、编辑……最后还是离家不太远的一家培训机构，听了她的情况后录用了她。

　　陈芳每天汗流浃背地努力工作，虽然感到疲乏，但至少暂时可以让她忘掉生活的烦恼，但只要一走进家门，那种让她窒息、让她想逃离的生活又回来了，她好像进入了无限循环的系统，这种日子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经历了这么多，你还……爱他吗？”

　　忘秋的话，像一道闪电，撕破层层黑暗，让她看到逃离这无限循环系统的求生之门。

　　其实这扇门，一直都在她心里某个隐蔽的角落处，只是她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它。

　　她是爱穆少辰的，他成熟幽默，体贴又性感，她迷恋他强健有力的身体，心动于他痞气的坏笑，钦佩他在工作时的杀伐果断……他是她快乐的源泉，也是她痛苦的根源。

　　陈芳沉默了好长时间，抚着肚子，找到了答案似的喃喃道：“我爱过他，也恨过他，到现在……终究……还是爱的。”

　　忘秋也沉默了，半晌，又问道：“那你和晓伟怎么办？”

　　“我和晓伟从别墅搬出来，住进公寓，奶奶也搬过来帮我照顾晓伟，还能承担一些家务。我把别墅租出去，能收到一笔客观的租金。我白天在培训机构上课，晚上再做点家教，身子不方便，上不了多长时间，很容易饿，明明今晚吃过饭的，去学生家里上一小时家教后又饿了，所以来小店吃碗面。”

　　孕妇是很容易饿，忘秋听说有些孕妇或产妇，一顿能吃一只老母鸡，还要外加几个鸡蛋和一碗白米饭，但陈芳可能比较节约，没吃多少大鱼大肉，岂不是更容易饿？

　　“你要注意身体，宝宝的营养很重要的。”忘秋提醒道，陈芳有一套别墅出租，现在住的公寓又没有贷款要还，还有奶奶的退休金，她自己还能再挣些，照理说日子不应该拮据，就怕穆少辰会伸手向她或者奶奶要钱。

　　“嗯，知道，”陈芳轻轻抚摸自己的腹部，“我会当心好腹中孩子的，家里现在这种情况，有太多不确定的东西，是我害了宝宝，我不该这么早要孩子的。”

　　陈芳的眼眶又红了，忘秋轻轻拍了几下她的手，劝道：“你现在为了宝宝，一定要放下不开心的事。你有房住，有工作，奶奶能帮忙照顾晓伟，还能做一些家务，你一定要放宽心呀陈芳，先把孩子生下来。”

　　陈芳双手握着忘秋的手，点头道：“我急啊，整天心事重重的，少辰现在倒是不赌了，但他没个人样，颓废暴躁，我心口堵得慌，身边找不到说话的人，今晚跟你说说话心里好受多了。”

　　“为了宝宝，你已经很坚强了。”

　　陈芳低头，半晌，自责道：“我啊一直都想找个有钱男人，想让生活轻松一点，做个全职太太，相夫教子，没想到到头来，还得靠自己，还是自己最可靠。”

　　“嗯，那倒是，只是你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每天出来上课，做家教，走来走去权当锻炼身体，医生说适当锻炼，生的时候才顺利。说来人真是贱啊，以前锦衣玉食的时候，在别墅里爬个楼梯都要气喘吁吁，现在每天来回走一个小时，倒气不喘心不跳，腿上有劲，饭量也是以前的好几倍。”

　　“吃得多，宝宝才健康，是好事呀。这会儿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忘秋站起身，走到对面，小心翼翼地扶着陈芳，“明天你还要上班呢，早点回去休息。”

　　陈芳起身后，忘秋才发现她的肚子比蜜雅嫂子的还要大，虽然裙子宽松，但胸部圆滚滚的，像塞了两个足球。

　　“你怀的是双胞胎？”

　　“不是，我猜想可能是个很能吃的男宝宝，唉，我怀孕后特能吃，每天要吃六七顿饭，我吃得多还不是因为TA。忘秋你说得对，我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抛开不愉快的事，万事要想着肚子里的宝宝，我不开心，TA也会不开心的，谢谢你提醒我。”

　　“知道就好，宝宝健健康康，就是妈妈的福气。”

　　两人边走边说，忘秋一手扶着陈芳，一手拉行李，路上有出租车停下来，司机大哥关心地问她们要不要上车？陈芳摆摆手。

　　走了半个多小时，两人来到陈芳住的公寓楼前，陈芳邀请忘秋上去坐坐。忘秋说太晚了，老太太说不定带着晓伟已经睡了，她就不去打扰老人孩子了。

　　两人互道保重后，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