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秋之恋》吉庆有余

4、闪亮的她

　　南忘秋赞许地看了川妹子丁丽丽一眼，自信满满地说道：“丽丽说得很对！给学生梳理了知识点和知识体系，是不是就一定能提高学生的解题能力？就像刚才魏老师和朱老师说的那样，明明已经把书本上的知识点梳理成体系教给学生了，这个知识点那个知识点，老师明明讲了N遍，练习题做了25套甚至更多，为什么学生还是不会，考试还是会犯错呢？到底是学生智力有问题，还是我们老师教不得法？问题出在哪？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就以我教的初三英语为例吧。初三学生已经学过了比较级最高级、句子成分、五种基本句型、宾语从句、状语从句、被动语态、不定式、情态动词，还有8种时态等等，知识点太多，为了更好地帮助大家理解，我们把范围缩小一点，就拿8种时态来分析。这8种时态学生必须掌握它们的结构和用法。当教学某一种时态时，我们发觉学生掌握情况还可以，但学了几种时态后学生的问题就层出不穷地出来了，要么是几种时态混在一起乱用，要么是选择题会做，填空题出错，写作文时更是混乱不堪。很多人认为，这是因为训练不够多，记不牢靠造成的，解决办法就是反复训练学生，10遍不会，那就让他们做50遍，做100遍，最后学生总归会掌握的，就这样题海战术便应运而生了。市面上大家都这么做，看到学生和老师都很忙，家长也很满意，觉得自己缴的培训费没有白缴。对机构和老师来说，题海战术逐渐变成了一种保险的做法，可以让家长和培训机构满意的保险做法，但很多人做，很多人赞同，它就一定是对的吗？”
　　她说，很多人做，很多人赞同，它就一定是对的吗？

　　秦霖想起国外做过的一篇小论文，老师要求他用“Critical Thinking”反思当代社会中的商业活动。小姐姐此时不正在用Critical Thinking，反思培训机构热衷搞的题海战术吗？

　　他望着站在讲台上的小姐姐，只见她神采奕奕地挥动着胳膊，自信，利落，每一个字都仿佛落在了他的心上。

　　“有心理学家认为，学习的本质不是被动地形成刺激——反应联结，掌握知识并不是像狗听见铃声刺激会分泌唾液那么简单。在学习过程中，学习者不是被动地接受知识，他们能主动构建自己的知识体系。但实际上老师大多喜欢一言堂、满堂灌，把学生看作是一个‘容器’。我们老师在课堂上讲得口干舌燥，喉咙冒烟，学生在下面听得昏昏欲睡。在这种情况下，不管老师梳理的知识点体系内在逻辑性有多强，讲得有多清楚，又有什么用呢？学生没有参与，或者说学生只是断断续续地参与了某些过程，他们掌握的8种英语时态，是不够透彻的，是容易混淆的，是杂乱无章的，所以他们在做完形填空、翻译和写作这种综合能力要求较高的题目时，很容易出错。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教材上或者说老师传授的、有内在逻辑性的知识体系，并没有形成学生自己的知识体系，学生没有主动参与知识体系的构建过程。”

　　不少年轻老师已经拿出笔记本，像丁丽丽一样认真记录南忘秋老师说的话。南老师说得没错，他们的确在教学中遇到这些问题，学生反复错，老师反复让学生做题练习，然而问题却始终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有些老师抱怨学生上课不听讲，有些抱怨学生太笨。现在，南老师对此会给出什么解决之道呢？

　　“如何让学生主动构建自己清晰稳定的知识体系呢？如何才能调动学生学习的主动性积极性，让他们主动参与到学习过程呢？就拿一般现在时的教学来举例说明吧，老师通常会举几个例子说明一般现在时的结构和用法，学生抄写例句，然后是我们用中心提供的专项训练题，这些专项训练题主要是单项选择题，老师让学生做练习，然后由老师评讲练习。是不是这样？”

　　不少老师频频点头。

　　“因为我们班的学生基础普遍较差，我讲解完一般现在时的知识点后，会让学生做几道单项选择题，让他们熟悉知识点，然后补充几道填空题，抽几位学生来黑板填写，其余的在下面填写，然后大家一起核对答案，及时纠正时态结构或者单词拼写错误。最后我会要求学生用一般现在时做几道翻译题，这时我会要求学生前后两桌形成一个学习小组，等学生完成翻译后，我会随意在每个小组抽查一名学生上黑板写出答案，同时我会在教室里快速抽查学生口头翻译情况，等上面的学生完成翻译句子的板书后，我会和大家一起订正答案，并要求学生在翻译的句子中总结出一般现在时的结构极其用法，然后大家大声朗读今天练习过的所有句子。

　　“总结起来就是，在讲解知识时，我给学生设计了从单选题到填空题到翻译题由易到难的学习体验，让学生仔细揣摩抽象的语法规则，在不同的情境中的运用，同时用小组学习、集体讨论、个体抽查等多钟形式，充分调动学生积极性，让他们参与到学习过程中，并对他们的学习结果及时给予纠错和评价。最后一点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点，做了一定量的练习后，我要求学生用自己的语言，归纳出一般现在时的结构和用法，整个教学过程从演绎法到归纳法形成一个闭环，知识的讲解和练习由易到难，从一般到个别，再从个别概括出高度抽象的规则，最终让学生将知识经验内化，纳入到他们的认知体系中——这个过程强调老师引导，学生积极参与，而不是老师强行反复灌输、学生被动接受。

　　“这个教学过程易懂易操作，对我们只有十来人的小班制来说，优势特别明显，很多家长让我们社会培训机构给孩子补差，不就是看着我们这些优势吗？当然，我相信大部分老师在自己的课堂教学中，也用到了上述很多教学手段，但这个教学过程难在哪里？难在坚持，不能坚持的核心原因，是我们对教与学的理解不到位，很容易被外界一些因素所干扰，比如学生周考或月考评比落后于平行班级，比如处理课堂教学中出现的意外情况，让今天的授课时间不够，这时候我们老师很容易匆匆讲解完知识点，马上进入大量练习阶段，认为外语是文科，只要大量重复地练习，学生一定会掌握知识取得好成绩，但事实并非如此。”

　　南忘秋见很多老师都在低头记笔记，包括刚才讽刺挖苦她的朱红和魏金东，便有意放慢了语速：“大家可能注意到了，学生做完练习后，我会要求他们在不同语境中归纳概括、复述出相应的语法规则、语法结构，说给同桌听，彼此纠正，让他们也当一回小老师——这个教学思路来自心理学家贾德的经验类化理论。大家听说过著名的‘水下打靶’试验吧？贾德认为，只要一个人对他的经验进行概括总结，就可以形成知识经验的内化，这样就有助于知识经验从一个情境迁移到另一个情境。

　　“上面就是我跟大家分享的我的一些教学情况和思路，最核心的一点，就是让学生通过掌握一些基本概念和原理来掌握一门学科，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心理学家布鲁纳说的。他认为，教学的目的在于让学生理解学科的基本结构，即学科的基本概念、基本原理等，只有掌握了‘学科的基本结构’，学生才能更好地掌握整个学科，这也有助于知识的迁移。所以，我们在讲解基本概念和基本原理时，一定要多动脑筋，多花功夫，下足功夫，让学生真正熟练地、准确地掌握这些知识。如果我们在这个阶段工作做到位，后面还需要通过题海战术成百上千次地训练学生，才能让他们掌握你们传授的知识点、基本概念和基本原理吗？

　　“不可否认，在现阶段，正如家长今天下午投诉的那样，我班级的学习进度比平行班级慢了不少，但等我们把这些基础知识复习完进入综合训练时，呵呵，我们的速度会加快的。而且，我还会加大学生的阅读量，提高他们的阅读速度和阅读能力，同时通过大量阅读扩大学生的单词量，巩固语法和提升写作能力。”

　　南忘秋站在讲台旁，亭亭玉立，白皙的皮肤因为兴奋带着红晕，黑亮的双眸闪着光。

　　秦霖怔怔地看着她，这位小姐姐要有多热爱教育事业，要有多天真赤诚，才会不请自来地站在上面与大家分享她的教学方法——不顾朱红他们的刁难讽刺，冒着得罪很多老师的不良后果？

　　分享经验，不就是认为自己比别人做得好吗？

　　古人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难道小姐姐不懂吗？

　　秦霖在国外待了几年，前不久才回的国，回国前很多朋友都劝他，说国内虽然经济发展迅猛，基础设施和城市建设也比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发展得更好，快递外卖手机网上支付等让生活变得非常舒适方便，但人际关系却是非常非常之复杂。

　　朋友把国内某社交网络平台的一则案例发给秦霖看：一个刚正不阿的老实人，被他的上司各种刁难，各种“穿小鞋”，最后被逼得无路可走……但人际关系再复杂，也没能挡住秦霖回国。

　　他父亲秦焕成打理生意太忙，近些年人老了好多，心脏也不太好。秦霖不能再飘在海外，冷落生他养他的老父亲。这么多年过去了，秦霖早已经过了青春叛逆期，这次回来他希望能和老爸改善关系。

　　秦霖已在锐进培训工作了一段时间，这里是他父亲创业的起点。十年前秦焕成拿着从锐进赚的钱，借助互联网红利搞起了电商，生意越做越大，却始终舍不得卖掉锐进。近几年他健康不佳体力不济，没有精力兼顾锐进，锐进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从领头羊逐渐“泯然于众生”，老爷子便动了想卖掉它的念头，现在趁着秦霖回来，便把这件事交由他来处理。

　　秦霖不懂教育，但他想把锐进养 “肥”了再卖：锐进立足市场近二十年，曾经是上禺市培训行业的龙头老大，近些年虽然盈利能力大不如从前，但它在行业里的名气还在，还是有不少家长冲着它的名气带着孩子来报名学习。如果稍微花点时间精力管理一下锐进，岂不是可以卖个更好的价钱？

　　于是，秦霖悄无声息地参加了锐进招聘，做了一名普通的美术老师。他在这里一边教学，了解教育行业，一边思考如何经营好锐进？

　　刚才南忘秋的分享，秦霖觉得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在实际操作上是否有效果，他说不清楚。秦霖不会轻易被慷慨激昂的言论打动，他想要的是效果，而不是洋洋洒洒的纸上谈兵。

　　但不管怎么说，台上的小姐姐也算得上勇气可嘉了。

　　秦霖知道，锐进培训有一部分从名校退休的有声望的老教师，还有些从外地来上禺市闯荡的有中高级职称的中年骨干老师——这些老师教学经验丰富，有自己独特的教学风格，带领的学生也在各种各样的比赛中拿了不少奖。这些老师虽然没有出言反对南忘秋，但他们会认可她吗？还有那些年轻气盛的新老师，他们会心悦诚服吗？

　　在教学方法上，著名教育家叶圣陶说：教无定法，贵在得法。

　　南忘秋得法了吗？

　　秦霖不太懂教育，又刚从大学毕业，他想看历经理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没等到历经理的反应，倒是又有老师问南忘秋：“南老师，你刚才讲的教学思路和课堂管理，对我来说获益匪浅。我还想问一下，我妹妹今年高二，她英语听力始终不太好，不知南老师对此有什么好的建议？”

　　南忘秋知道有些老师不止在一个培训机构兼职，有些还有自己的家教课，此时刘艺老师拿妹妹来咨询也许就是个幌子，但她没有细究，也没有担心自己的经验会不会外泄让其他机构受益，她稍微顿了一下，从刚才的长篇大论中拔出思绪，答道：“学生听力比较普遍的问题，就是一句话或几句话听下来，往往是忘了前面的内容，又来不及跟上后面的信息。这是因为，根据相关理论，信息进入我们短时记忆，一次只能记住5~9个单位，并在20~30秒内完全消失。但是，如果我们用一定编码策略对这些信息进行加工，让我们听到的信息进入长时记忆，而长时记忆容量无限，且能够长时间地保持，这样……”

　　“好了，感谢南老师的分享，”历以怀站起身来，不耐烦地打断了南忘秋的话，“大家还有什么需要讨论的，可以会后私底下找南老师交流。”

　　南忘秋歉意地对历经理笑笑，猫腰回到座位上。丁丽丽竖着大拇指，对她比了个大大点赞手势。

　　坐在后排的朱红翻了个白眼，不满地嘀咕道：“瞧那样儿，全天下就你能？！爱出风头的家伙！”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南忘秋及周围老师听见。

　　丁丽丽回头瞪了朱红一眼。

　　“南老师的分享倒也能自圆其说，”历以怀走到讲台严肃地说道，“教育家也说了……”

　　在大家静静的等待中，历以怀歪头足足想了好几秒，愣是没从脑海中挖出半点教育家说的名言名语来，只好干咳一声。她发现下面有好些老师捂着嘴偷笑，便冷着脸扫了他们一眼。

　　有什么好笑的？

　　她听说锐进培训的创始人曾是摩托车修理工，并不懂教育，不照样指挥你们这些自命清高的知识分子？

　　历以怀黑着脸继续说道：“我们锐进培训是有着近二十年良好声誉的老牌子培训机构，我也不想冒这个险，让锐进成为个别老师的试验田。这样吧，我也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南老师和朱红老师都是教初三英语，你们就用各自的方法教学，每周来我办公室汇报周考情况，教学效果好不好，我们拿考试分数说话。我们就给南老师2个月时间，如果效果确实好，我们以后再讨论该怎么办？但如果教学效果不明显，那就请南老师用我们传统的教学方法，否则就请南老师另谋高就了。”

　　会议室里瞬间又发出短暂的“嗡嗡”声。

　　这是逼南忘秋立下“军令状”了。

　　在座的老师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暗暗为南忘秋担心。

　　被点名与南忘秋“对垒”的朱红，对上历经理的眼神后，明显感受到来自领导的支持和鼓励，忍不住勾着嘴角笑了。

　　有领导支持就好办。

　　教学效果不明显？

　　呵，要到达什么标准才能算效果不明显？最后还不是领导一句话而已！

　　这种模糊的评估结果，摆明了历经理既想用南忘秋，同时又想打压她。

　　朱红打定主意，在教学中她会把自己的方法加上南忘秋刚才讲的全都用上，来个双重保险，一定要把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踩趴下去！

　　对，踩她，使劲踩！踩到她灰头土脸溃不成军，看她以后怎么装B？！

　　秦霖觉得历以怀这个方法可行，用朱红教的班级作为参考来评估南忘秋的教学效果，先小范围测试，避免大范围风险。

　　他知道历以怀以前在房屋中介干了十来年，喜欢用销售数据说话。

　　只不过，青少年的教育评估，并不像卖出几套房子那么简单。这里面有太多隐性的、难以用数据来表达的内容……秦霖觉得自己在这个领域太稚嫩，还需要学习。

　　还是继续潜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