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归卿》卿南浔

5、灯火阑珊遇故人

　　离开了却城后，他们身无分文，只得徒步启程。

　　一路向南，途经朝颜城，恰逢朝阙佳节，二人打算在此歇息一日。

　　夜幕降临，朝颜城中，灯火阑珊，男女成双成对，街道两旁摆着各种各样的民间小吃，头顶挂满了琳琅满目的花灯。

　　俊男靓女，出双入对，眉目传情，到处弥漫着一股羡煞旁人的恋爱酸臭味～

　　熙熙攘攘，人潮人海，曦月被夹在人群之中动弹不得。

　　“阿影……”他朝后伸手想拉住月影，却拉了个空气。

　　一回首才发现身后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曦月踮起脚尖，四处张望，试图寻觅他的身影。

　　奈何天意弄人，如今小矮子一个，人潮障目……那就只剩一个选择——魂契。

　　曦月虽对魂契十分抵触，但眼下也别无他法。

　　他屏蔽了五识，耳根瞬间清净了许多，随即闭目凝神，集中注意力，瞬间感应到了月影的魂灵所在。

　　这个好神奇啊！就像GPS一样精准定位，太赞了。

　　阿影等着，我来找你了。

　　曦月巧用自己瘦小的身躯快速穿梭在漫漫人海中，苦苦寻觅着那抹薰色……

　　脚下忽而一同，想来不知被谁踩了一脚，曦月强忍着疼痛，拖着受伤的脚，一瘸一拐地走着……

　　这时，不知又是谁从背后推了他一把，轻纱随之飘落，身体失去控制，地面渐渐逼近……

　　啊～这回要破相了～

　　曦月不慌不忙闭上双眼，准备投向大地母亲的怀抱……

　　顷刻间，曦月只觉腰间一紧，身体落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

　　一张白皙的脸庞映入眼帘，银白色的面具遮住了男子大半个脸庞，只露出那削薄轻抿的唇。

　　那双雪青眸子透过冰冷的面具静静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小人儿。

　　曦月抬眸，四目相对。

　　男子那双眸子深不见底，犹如深海，表面波涛汹涌，深处波澜暗涌，似乎藏着太多的情感。

　　三千青丝肆意飘逸，一缕由白发编织的小辫子慢慢滑落胸膛，突兀闯入视野，成功引起了曦月的注意。

　　一缕青丝掠过鼻尖，携着一股淡淡的竹清气味，沁人心脾。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幅唯美的画面——万千花海里，少年手拈花，笑比清河，明朗如曦……

　　画中似乎还有一人，在耳畔轻声呢喃——

　　『青丝白发卿长在，细水流年君不离。浮生若梦，惟愿与君白首不想离，可否？』

　　瞧瞧，他笑得多开心呐～

　　唉！不对啊！他身上的衣服瞧着咋这么眼熟呢？

　　少年不是别人，而是曦月的老熟人——那位吹笛子的阿飘兄。

　　『请帮我照顾好他……』

　　这是他曾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托付与我的遗愿。

　　他人遗愿，不能负。

　　可这人海茫茫，要我上哪去找啊？

　　“小友，魂在否？”

　　“抱歉。”曦月连忙后退，俯首弯腰，郑重行礼：“多谢道友。”

　　“在、在下还有事，就先走了。”

　　不等那人反应，曦月便转身准备离去。

　　四周不知啥时候多了一群吃瓜群众，曦月刚一转身，数十只眼睛一瞬聚于他身……

　　“兄长瞧瞧～”锦衣女子柔荑轻推一旁的兄长，柔声细语：“这美人与你心尖上那抹蜜相较如何？”

　　“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男子那毫无遮掩的目光落下，轻佻一笑：“那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就是一娘娘腔么？”路过的胡子大汉嚷嚷着，“好狗不挡道，俺还赶着杀猪呢。”

　　恍若时间回溯，时空交错，一切都回到了那时——

　　毫无遮掩的打量……

　　事不关己的冷漠……

　　兴趣盎然的轻笑……

　　还有那痴迷的神色……

　　好恶心！！！

　　不要用那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是动物园中任人观赏的猴子……

　　也不是任人肆意戏弄的玩偶……

　　更不是你们脑子里肮脏龌龊的臆想物……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耳边吵闹的声音逐渐远处，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一点点断裂。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快逃！！！

　　这是他隐藏在潜意识里的恐惧，他控制不了。

　　现在他只想逃离这里，逃离这令他窒息的噩梦……

　　可是身体止不住颤抖，两腿发软，他根本迈不开……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这时，一道突兀的声音将他从噩梦里拉了出来……

　　“小友，你的东西落下了。”

　　面具男子雅步走到曦月跟前，俯身帮他带好轻纱。

　　一缕轻纱，将他此刻的恐惧与不安一并掩去。

　　曦月愣愣抬头，对上男子那温柔的眼眸，不由得一怔，疑惑不解：他似乎认得我？

　　视线无意间落在男子腰间，看着那块刻有“南”字的玉佩，心里瞬间明了。

　　南家？南家！

　　南卿月本该葬身兽口之人，却安然出现在此处。

　　想必是有人对我这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南小公子甚是好奇，想着派人来探探我真假。

　　在了却时，曦月无意间透露了身份，就是为了引出那将他丢入兽窝之人。

　　轻纱遮掩下，嘴角漾着一丝漠然的笑意。

　　“哎，你们不觉得他长得像南家那位……”

　　有人认出了他。

　　“万银悬赏令，三千银寻人令，南家小公子？！”

　　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群黑衣人突然冲了出来，厉声道：“我等奉家主之令，接小公子回府。”

　　“哼！南家家主派你们这群以杀人为生的死士接他回府？”

　　“听闻南家家主素来不喜小公子，人人众所皆知。若他跟你们回去了，岂不是死路一条。”

　　“这么说，你们要同我南家作对。”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钱不赚那是傻子。”

　　两队人马一言不合就先打起来了。

　　而身为主角的他冷眼旁观着这场滑稽的闹剧。

　　“小友，随我走——”

　　趁着双方混战时，面具男子拉着曦月退出了战争圈，悄然离去。

　　大街上，二人走走停停，这瞧瞧那看看，一点也不像被数十杀手追杀的亡命之徒。

　　“等等。”曦月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头顶，轻声呢喃：“莲花灯……”

　　曦月伸手想取下谜牌，不想自己根本勾不到它。

　　如果伸手勾不到天空，那就踮起脚尖。

　　谜牌近在咫尺，就差那么一点……

　　可伸出手，踮起脚尖，还是勾不到呢？

　　“面具兄——”曦月求助地看着他。

　　面具男子看着那道并不简单的谜题，善意提醒道：“小友这道谜题可不简单，确定选这个？”

　　曦月原本对那莲花灯只有那么一丢丢兴趣，可听着男子那语气，听着咋这么不对劲呢。

　　“是么？”一道剑影闪过，谜牌稳稳落在他的掌心。

　　“花无枝，水无鱼，树无叶，火无烟。”

　　“雪花，井水，枯树……”

　　一个谜题四个谜底，前三个曦月都知道，就卡到最后一个谜题上了。

　　“火无烟……”曦月思索片刻，不确定道：“荧火？”

　　“小公子猜对啦！”摊主老伯一听顿时眉开眼笑，面上挂着欣慰的笑意，徐徐道来：

　　“这盏并蒂莲花灯可是老伴得意之作，因为种种原因放置已久，今日总算有主了。”

　　曦月小心接过花灯，腾出一只手拉了拉男子的衣袂，面具男子顺势蹲下身子。

　　“伸手～”曦月直接把花灯送在他手上，眯着眼睛糯糯一笑，“面具先生，送给你。”

　　男子似乎有些意外，“赠予我？”

　　曦月微微点头，道： “方才多亏先生，月才得以脱险。”

　　“他们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曦月敛眸，神情恍惚，目光落在莲花灯上，喃喃道：“月欠先生一个人情……”

　　“日后先生若有所求，只需携此物前来寻月……”曦月仰头，那一双黛蓝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目光坚定，语气诚恳，“月定竭力相助。”

　　“所求？做什么都可？”

　　“当——然。”曦月语气加重了几分，强颜欢笑：“先生达成所愿之时，便是你我两清之日。”

　　可情债难偿，人情债最难还。

　　“……”面具男子一直沉默不语，也不知是何意。

　　见男子没有任何反应，曦月偷眼打量着男子，心头有些困惑：难道是我说错话了？

　　曦月自小便对旁人的情绪异常敏感，害怕自己受伤，更害怕自己无意间伤害到别人。

　　“对不起……”这种情况我应该直接道歉对吧？

　　面具男子紧紧握着花灯，静默片刻后，倏然开口：“小友可知这并蒂莲花灯……”

　　男子话语一顿，转而再三询问：“小友当真想把它赠予我，不悔？”

　　曦月对此不以为然，摆了摆手，“绝不后悔。”

　　面具男子闻言眼前一亮，周身气息陡然一边。

　　转眼便绕到了曦月身后，双膝微屈，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湿热的鼻息喷洒在发间。

　　“你——”曦月本能想要逃离这令他感到暧昧不安的氛围。

　　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抗拒，只是在发间轻轻落在一吻，便松开了他。

　　“小友你的花灯，我收下了。”

　　话落，男子赶忙收了花灯，瞧着这架势生怕他反悔似的。

　　“南卿月，不许反悔。”

　　面具男子趁曦月不注意，一把抱起他转了一圈，顺带偷了个香吻，离去。

　　曦月扯下腰间多出的那块玉佩，攥在手心。

　　“南家……”嘴角多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人生如戏，世事无常。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棋局已布，东风将至。

　　若我不识时务，岂不淹没一场精妙绝伦的好戏。

　　“阿月，我在这呢。”

　　视角转换

　　二人失散以后，念及曦月对魂契莫名的排斥，他没有依靠魂契之力。

　　虽说兽族有敏锐的五感，可眼下人来人往，气味繁多，月影寻了将近半刻钟，这才找到他了。

　　“阿月——”

　　瞧见不远处谈笑风生的二人，他立刻噤了声慌乱躲进角落，时不时探出头来偷眼打量，苦笑无言。

　　即使是孽缘一场，遍体鳞伤，他们终究还是相遇了。

　　那刻意伪装的面具，因人而异的对应方式。

　　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他还是他，那个孤寂清冷的少主，一腔孤勇向前，从不回头。

　　他还是他，怯懦无能，万千仰望星空的一点尘埃，他身后那毫不起眼的一抹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