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故人之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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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霏霏，青石板路两侧的垂柳逐渐泛黄的细叶在风中摇曳，地上散落着被风吹落的细碎的桂花，一粒粒如捻碎了的流金。
这是洛城的秋，不同于中州其他的任何一个地方。
几步外高大的建筑物坐落于中泰道主道，红木门柱上有着岁月风霜侵蚀过的痕迹，一长列的红漆花灯在风雨中晃荡，楠木制成的黑漆匾额端端正正地悬挂于正中间，用金漆撰写了“洛城”两个篆体大字。
因为是前世已经来过不止一遍的地方了，他对此并不陌生。
府内回廊曲折环绕，重栾交峙，尽管有城主的可在府内各地自由出入的许可，但以往二人都是等引路的小厮前来。然而今日不知怎的，廊轩下聚集了不下数十个修士，众人久等后不见任何小厮前来引路。
许是等的无聊了，白霁对着他耳语：“陆城主可真的是财大气粗，前几天我一个人过来打探情况那会，就在他府里见到了不少来自各地的修士，都是应邀而来为陆小姐看病的。听说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一个月了，但陆小姐的病依旧毫无进展。”
时景却想到了别的，问道：“陆小姐得了怪病，为什么陆城主请的不是各方名医，而是来路各异的修士？”
白霁皱了下眉：“没准他先前是请过四方名医为陆小姐救治，几番无果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不对。若是一个人平白无故生了怪病，会请的有大夫，有巫医，但绝对不会有修士。所谓术业有专攻，治病可绝不在修士的术业能力范围内。”他直视着白霁清澈的眸子，视图以一种隐晦的方式向对方透露出剜眼魑崇的存在，“修士的术业有很多，但最基本的一种却是——”
“除妖！”白霁立刻脱口而出，在四周的修士们投来好奇的视线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又立刻捂住了嘴小声道，“可是我们俩之前不是检查过陆小姐的身体吗，根本没有任何妖气入侵的痕迹，几乎可以排除是妖邪作祟了。”
没错，这也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一个点，陆小姐的身上没有任何妖邪入侵的痕迹，推脱是人为的可能性甚至比妖邪作祟的概率更大一点。但是在前世的他离开的那段时间里，白霁的的确确是顺着陆小姐这条线查到了剜眼魑崇的存在，还不甚打草惊蛇。
他当时究竟发现了什么？
白霁又道：“而且如果真的是妖邪作祟，陆城主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和我们提到过？”
“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
因为事关白霁的性命安全，他也不愿再待在这傻等，索性带着白霁直接顺着抄手游廊开始往前走。
大路痴白霁苦了脸：“诶！诶！你就真的不再等等了？这里陆绕得跟个迷宫一样，万一咱两走丢了怎么办？”
有一串紫藤顺着游廊垂下，他伸手将其拂去：“放心吧，我不是你。”基本上走过一遍的路，他就不会再忘记了。
“我申请拒绝人身攻击哦。”对方不满地嘟囔着，随后又换了话题：“我们现在去哪？再去看看陆小姐吗？”
虽然前世已经对着那位躺在床上毫无生气地小姑娘观摩了不下百次，估计人家小姑娘未来夫婿对着她的睡颜凝视的时间都不会比他更多。但他还是“嗯”了一声，希望现在的自己能发现一些前世遗漏的线索。
两人又一问一答地聊了些其他的东西，不知觉间便走到了抄手游廊的尽头，前方聚集了数量不比廊轩那处要少的修士，陪同着的府内小厮一个劲点头哈腰地道歉，声音喧嚣得堪比热闹的集市。
白霁是个好热闹的主，很快便踮脚挤进去查看，偶尔还很傻气地蹦上一蹦，视图让自己看得更清晰一点。
虽然他很想丢下对方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但彼此之间珍贵的友谊还是让他及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并走过去查看，好在他的身高优势不必像对方那般滑稽就能看清事物的全貌。
游廊的尽头是一道垂花门，原本守在两侧的府役此时脸色发青地对着原地忽然生出的无数藤蔓束手无策，蜿蜒纠缠的藤蔓中央是一个体型富态身着道袍的中年男人，白花花的肉被挤压而出，像极了一只待宰的肉猪。好在对方虽然脸色涨的通红发紫，但仍有力气哇哇大叫，看来至少性命无虞。
胖道士的四周有和他穿了同样款式道袍的弟子们奋力地用剑劈砍着藤蔓，同样哇哇大叫着“师傅”。
府役也哭喊，觉得自己可太难了：“小人劝过这位道长了，但是实在是拦不住啊！东苑有贵人到访，谢绝入内。可这位道长偏不听，他说昨儿个他都见其他道长们进去探查过，为何今日轮到他就谢绝入内，是不是瞧不起他。小人是有心想拦，可小人哪里是道长们的对手啊！”
另一个稍年轻的府役有种自己饭碗不保的心痛感，几乎落泪：“道长一跨过这垂花门，地上就忽然无故生出了这些藤蔓，砍了又生，生了又砍，没有尽头啊！这一定是惹怒了贵人，是贵人发怒了！”
围观的众人多是好事者，说着事不关己的风凉话：“其实我昨儿个已经进去看过了，里面确实没什么值得一探的线索，就是个环境更为清幽僻静的院子。今儿个城主有客入住，你说这李道长何必不识抬举呢。”
那李道长的弟子自然气不过，大骂道：“王师伯，我敬你是长辈才叫你一声师伯。你刚才对着家师可不是这么说的，若不是受你挑拨激怒，师傅才不会这么莽撞地非要进去看看！”
“哈？我刚才可没听见王兄说过这个话。”同王道长一拨的道士笑嘻嘻地撇清关系，出着馊主意，“要我说，你们这么砍，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如果是我，驭个火诀一把火烧个干净岂不是更快，再怎么邪门的藤蔓，也不过是植物，没有什么是一把火不能解决的。”
有人很上道：“若要说御火，中州各门派又有谁比得上你们神火宫呢。还请赵道长王道长施以援手，救李道长于水火。”
还在奋力砍藤蔓的弟子们怎么可能答应，神色大变：“万万不可，我师父还在里面呢！”
府役们也觉得他们太能造作：“道长们，我求你们收了神通吧。小人们还指望着这份差事养家糊口呢，万一惹怒了贵人，别说小人了，就连你们也落不着好呀！”
这话落到在场任何修士耳朵里都有点不是滋味，更何况能被邀请来的大都是些在修真界小有名气的老人，有人当即怒了：“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瞧瞧这贵人的庐山真面目，也想看看他是如何让我们都落不着好。”
神火宫的王道长很快接了话，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不管这贵人是何来历，但他这般羞辱李道长可是不争的事实。我王某人与李道长也算是倾盖之交，断不能让他被这蝇头鼠辈所害。今日我神火宫特来出这个头！火神召来！”
一团烈焰凭空出现在了这王道长的羽扇之上，他羽扇一扇，原本一小团的烈焰便在风中不断生长，飞舞着落到了前方疯长着的藤蔓之上。烈焰熊熊，却能自动避开那些仍手持兵刃不能及时闪避开的小道士，只附着在藤蔓上燃烧。
围观者当即吹捧道：“不愧是神火宫啊，这一手御火之术可谓是出神入化啊！”
烈焰很快将束缚着李道长的藤蔓燃烧殆尽，却没有伤及李道长一分一毫，尽管他落地之后两股战战，几乎是神志不清。
“王道长高义啊！”
“这一手御火之术堪称一绝啊！”
“哪里哪里，大伙过赞了。”这王道长明显很享受众人的赞誉，笑得唇上的胡子都翘出了曼妙的弧度。
然而他的笑容未落，下一秒便察觉脚下异动，想要退避开却已是为时已晚，铺天盖地的荆棘自他脚下生长缠绕，将他紧紧束缚。与他同来的神火宫众人当即喊道“我来救你”，不过话才刚脱口便也一并被殃及，荆棘上细密的小刺扎破皮肤是阵阵的疼痛，场面一度鬼哭狼嚎。
其他门派的修士纷纷亮出法器想要上前解救，但只要一靠近，这些荆棘便像生出了眼睛一般向他们招架而来，瞬息之间就能将其束缚成一个蚕茧，一点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先前被束缚的修士们也逐渐被不断生长的荆棘包围成了一个封闭的茧，哭喊逐渐被封闭在其中，四周一时寂静无声。
少数幸免于难的修士们面有菜色，腿软得差点站不住脚：“这......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寂静中，垂花门内的院落里有琵琶声传出，声如珠玉落盘，泉流倾泻，旋律委婉质朴，曲调清丽淡雅，娓娓动人。
被时景及时拦住没有动手的白霁“啊”了一声，评价道：“我们这些外面的人被弄得这么狼狈，结果对于里面这个人来说可能就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闹，人家没准一直都在听曲儿，压根没把我们放在心上。”
“夕阳箫歌。”时景轻轻呢喃一句。
白霁并没有听清那句呢喃，却见对方径直走向早就瘫在廊柱旁的小厮，将小厮扶起后，对着小厮轻声吩咐了什么，随后那小厮便哆哆嗦嗦地跑开了。
“你刚才吩咐了他什么？”他有些好奇。
时景应道：“救人的法子。”
这话在其他幸免于难的修士们看来不异于痴人说梦，只有白霁不疑有他，只是安静地待在原地陪他等待。
其间琵琶曲声调转接，勾连挑动，渐渐有了些“流风曲水”的意韵，宛如见流风习习、曲水折折流淌，层迭恍惚。
白霁看着时景倚柱凝神倾听的模样，对方苍白清雅的面庞在微光中半明半昧，有些忧郁的味道，似水墨丹青中一抹寂寥的留白，心想小景真的是在场唯一一个还在认真听曲子的人了。
过了好一会，先前离去的那个小厮总算匆匆跑着回来，手里还抱着一把桐木古筝。
在时景伸手接过古筝后，先前听到他那番救人言论之后一直关注这边的修士们终于怒了，其中一个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怒道：“小子，你刚才不是还口出狂言说要救人吗？那你救啊！我师父师兄们包括其他修士们现在都生死未卜，结果你居然有心思在这里弹琴，你附庸风雅也看看场合啊！”
时景沉静的双眸印出对方怒不可遏的模样，如同两汪平板无波的死水：“不想救人的话，就继续。”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故人之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