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梦经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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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啦——
银白的长剑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脏，穿出的剑刃上他粘稠的血液顺着刃上蜿蜒的花纹淌出一条细细的血线，不断连的往下滴落，溅落在湿冷的地上仿佛绽出一朵朵盛放的红莲。
持剑的男人面不改色地迎上他的视线，散落的黑发曳落在绯红的衣袍之上，像一条条蜷曲游行的黑蛇。
幽暗的光线里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对方完美而分明的下颚在阴幽里半明半昧，勾起的唇线似乎扬着他一贯戏谑的笑。
生命力迅速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他忍着几乎将他撕裂的痛楚往前迈步。对方似乎没料到他这个举动，下意识要往后退，被他及时按住了肩膀，停滞于原地。
对方琥珀色的眼睛停滞于他的面庞之上，满含秋水一般柔和，就像注视着深恋着的情人。
多么美丽的眼睛，这是他的光，他最狂热的信仰......
可惜没办法被它永远注视......
他缓缓地凑上去，似乎想要触摸对方的眼睛。
胸口的剑被猝然抽出，温热的鲜血溅射了一地，污了对方苍白的指尖。
他被带的一个踉跄，狠狠地摔伏在湿冷的泥地里，腥臭的泥水灌入了他的鼻他的口。
视线渐渐模糊，直至再也望不见光明。
青灰色的天幕聚满了云絮，细密的水珠淅淅沥沥的往下落，如同串联而成的丝线，溅落在青石板路上打出清亮的滴答声。
时景维持着推开窗的姿势，左手扶着窗沿，面色苍白地看着楼下小巷里行径匆匆的路人们，青石板路上纷涌交错的伞似一团团绚烂簇拥着的繁花。雨水落到他微侧出去的身上，顺着额头一路蜿蜒进鬓角，湿濡了一片，湿冷的触感让他乱糟糟的思绪得以片刻的冷静。
雨声这般嘈杂，他跳乱的心脏声依旧在其中依稀可闻，
他不明白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明明上一刻他才被慕容一剑穿心，用的还是被誉为第一神剑的和光，即使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他。
更离奇的是，他的身上还穿着星璇派的弟子服。可他明明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叛出了星璇派，还因盗取了镇牌之宝和光被下了最高规格的通缉令，一时声名狼藉，和昔日同门势同水火。
身后的门倏然被推开，新走进来的少年人衣衫半湿，手中合起的油纸伞不断地往下低落着水珠，不多时，便在地上积了一汪浅浅的水洼。
他把伞靠在墙边，空出手来打理因雨水而散开的湿发，语气有些幽怨地念叨着：“这什么鬼天气，都下了大半个月的雨了，还不见停。”
少年在说话间偏过头，露出的面容清秀而轮廓分明，脸颊比一般的男性要小，眸子修长而不细窄，瞳色黑沉如墨玉，睫毛细密，秀挺的鼻梁下是含笑的唇，作为男性的话他生的未免太过于秀气。他的头发不像其他男人那样绾成髻，而是用布带扎起，尾端自然垂落，堪堪到了颈项，甚至没有束发的带子长。
对于这样一张脸，时景再熟悉不过，这是他曾经在星璇派唯二的两个朋友之一，白霁。后来在他叛离星璇派之后两人再也没见过，当然这样于他反而是件好事，不然他会不知道以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他。
不过虽然两个人私交不错，但是同在星璇派那会儿，一起出来的机会也屈指可数，最近的一次还是因为接了远在中州边境的洛城的单子。
他愣愣地盯着面前少年白净秀气的模样，甚至没有察觉自己半探出去的身子已被雨水浸湿了大半，凉风夹杂着细雨斜落在他单薄的肩膀上，岚岚雾雨的清冷与他自内心汹涌着的灼热的情感交织蓬勃着，强烈的触感将他自左而右疯狂撕扯开，让他一时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虽然分不清现在的时间点，但是他这是——
回到了过去吗？
过往的经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那些濒死时都未曾望见的繁华与萧索却在此时重现，他这一生独来时颓圮荒凉，而后为追随唯一的光而甘愿深陷黑暗，于晦暗幽光中苍凉死去。他奋力去守候的灼眼朱砂到最后弃他如敝履，视他低贱如鞋底烂泥。
哈，多么可悲而又可笑的一生。
他的身子忽然一阵痉挛，佝偻起来如行将就木的老朽，好在原先扶着窗框的那只手攀住了一个支点，让他不至于摔倒在地，他不住地咳嗽着，另一只手捂住了那半张被雨水打湿的脸，有细碎的水泽从指间溢出，一点点为蜿蜒在脸颊上的鬓发所吸收掩藏。
大片粘稠的血随着咳嗽从他的口中溢出，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上，如平地初绽的红莲。
白霁被他这突然的反常吓得不由岔气，急忙上前查看：“你怎么了？”
他不住地咳嗽着，其中夹杂着呕咽声，苍白的脸颊上却泛着晕红，和他同样遍布血丝的眼睛相映衬着，给人一种有种下一刻便会将将心肝都咳出来的错觉。
白霁只能手足无措地握着他消瘦的胳膊，只觉得对方的体温凉的刺骨，让人心骇。
不知过了多久，他止住了破碎的咳嗽声，撑起身子将敞着的窗户半掩回来，隔绝外界嘈杂的雨声，一字一顿答道：“没事。”
这话显然并没有任何说服力。
他现在还处于少年期，没有成长到后面那般高大，虽然之前直至去世时，他也不过刚及弱冠，但少年时期的他远比成年后给人的感觉来得羸弱。
天生就比一般人更加白皙的肤色，肌肉的生长完全没有跟上突然蹿高的个子，他在其他人的印象里总是苍白而单薄的，仿佛任何一点过于激烈的挫折就能轻易使他断折，如风中纤弱不能自主的芦絮。
没有人能想到，这个羸弱得会让人误认为是菟丝子的少年人会使得那样一手好剑，在没有修习任何道术的基础上，单凭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木剑能一路走完直通太虚山顶的三千阶石梯，力压星璇派的数千外门弟子，成为星璇派首次破格收入的唯一一个未经外门修习而入内门的弟子。
他束发的簪子因刚才剧烈的咳嗽而脱落，半湿的黑发如泼墨一般曳在肩头，有几缕因水泽而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蜿蜒得仿佛死气沉沉的黑蛇，苍白唇上还有尚未干涸的血迹，像极了一只刚饮饱了血的水妖。
白霁有些发怵，担忧地开口：“你究竟是怎么了，上午我出去那会不是还好好的吗？是那个病又发作了吗？可是现在离月圆之夜还有一段时间啊，现在是更严重了吗？”
他乌愣愣的眼珠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最后垂下眼睫，把这个问题含糊过去：“没什么，只是忽然有点不舒服，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些过往的经历，肮脏的、绝望的、血腥的，都将随着他的死亡一同埋入深渊，在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悄悄腐烂而尘封。他不打算将这些事告诉任何人，哪怕对方是他仅有的几个朋友之一。
白霁见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解释的意思，便也不再坚持，而是转了话题：“那你下午还和我一起去城主府吗？”
“嗯。”他不假思索地应道，鼻尖尚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弥漫着的满含泥土气息的水汽味中夹带着的浅浅的桂香，在心里飞速地思考着现在的时间和状态。
白霁，连绵的雨，桂花的香气，城主府......
显然，他现在是在洛城。三年前的洛城。
中州的雨季大都集中在春末，秋冬总是干旱少雨，只有远在西南边境的几个城池会有与其他地区相异的气候，而他和白霁在上辈子其实只去过洛城，为了调查陆城主千金无故昏迷不醒之事。
哈，真巧。
就是在洛城，他与慕容继年少时那次分离后再次相遇，然后揭开了他后面盗取和光剑、叛离星璇派的序幕。
也同样是在这里，因为他的疏忽，毁了白霁一辈子。
洛城平静的表相之下，隐藏着一只强大的、乐忠于剜食人眼的妖怪。
那时候他追随着半途出现的慕容而离开了洛城一段时间，等回来的时候才发现白霁几乎被那只剜眼魑祟弄去了半条命，一对眼睛也被剜走。虽然他最后出现将那魑祟击毙，但对白霁的伤害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实。
他在往后的余生里都无法忘怀满脸是血的白霁躺在他怀里的样子，殷红的血似一朵朵盛放至荼蘼的艳蕊，凋零时浸透衣衫，明明是那样灼眼得让人心生炽热的色彩，触手之后却是那样的粘稠而冰凉。
人其实也是很脆弱的生物啊，他们就像花一般，过了花期便会凄凄地凋零，随着微风一同流逝他们的生命力。而有时候，甚至熬不到凋谢的那天，便会被旁的事物轻易弯折，一如采撷一枝香桂。
更糟糕的是，因为他当时的半途离去，现在的他对洛城事件所知甚少，除了对尚未出现的剜眼魑崇有所防备，其他基本上都无从下手。
不知道现在时间线已经进行到哪了。
他直起身子偏过头去看窗外纷飞的绵绵细雨，青灰色的天幕映衬下仿佛雨水都染上了阴郁的色彩，雨幕里黑瓦白墙静静屹立着，雨水随着飞檐翘角一串串落下，十分宁静而和谐的景象，让人很难望见这般宁静下纷涌着的暗潮。
片刻后，他抓住了思绪里零星的片段，开口问道：“城主夫人的事情怎么样了？”
白霁没预料到他的突然发问，思考了片刻后才开口：“她是洛城城主陆嘉桦的续弦，和陆小姐并不是亲生母女，坊间也有流言说两人之间关系并不和睦，不过我那天试探过她，感觉她并不像是有法术基础的样子，当然不排除她私底下雇了能人异士对陆小姐下手，但是我已经查了她那段时间的出行和接待过的人员名单，可以排除上面那个可能性。”
他本没有期待对方能给出很详细的回答，只是想借此来推断大致的时间，不过这番话倒是给了他一些新的启示，不由勾唇应道：“我们下午一起去看看。”
——既然陆夫人还活着，就证明一切风波还未起澜。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梦经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