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哀帝》高桥崆

144、【新更章节】椒风殿时雨

　　不日春暖花开，换了时节。囊知牙斯腹部伤口痊愈，匈奴使团一行便在蒲陶宫休整待召。

　　以乌珠留若鞮单于的名义向汉廷呈递的国书，尽显顺服亲善的姿态，大有世代修好之意。

　　继呼韩邪单于稽侯狦、车牙若鞮单于且莫车之后，囊知牙斯再次请求撤去上谷至敦煌的边防，将西北边疆交由匈奴防卫。刘欣君臣朝议后认为，当前汉廷恩威遍及天下，匈奴为了求得一条生路，故而甘于俯首称臣，一旦日后再度得势，便会难以约束，必须防范于未然。话虽如此，此番匈奴王国书所求，不过是向汉天子示好，并没有恶意。

　　为了免除对方的误会，刘欣委派大司马傅晏前往蒲陶宫传达口谕。其中大意是——

　　~单于上书朝廷，希望为大汉保卫西北边塞，说明你心向汉廷，实乃长久之策，朕心甚慰。但自古以来，中原四方均设有边塞，并不仅仅针对北边。这样做的目的，旨在防止中原的贼盗之徒流窜出境，给他土带来灾难，因而必须明确法度，使百姓安心生活。现在派大司马到蒲陶宫面谈此事，表示朕对单于没有丝毫的疑虑，只是担心你对朕没有接纳这份好意产生不必要的误解。希望单于能够理解朕的一片苦心，继续维持双方长久的和睦，若有和亲的想法，但提无妨，朕不会反对，一定送心爱的御妹（孝成皇帝的爱女之一）随单于出塞。~

　　汉天子的拒绝，让囊知牙斯感到失望。由此引出和亲一事，更增添了他的顾虑。

　　思来想去，只得恳请大司马傅晏向刘欣转致谢意，且用语极尽谦虚——

　　~小王愚直，不能理解天子的大计，幸好您让大司马来为我解惑，真是太好了。和亲之事，承蒙眷顾，然不敢强求公主同回黑林受苦，辜负美意，万望宽恕，小王感恩戴德。~

　　囊知牙斯的回复，大大出乎刘欣意料。匈奴王不受汉天子下嫁的公主，可谓前无古人。

　　凤凰殿内午睡醒来，董贤端上温茶给刘欣润嗓子之际，听他提及此事：“匈奴王竟然无视我的赐婚，真是闻所未闻。星辰你说，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对方不是解释过吗，无非担心公主适应不了塞外的生活。”董贤深知内情，借题发挥。

　　“这种敷衍编造出来的借口，骗鬼还差不多，你却对他深信不疑。”刘欣笑着递还茶盏。

　　“我当然深信不疑，因为囊知牙斯说的都是实话。”董贤将茶盏放回案桌，认真地说。

　　“囊知牙斯？听你将他的名字宣之于口，倒像是早就认识这人似的……”

　　“让你说中了。囊知牙斯正是师傅领我在乌垒城外救下的，那个叫做‘小牙’的孩子。”

　　“什么？你们师徒二人当初出手相助的对象，竟然是潜行的匈奴王！这也太离奇了吧？”

　　“一点都不奇怪。现在想来，许是师傅早就洞悉了小牙的身份，这才不辞辛劳前往搭救。”

　　~你我此行一旦功成，可保边境百姓五十年太平日子。我千里迢迢领你前来，为的就是这个缘故。~董贤清晰记得，师傅分明这样对自己说过。当时不解其意，如今豁然开朗。

　　“转眼十多年过去，小牙已然成了统领匈奴全族的乌珠留若鞮单于，不会依然对你这个救命恩人心存幻想吧？难怪他不肯接受我的和亲提议呢！”刘欣脑子飞转，很快将整件事的节奏彻底带偏，“不行，不能坐视不管！绝不能让你跟他见上面，无论宫内宫外，我都不准！”

　　“真够孩子气的。你就那么不放心我吗？”

　　“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星辰自是不疑他，我却连他的面都没见着，当然得预作打算咯！”

　　“也对，你有你的考虑。跟你直说了吧，他之所以反对和亲，不是为我，而是为了小果。”

　　“为了小果？等等星辰，你把我搞糊涂啦。囊知牙斯和小果，莫非是我想的那种关系？”

　　“没错。在我毫无察觉的时间和地点，他们两个人彼此看对了眼，并且深陷其中了。”

　　“真想不到，小果这个小鬼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谈情说爱的年龄，而且对象还是……”

　　“你想啊，囊知牙斯明知他远在黑林的阏氏，跟守活寡没有区别，又岂会接受和亲，让公主重蹈覆辙呢？何况眼下，他看重的唯有小果一人。”董贤满心期盼义弟能有个好的归宿。

　　“是我疏忽了，只怪我对弟妹们关心不够。”刘欣毫无悬念地在跑偏的道路上撒欢狂奔，“既如此，那我即刻下旨，封小果为武卫将军（正四品御林军军官），也好入宫协助孔雀，若他还有别的想法，届时再由他去好了。至于小凉，便封为珠香翁主。星辰，这样安排可好？”

　　武卫将军……小果有勇有谋、文武双全，倒是担得起武卫将军之职。

　　珠香翁主……洛阳牡丹色泽艳丽、玉笑珠香，以“珠香”二字为封号，颇有怀旧之思。

　　此举虽是爱屋及乌，毕竟对小凉小果有益，让人没有阻拦的理由。

　　“宛妹清晨捎信入宫，称父亲偶感风寒。容我回府侍疾，顺便将你的安排告知小凉小果。”

　　“国丈身体抱恙，星辰理当出宫看望。要不要也给椒风殿递个话，让赟妹随你同去？”

　　“不了。午前我去过一趟椒风殿，见赟妹无精打采。听撷枝说，近来换季天候无常，昭仪夜里时时惊醒，总是休息不安稳。为免添忧，便没和她提起父亲的事，只是劝她好生将养。”

　　“真该死，我竟不知赟妹身子不适。那你安心回府侍疾，赟妹那边，我得空就去看她。”

　　晚膳时分，刘欣悬念董赟近况，索性放下手中奏折，吩咐宫人将自己的膳食送去椒风殿。

　　等到董昭仪略施粉黛匆忙准备接驾时，刘欣早已步入殿内，微笑着安抚她不用多礼。

　　“就皇上一个人吗，怎么不见哥哥？”董赟一面亲自为刘欣布菜，一面询问董贤的下落。

　　“星辰出宫办事去了。听说你身子不爽，就想着过这边来看看。”刘欣不提董恭的病。

　　“是哥哥小题大做了。臣妾无事，多谢皇上关怀。”董赟浅笑着，眼神投向别处。

　　“星辰也是关心则乱——可让太医瞧过？”刘欣见她淡雅装扮，不失清水芙蓉之态。

　　“太医已来瞧过了，给臣妾开了安神助眠的药，正在火上熬着呢。”

　　“那就好。朕让膳房做了牛乳雪泥酪和蜂蜜莲粉糕，都是平绪养神的食疗，你可以多食。”

　　董赟轻轻频头谢恩，亲夹了一块粉糕奉上，又叫身边的撷枝舀了小半碗汤酪呈与刘欣。

　　便是从刘欣踏入椒风殿的这一刻起，所有的外物和内心，都开始慢慢变得不一样起来。

　　毋宁说外物和内心本是原貌，沿着既定的叙事藤蔓，缓缓显露出它们真正的样子。

　　接近二更天。刘欣被一股奇特的宝篆气息沁染，身体倏地惊觉，眼皮却沉，双目难睁。

　　隐约听见有女人说话：“娘娘，求都求不得的恩典，开心还来不及呐，怎么不喜反悲呀？”

　　又有另一女人的啜泣声：“你懂什么。今晚之事非同小可，千万不能叫哥哥知道了……”

　　前一个女人接茬问：“娘娘是卫将军的亲妹妹，既得皇上宠幸，他一定会替您高兴的。”

　　乍听到“得皇上宠幸”之语，刘欣的身心骤然冲破梦魇，蹭的一下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