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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大闹 ...

  •   “你说了?”

      “说了。”

      “一字不差?”

      “半字也不差啊娘娘!”黄元宝额头挂了几颗汗珠,落在稀疏而长的眉毛上。

      佟佳贵妃在屋内踱来踱去,紧攥着一块绯色绣兰花图案的帕子,嘴边忽而多了一抹笑,像是期待什么,“那皇上是什么反应?”

      黄元宝见佟佳贵妃笑,便也跟着憨笑,“皇上、皇上听了,打算亲自去看卫主子。”

      她逼视着黄元宝,急不可待地说,“还有呢?”

      “皇上说卫主子孩子气,叫御膳房备了好吃好喝的送去延禧宫。”

      “还有呢?”佟佳贵妃冷了声。

      黄元宝战战兢兢,扯着嘴角,假笑得脸都发僵了,“也没别的了。”

      佟佳贵妃脸色由赤红转青白,瞪着屋内不知某处,呆呆出神,黄元宝便也只得跟着敛了喜气,半尴不尬地偷瞧佟佳贵妃。

      她手臂陡然一扫,茶杯“哐当”一声撞在门上,破碎的瓷片飞溅在地。

      佟佳贵妃手支在小圆桌前,微伏着身子,胸口起伏,咬牙切齿地骂道,“这倒是奇了,还叫他俩热络起来了?”

      黄元宝讪讪道,“可不是嘛…”

      心下思忖,皇上英明,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黄元宝心里头还有些得意。

      佟佳贵妃忽然回头,指着地上跪着的黄元宝,陡然慈悲一笑,“黄公公,你别是在骗本宫吧?”

      “绝没有的!”黄元宝的头摇得像鼓,“奴才若有一个字作假,叫奴才天打雷劈!”

      佟佳贵妃缓了神,抚慰说,“公公干么咒自己,你若有谎话,本宫自是饶不了你的,也不必请老天爷出马。”

      黄元宝的心提了提,“娘娘,奴才也实在没辙啊,这说好话,皇上和卫主子感情就更好,说坏话吧,皇上就要亲自去见卫主子,娘娘,您看,横竖都是拉拢感情,要不就算、算算算了吧?”他的嘴不知怎的又不住哆嗦。

      “公公,倒是本宫叫你为难了?”佟佳贵妃转了张阴沉的脸过来。

      黄元宝闻言一悚,连连摆手,“不为难,不为难。”他觉得佟佳贵妃像一根绣花针,看着温柔绵细的,扎进肉里是刺痛冰凉的,他在长春宫多待一刻简直就要短寿一年,只得硬着头皮说,“娘娘,奴才也尽力了,那、那这事儿就这么结了?劳烦娘娘告诉奴才,孝康章皇后把干爹的骨灰放哪儿了?”

      佟佳贵妃抬眸直视黄元宝,望着他匍匐的卑贱低矮的身躯和像狗一样翘首乞怜的神情,冷笑说,“黄公公,你为本宫做了什么?本宫就要给你吴良辅的骨灰盒子?本宫可不是菩萨。”

      黄元宝张着嘴,愣愣瞧着佟佳贵妃。

      -

      “哟,今儿又怎么啦?怎么这么多好吃的?”

      御膳房的刘总管身宽体肥,圆面大耳,掐着嗓子道,“回惠嫔娘娘,皇上今儿心情好,差奴才备了新鲜菜式来延禧宫,打算和惠嫔娘娘、卫常在一起小叙一番。”

      “刘公公,这御膳房在你打点下,手艺是越发精进了,这雕的是什么?活灵活现的?”

      刘总管咳了两声,既是活灵活现,怎的又看不出来雕的是什么?但也只得恭恭敬敬道,“这是鲤鱼跃龙门,娘娘请看,这碗里的汤汁便是…”

      刘总管虽然只负责膳食,然而有手艺的人难免对自己所专有些顶真的偏执劲儿,耐心地和惠嫔描绘解释,听得惠嫔直打哈欠,刘总管却浑然不觉,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说得慷慨激昂,深情并茂。惠嫔不得已高喊了两声卫婵,把她揪过来应付刘总管。

      “太厉害了!”卫婵听完翘了个大拇指。

      “也一般,”刘总管谦逊道,“须知山外有山,学无止境,各行各业人才辈出,奴才进步的空间还有许多。”

      卫婵深以为然,“公公说得是,譬如那桂花酱鸡,我初时品尝,已经觉得惊为天人,可前些日子再次品尝,味道同先前稍稍不同,多了道辛辣的滋味,和那桂花蜜的甜结合在一处,更觉得层次丰富,回味无穷。”

      刘总管眼前一亮,连连拱手鞠躬,“卫主子味觉好敏锐!这是奴才最新改良的配方,先前的配方虽然不错,可奴才就是觉得单调了些,不够精彩,差了点意思,须知人生也是酸甜苦辣咸,一味都不少,组合在一起才耐人寻味。”

      “原来吃也有这些大学问?”卫婵惊呼道,“天啊,刘公公您太牛了吧,尤其是您精益求精的匠人精神,非常值得我学习效仿。”

      “哪里哪里?”刘总管喜笑颜开,觉得遇到了知己,真恨不得赖在延禧宫和卫婵聊个通宵。

      惠嫔连连打着哈欠在院子里兜兜转转强提精神,“皇上再不来,本宫要洗洗睡了。”

      忽听得高墙之外,有人笑着应了声,“妹妹这么早就要歇了么?看来本宫来得不是时候。”

      惠嫔一听声音便知是佟佳贵妃,恹恹地耷拉了眼皮,几步迎了出去,“贵妃娘娘怎么来了?自从代掌了后宫,娘娘好像跑得很勤快啊?”

      佟佳贵妃不以为意地挂着微笑,“远远地走过便听到延禧宫最热闹,还能不过来瞧瞧么?”

      卫婵和刘总管赶紧上前行礼,佟佳贵妃悠悠瞧着方才聊得火热的二人,眼里沁了丝鄙薄出来,“卫妹妹真是和什么人都谈得来。”

      刘总管沉浸在乍逢知己的喜悦中,“卫主子欣赏奴才的手艺,奴才也感恩卫主子的赏识。”

      佟佳贵妃撇撇嘴,强笑说,“卫妹妹嘴真甜,真有本事,几句好话就把刘总管收拢了。”

      惠嫔打着哈欠斜睨一眼佟佳贵妃,“那可不是么!别说刘总管,皇上不也着了我这卫妹妹的道?”

      佟佳贵妃是这宫里顶无趣的,从来缺乏存在感,一说起皇上,就是戳中她的心事了,她脸上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尴尬一张脸,五官不知所谓地扭动几下,“无端提皇上做甚?”

      她往石凳子上一坐,恨不得背过脸独自伤心一阵。瞧这成天热热闹闹欢声笑语的延禧宫,每个人都其乐融融,唯独她是不速之客,再瞧这偌大的紫禁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属,宜嫔投壶射箭,荣嫔抄经拜佛,德贵人有四阿哥在傍,唯独她无所适从。

      她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忽然扯了一丝软绵绵的笑来,“惠嫔既然说到皇上,那本宫就好意提醒一下,惠嫔还是洗洗睡了吧,皇上今晚是不会来了。”

      卫婵失望道,“为何突然不来了?”

      佟佳贵妃瞧见她的模样,心里得意,“国事危急,皇上临时有事走不开身,怎么?皇上是你一个人的么?卫妹妹,皇上是天下百姓的。”她觉得自己说这话的时候真扬眉吐气。

      卫婵道,“倒可惜那么大一桌子菜了。”

      刘总管回头望了眼一桌的别致菜肴,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啊。”

      佟佳贵妃看着卫婵的反应,有些不得劲,冷笑着扭了扭身,“也别可惜了,尽管享用吧,本宫今儿来就是提醒你,吃完这顿,你就不在宫里了,往后可是一辈子也品尝不到了。”

      惠嫔道,“这话什么意思?”

      “惠嫔不是早知道么?快给你卫妹妹收拾行李吧,如今天儿怪阴冷的,多备几件厚衣服才好,惠嫔不是最喜欢给你卫妹妹打扮的么?本宫觉得踏雪寻梅的红装是必不可少的。”佟佳贵妃两根细指轻掩嘴唇,漏了几零零碎碎的笑出来。

      -

      玄烨兴冲冲步往延禧宫,那个熟悉的方向隐隐约约有些人声浮到上空。

      “你说她见到朕还会想着出宫么?”

      黄元宝急急跟在后面,“唉,那自然是卫主子的气话,卫主子定是想皇上了,好叫皇上去看看她。”

      玄烨回头笑道,“你还挺机灵的,正是如此!”

      然而他的喜悦却被眼前的一切骤然截断,戛然而止。

      他后退一步,看着树丛中款款而出的两个人影,低唤了一声,“皇祖母,您怎么会在这里?”

      太皇太后不动声色,严厉地盯着玄烨,“孙儿是当哀家老了、瞎了,开始哄骗哀家了?”

      “皇祖母何出此言?”

      树影婆娑,在太皇太后苍老褶皱的脸上摇曳,“何出此言?你那天信誓旦旦和哀家说,不平定三藩,就不见她,哀家这才答应你让她好好待在宫里,绝不去打扰她。”

      玄烨松了口气,“皇祖母,如今王辅臣已降,孙儿派曹寅明日出发去福建招降耿氏,福建那边一向举棋不定,聚忠又与孙儿交好,招降指日可待,福建一旦解决了,广东那边自然不成问题,孙儿也是胜券在握,这才去延禧宫看看卫婵,孙儿以为这不算违背约定。”

      太皇太后沉默了片刻,只闻四周落叶簌簌,她忽然冷笑道,“玄烨,你这就胜券在握了?”

      玄烨一时眼光明灭不定,无处落去。

      太皇太后仍是站在有些距离之处,声音苍劲有力地自阴冷空气中穿透过来,“先前还未一败涂地,你就食不下咽,如今稍稍扭转了局势,便又高枕无忧了?玄烨,你什么时候才能沉得住气?”

      玄烨不语,太皇太后声如夜枭,一句句又似几道长鞭抽打在他心上,刻下淋淋血印,他忽然下跪,“皇祖母教训得是。”

      “皇祖母…”太皇太后仰面望着黑如深渊一般的夜空,“皇祖母若能教训你一辈子,何苦逼你这样紧?”她捂着心口,闷得喘不过气。

      -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佟佳贵妃左脸印了个触目惊心的五指印。

      延禧宫人拉着惠嫔,惠嫔一只手插着腰,另一只手捻了帕子直往佟佳贵妃身上扔,“这一巴掌是替皇后打的!皇后娘娘怀着身孕,你不过代掌几日后宫,就了不得了?一天天的在宫里寻衅挑事,我延禧宫就是日子舒坦,怎么了你?怎么了你?”

      佟佳贵妃捂着脸抽泣,红着眼恶狠狠瞪着惠嫔,“你竟敢打我?你竟敢打我?”

      “我就打你,你哪里不服?我再打得你服服帖帖!”惠嫔被几十只手紧紧拽住了动弹不得,只得站定了,“我警告你佟佳氏,卫婵就得在我宫里,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能赶她走,皇上不能,太皇太后也不能,至于你么?你的话我只当放屁。”惠嫔往石凳上一坐,缓了几口气,端起石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觉得冷风料峭,吹得带劲。

      佟佳贵妃委委屈屈抽噎,抖着肩,不住喃喃,“反了,反了…”

      墙外,苏麻喇姑搀扶着太皇太后,皱眉道,“老祖宗,要进去管管么?”

      太皇太后扶着额,“不去了,让她们闹去,”她长叹了一口气,“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仗着佟家,表面老实,心里不安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个有明珠撑腰,就是天皇老子她也不在怕的,嚣张跋扈,尽闹笑话,还有个,更不得了,仗着皇上喜欢,竟天真地想一个人独占了去,闹吧,让她们闹吧,”太皇太后疲乏不堪地晃晃手,“只要我的芳仪好好的就成。”

      “说来皇后的肚子最近有些显怀了。”

      “走,瞧瞧去。”

      苏麻喇姑搀着太皇太后转了身,两人于幽静中缓步前行,一个暮年的巾帼枭雄,一个韶华不再的从容侍女,两人晃荡着背影,一贴一撞地走向黑夜深处。

      石狮旁依稀杵立着一个纤细的黑影,太皇太后向苏麻喇姑说,“前面是谁啊?”

      苏麻喇姑打量几眼,回道,“是个宫女,只不知一个人立在此处作甚。”

      “想是被主子责罚啦?”太皇太后笑道,“苏麻,哀家记得有次因为宸妃和太宗皇帝闹别扭,回去竟把气撒你身上,害你委屈得跑到外边,哀家找到你时,你似乎也是像这样,宁可在林子里发呆,也不愿回宫里去。”

      苏麻喇姑轻笑道,“奴婢那时候年纪小,不懂得老祖宗当时心里的苦,别说不去安慰,还自个儿置了气,真是糊涂又任性。”

      “别提了,哀家还整天吃宸妃的暗醋呢!”太皇太后又想起什么,“宸妃…咱们大清的男儿,非得在女人这关上跌一跤才罢休么?”

      -

      拾翠站在石狮子旁,手里攥了一包东西,又换做抱在胸口,里面包着的是一件男人的丝绸外袍,是她两年前就做好了而迟迟不敢送出的。

      她惴惴地望着乾清宫门,隔一会往里深望一眼,心跳得厉害。她不敢想象待会曹寅出来时,她要如何与他说话,可是她很想说,很想说,不说不行。

      她像被人拽着提着赴刑场一般地来等曹寅,这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的慷慨赴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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