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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黄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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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闯进了屋,又反锁上门,围到玄烨身边,谨慎地盯着他观察了会,见玄烨倒头不省人事,那脑袋像是掉了一般地和卫婵搁在一块儿。
两人先是取下玄烨腰间挂着的钱袋子,见那上面绣了海水江崖的图案,惟妙惟肖,拿起来还有些分量,便知不会叫人失望。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撒在手掌心,几锭银子,是一些碎银子——玄烨终究是懂得使用碎银子了。
小厮谑道,“这么多大银元,每次只给我几个碎的,有钱人都是吝啬鬼投胎!”
王老根头安慰他,“小猴儿,别急,你瞧他穿的衣服,何等精致上好的布料!”王老根头颤巍巍的手捻起玄烨的衣袍,摸了又摸,激动得热泪盈眶,“带回去剪了了给我小孙子做衣服多好!”
小厮不理睬王老根头寒酸的模样,又去玄烨腰间掏摸,摸出了个玉佩,油润晶亮的一个如意,闪着通透的泽光,“老跟头,你看这个值多少钱?”
老跟头眼睛一亮,“给我瞧瞧!”
小厮拿着往怀里一缩,不愿意给老跟头瞧,生怕他夺了去。
老跟头忿忿的,涨红了脸,啐了他道,“你怕我抢了你的不成?我呸!小心眼儿!谁帮你迷晕的他?”
小厮的戒心是大喇喇显在了脸上,玉佩在手,什么也不怕。
老跟头无奈,只得做大度,“这东西,我还瞧不上呢!”眼睛滴溜溜一转,又在玄烨身上发现了宝,抓了玄烨的手就往怀里揣,生怕被小厮先行看见。王老根头使劲拔玄烨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看这成色多好,这是我的!”
小厮毕竟年轻,眼疾手快,早摘了玄烨的帽子,戴在自己额顶上,“这是我的,你拿去也戴不了,咳!这上头也有个翡翠!赚大发!”他像得胜了一般,摇头晃脑挤眉弄眼,戴上帽子就觉得自己仿佛不再是个使杂活的。
橘色灯光映得他们的脸泛红,油亮亮的是满脸的贪婪,好像被火烧热了,从心底翻腾起来,一览无余。
最后,老跟头把玄烨的外衣扒了,他爱孙心切,执意要拿回家剪裁一番,给宝贝孙子做新衣裳。
两人满载而归,喜气洋洋。
浴桶里的药汁已经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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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凉发烧的人被热水熏蒸过,的确是很有些效果的,更何况王老根头拿的的确是治风寒的药,只是多惨了蒙汗药。
热水变成了凉水,卫婵觉得自己像是从太阳近旁的云端陡然掉入了冰冷的海底。
她颤抖着,一个激灵,眼睛睁开了。
眼前的一切都叫她茫然,自己怎么不着一缕地坐在木桶里沐浴,怎么来到了这个地方?怎么玄烨的头垂在木桶边缘,差点浸在了水里?她抬手,忽然意识到浑身无力,酸软而发僵,四肢好像不是自己的四肢。
她将玄烨的头小心翼翼地托起,扯着干哑的嗓子,“皇上,皇上。”嗓子也不是自己的嗓子。
玄烨好像熟睡了一般,任卫婵怎么喊都无用。喊多了她觉得喉咙痛,便只能东拉拉,西扯扯,揪揪他的耳朵,捏捏他的脸,反复蹂.躏,玄烨仍是无反应。
卫婵探出头去,见玄烨只着了白色亵衣,领口大开,衣衫不整,感到摸不着头脑,“他这是怎么了?倒像是被人轻薄了一般。”
无论如何,坐在凉水中实在是难受得很,她打了两个喷嚏,便扶着倒伏在木桶边的玄烨的身体,拖着腿,蹒跚坐到了床上,将被子裹在身上,软而厚的一床,可以锁住暖意,她觉得舒服很多。
卫婵静坐着瞧玄烨,又千难万阻地裹着被子去拖他上床。
她与他面对面躺着,玄烨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遮盖着眼眸,一阵阵是一抖抖的。
卫婵在凉水里泡了觉得冷,四肢发凉,便摸着玄烨的领口,往下就是一扯,将手伸进去,“老夫老妻了,你也不会介意。”说服了自己,便一路驰骋,四肢像锅贴似的,哪里冷了便转移到热的地方,这边贴贴,那边捂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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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睡到了日上三竿,玄烨终于是清醒了,身子像灌了铅一般地沉,胸口还隐隐有些闷。
他做了一夜的噩梦,梦到吴应麒率了大军攻破了京城,血溅四野,生灵涂炭,城中一片乱象。马蹄践踏着他的身躯,凉凉的马蹄,一匹又一匹,踏着他的胸口,踏着他的腰腹,踏着他的咯吱窝,踏着他的背,全身上下都是马蹄印。
然而陡一睁眼,却是卫婵映入了眼帘。
他恍惚极了,今夕何夕难分,可阳光射入屋内,浮沉如絮,时间像静止了,无人催他去上早课或是早朝,心里有一丝安定。
他发觉卫婵的手贴在他的腰上,便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握着,忽然发现自己手上空荡荡,少了那坚硬温凉的玉扳指。起身,见一桶药水沉静,慢慢拾起昨夜的回忆。
卫婵也睡眼惺忪地醒了。
玄烨惊喜交加,“你终于是醒了?”
卫婵茫然看着他。
他喜不自胜,忍不住想碰碰她感受她的存在,“你病了两天,昏迷不醒,你可知朕等得有多心焦?”
卫婵却是直指矛头,“你心不心焦关我什么事?你把我的衣服藏放哪儿了?为什么我们的东西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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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瑟缩在一边。
卫婵瞥了一眼过去,冷冷道,“曹寅呢?他不是一直跟着我们么?你叫他过来给我们带身衣服。”
“朕昨日叫他回去取奏折了。”玄烨简直有些懊悔。
卫婵觉得没劲,沉默着,后来干脆躺下去,将被子掖直了,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背对着玄烨,冷淡说道,“那我再睡会,你一个人想想怎么弄到衣服。”
过了半晌,卫婵一觉又睡醒,玄烨毫无动静,仍是像个石猴似的僵坐着,也不像有所举动的样子。
卫婵催促道,“皇上,你不是智计百出运筹帷幄么?妙计呢?快想想办法,不然我们怎么出门?”
“别急,”玄烨抚慰她,“朕正在苦心琢磨。”
片刻过去,卫婵叹了口气,“你是想待这房间里一辈子么?你愿意我可不愿意,我现在看见你心情不是很明朗。”说罢别过了头,又留个背影给玄烨。
“有些头绪了,莫急,相信朕。”玄烨安抚她,自己却心虚得很。
卫婵睡得头脑越来越清明,最终是一丝睡意也无,“你到底行不行?直接喊个人进来,叫他替咱们买两件衣服不就行了?”
“你有所不知,昨个儿的那小厮是个坏的,就是他把咱们害成这样,再说咱们没银子,谁会白帮人干事?”
“用美色啊,这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
玄烨肃穆了脸,摆了摆手,坚定道,“朕不会许你这样做。”
“是你去,我怎么会去?活当然你干,我要坐享其成的。”
玄烨仿佛是听错了,睁大了眼,回看了一眼卫婵,“你要朕...朕...”
“没办法,我没人疼没人爱的,不像你,后宫佳丽全围着你转,你最受欢迎,最有出息,这事就仰仗你了。”
玄烨僵了僵身子,片刻,一把撑在卫婵上头,眼底浮了笑意,却是一副质问的模样,“卫婵,你在生朕的气?”
“还不够明显么?”她吼道。
玄烨沉吟一会儿,侧了侧脸,笑意更浓,“你在生朕的气?你在生朕的气就好,”他庆幸而欣慰,“朕就怕你憋在心里,自个儿去难受,你发泄出来就好。”
他的语气温温柔柔的,恍如春风拂面,原是多美好惬意的,可是他越温柔,卫婵就越觉得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她往他身上就是使劲一脚,骤然红了眼,“你怎么这么讨厌?我想发个火,你偏给我浇盆水,我想暴打你,结果你变成了一团棉花,好玩么?你怎么这么讨厌?你叫我浑身不舒服,你走开!”
玄烨噙了笑意呆呆看她,她哭哭笑笑,红着脸,红着眼,终于有了血色,还有些生龙活虎的架势。他的眼眸一霎不霎,觉得她煞是动人,生怕错过一分一秒。
“朕不走开,你不是还要暴打朕么?我看看你是否会是朕这一辈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暴打朕的唯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