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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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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睦垂眼俯身,将那香囊放回行军袋中并未多言,顾衍自也不再追问。
这一夜顾衍独自留宿书房,只将因成婚而耽搁数日的堆积事务处理完毕,又准备好了归宁之日告假奏疏,方才从案前起身。
顾府不算大,随着鸡鸣声响,不多时后院便传来利剑划破疾风之声,顾衍随即唤灿戎进屋,洗漱完毕又检查了数遍所备礼品与车马安置,再去到后院时恰好重睦结束练武,一道用膳。
说来重旸倒也差不多同样一夜未眠,这些年重睦虽常征战在外,但只要回京必定宿在栖霞宫中,连公主府都很少光顾。
如今她嫁往宫外,栖霞宫中唯剩他独自一人,无趣得紧。
重睦是八公主,重旸行九,却整整比她小了五岁。
在那五年里,镇元帝流连江南忘返,与贾昭仪滞留金陵久久不归。
自六公主早夭后,贾昭仪再不能生育,于宫内憋闷,无数次不是跳湖寻死便是打算自缢,旁的女子若这般胡为早惹得镇元帝厌烦不已,偏生她永远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宠爱哄闹。
最后甚至直接抛下朝政不顾,直接带着贾昭仪离宫而居,震惊天下。
那时满宫之中,除却贾昭仪,其余女子均是陪衬。
尊贵如封贵妃因着母家地位崇高得镇元帝厚待,也仅在入宫后侍寝过一次。
镇元帝记不清重睦与其余皇子女生辰,却永不忘那年夏日六公主落水而亡,他因此卧病三月,与贾昭仪日日抱首痛哭。
重旸出生在贾昭仪离世,镇元帝回朝的第二年。
皇长子不满镇元帝如此行止决意趁势起兵,及时被抚北大将军率军镇压。祸乱中所涉五位皇子,各个人头落地。
因着抚北大将军护驾有功,封贵妃再次侍寝,诞下了祸乱后的第一位皇子重旸,获封四妃之首。
燕都血流成河之际,有人断言不出三年镇元帝必会后悔为着一无名后妃与子冲突,五位皇子会被缅怀,而贾昭仪之名随风消逝。
谁知匆匆十五载,“徽定之乱”中的五位皇子早已不知魂归何处,风光无限的贾昭仪画像至今仍被被挂在养心殿内间,昔年居所孝雾宫尘封不动,从无人敢轻易踏入。
都说帝王无情,镇元帝对子女确实如此,唯独对贾昭仪倾尽了全部心意。
这些年封贵妃常被新晋入宫的秀女们羡慕与镇元帝琴瑟和鸣而又儿女双全,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如今她得到的这些,不及贾昭仪当年十分之一。
“儿臣,下官见过父皇,母妃。”
重睦与顾衍行礼声传入耳中,镇元帝轻轻抬了下眼皮,遂又落回原处:“免礼。”
公主归宁,他不过例行公事来见一面,相谈不到五句立刻拂袖离去。
恭送镇元帝的背影渐渐离开栖霞宫,封贵妃忽地忆起初入宫时,她认定自己靠着家世背景与年轻貌美必能动摇贾初菡在他心中地位。
那时她心气极高,如何也想不到这一辈子只能等到贾初菡离世,方才靠着一场叛乱得到他点滴在意。
这些年每每重睦离家踏上征程,封贵妃时常会忍不住对比,若是六公主自请入伍行军,镇元帝定不会像对待重睦这般不闻不问。
当然,六公主绝无可能如此自请。贾初菡出身商贾,从不懂什么忠义节气,独独明白如何将整个后宫闹腾得天翻地覆,旁人觉着一场闹剧看尽笑话,偏生她与镇元帝妄自相顾,不为所动。
人亡情不断,就连封贵妃夜不得不承认,若是贾初菡还活着,自己从少女时期初见便钦慕多年的男子绝不会从风神俊逸变作行尸走肉。
也不知是哪一日忽然之间,多年恨意顷刻消散,空余怅惘无尽。
重睦原本无感镇元帝如此行止,毕竟他已数年不曾好好上朝,逢年过节也永远这般肆意而为。
直到看见封贵妃面上表情,方才抿唇转移她注意力道:“母妃,驸马准备了不少礼品,其中不乏许多楚地特产,都是您喜欢的。”
封贵妃并未开口,而是重旸先道:“姐夫不是余杭人吗,从哪儿折腾的这些楚地特产?”
他早将那些礼品一一看了个遍,顺势掰碎块麻糖扔入口中,不掩惊讶:“母妃快尝尝,简直与当年在槐荫城吃过的如出一辙。”
只见封贵妃示意身旁李尚宫接过那包麻糖,尝过一块后略颔首道:“有劳驸马。”
起初她并未看重顾衍做重睦夫婿,当年原是替封知榆属意,调查后得知此人乃寒门中的寒门便逐渐断了心思,更不可能想到要他来娶亲生女儿。
若非封老将军极力相劝,她甚至打算拼尽全力阻拦这门婚事。
“八碗巷有一杂货铺子老板是驸马同乡,但他娘子是楚人,所以也常往返楚京两地,备些货物。母妃若喜欢,我离京后叫慈衿常送到宫里来。”
重睦早间过目顾衍准备之物时也愣住许久,简直怀疑他不仅买通了慈衿,连于嬷嬷都成了他的人,竟将母妃与阿旸的喜好都琢磨得一清二楚。
“怎又要离京,”封贵妃闻言不免愕然:“你刚刚成婚,总不好叫驸马独自一人留下。”
重睦闻声灿然而笑:“父皇已经同意驸马作为随行校尉,与我一道出征。”
她十三岁从军,至今七年,身上一共二十道伤痕。
出嫁前那晚,封贵妃又细细数过一次,不知何时竟又多添了两道。
“你看中的那些适龄世家男子,各个娇生惯养,不知苦难。”
虽已须发尽白,封老将军眼底精神气并不输城中英姿勃发少年郎:“阿睦这身戎装,他们不解。”
那些男子,如何得知阿睦周身大小伤痕,俱是渊梯人之血肉。又如何会感念阿睦不拘小节之率性自在,俱是大周男儿战友同袍情谊所证。
“指婚后老夫亲自见过顾广益。”
封贵妃始终记得那日父亲所言,顾衍与阿睦志同道合,若能并肩征战同时又可举案齐眉,不失一桩美事。
加之于嬷嬷回禀新婚情况时,专程提到白绸落红:“老奴仔细看过,驸马指间确实受了伤,想来应是为此所致。看得出极为公主着想,如此,您也能放心。”
再瞧着满院琳琅满目之礼品,封贵妃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渐渐落回实处,对待顾衍的态度也愈发亲切。
一家人相谈甚欢,待至午膳时分,封老将军也带着封知桓兄妹同时到访。
“姑母,姐姐。”
一身金线钩织的浅粉绸缎襦裙引入眼帘,封知榆跟只花蝴蝶般飞入栖霞宫,还没来得及站定,重旸已然冷笑出声:“做出那等不堪入目之事,居然还敢来面见姐姐姐夫。”
说着停顿半刻,乐得瞧见众人面面相觑,方才继续道:“表姐脸皮之厚,果然,从未让本王失望。”
他自小便不喜封知榆,起先重睦以为他是吃味自己总对知桓知榆更上心些,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
“阿旸,别胡说。”
重睦回首,却见重旸扬起双眼更是不羁:“姐姐,龙岩侯夫人于八公主大婚之日当着众宾客拦下驸马爷一事儿。那日整个御史府的人都能作证,绝非我胡诌。”
此话一出,在拜堂后便离开御史府的封贵妃与封老将军瞬间变了神色。
重睦自还替封知榆解释:“我知道此事,不过误会而已——”
“误会?当着抚北营将士面询问姐姐私密之事,也叫误会?”
重旸话音未落,封知榆已然惨白着面颊后退几步,跌倒磕在院中石板路上。
手心着地瞬间见血,封知桓与重睦立刻上前,只见她强忍着苦痛和泪意,带上委屈哭腔道:“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抚北营将士玩笑作弄广益,我一时气不过,方才替他回了几句嘴。”
重睦无奈看向重旸,倒也并无怨怼怒气,只道:“阿旸,将话说明白些。阴阳怪气,气度全无。”
她安慰般拍拍封知榆的肩:“先随表哥去包扎。”
“那日宴上诸将士打趣姐夫,姐夫本独自笑谈,气氛融洽。”重旸的目光扫过封知榆被封知桓强硬拖走,明显万分不情愿的背影,有意扬高声音道:“偏生她要掺和两句,问出什么‘妾身听闻常年马上征战,于女子身体不益’。”
他模仿起封知榆惟妙惟肖,连面目表情都入木三分,转瞬又变作顾衍,依旧不失自然:“幸好姐夫反应快:‘阿睦既嫁与在下,自不会再叫她独自受此奔波’。”
重睦下意识侧首看向顾衍,昨日营中他与封知桓对阵一幕再次浮现眼前,却被重旸告状之语骤然打断:“接着知榆表姐便发起疯来,宴散时当着众人面拦住姐夫,假意醉酒实则故意散播谣言,什么话都被她胡言而出。”
恰巧此刻封知榆包扎结束后返回院中,闻言仿佛石化般呆在原地,两行清泪倏然落下:“阿旸,我,我何曾故意散播谣言。”
她亦是有些歇斯底里:“恰好今日爷爷,姑母和哥哥都在场,敢问你们有何人不知,当年本就是我先遇见广益。”
取下手帕抹尽眼泪,封知榆眼底再次泛起红意:“你们不愿我嫁他,那便别叫家中任何女子与他结亲,为何非要让我看着姐姐与他修好——”
“夫人。”
不等众人反应,顾衍已缓步走近封知榆身前,本就无甚表情的面上此刻更如寒霜覆盖般肃穆:“下官确实感念当年进京时,夫人仗义相助。除此之外,再无他意。”
重睦或许听说他们有过去,可不清楚这些过去具体为何。
封知榆早料到重旸必定积攒许多不满等待爆发,她本就计划以他仗义执言为由,逐渐拨开她与顾衍之间点滴,叫重睦听过后心底生出怀疑。
千算万算,怎么也不曾算到顾衍如此决绝。
封知榆只觉脑中轰然一声,失去理智:“对我无意,对着姐姐满身疤痕和无数伤病便有意吗?!”
“啪”的一声,眼见自家妹子还要继续出丑,封知桓终是抬手对她脸侧扇下一耳光:“闹够没有!”
即使不喜顾衍,但封知桓永远不许旁人在他面前诋毁重睦,愤而怒喝:“不是爷爷与姑母不愿你嫁他,是人家不愿娶你,还听不明白?你如今已贵为龙岩侯之妻,在大庭广众下与旁的男子拉扯不休,可有想过龙岩侯当如何自处,给我跪下。”
他扬手作势还要再打,却被重睦及时拦阻劝道:“表哥,你也知知榆已是龙岩侯之妻。未免妹婿不快,别再动手。”
话音未落,只听得又是一阵闷声落定,封知榆此刻倒不再欲哭不哭,双手死死攥在腿上,任凭那闷声再次击中自己,始终死咬牙关不言不语。
总共三次,封老将军缓缓收回剑柄,闭目抚平心绪:“老夫教育孙女,龙岩侯自会理解。”
话毕恍若无事发生般看向封贵妃,继而闲话了几句家常方才又道:“耽搁太久,进殿用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