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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

  •   顾衍侧首,只见程况肩搭弓箭,双手覆在脑后叼着棵狗尾巴草,闲适而至。

      他抬袖行礼,来人却连连摆手:“本将行伍粗人一个,瞧着驸马成日这尺规般的礼节浑身难受,不必多礼。”

      言语之间与重睦平素自诩粗人的模样别无二致,顾衍看在眼底,自是想起那双飞扬双眸,哑然失笑。

      程况亦缓缓收回望向远处箭靶下散落箭镞的目光,吐出干草呸呸两声:“营中人嘴碎,令驸马不悦,本将先代他们赔个不是。”

      顾衍难得怔忪失神,正欲解释,程况已然与他擦肩而过行至起始点,重新搭起弓箭,三支连发,同时正中三靶红心。

      而后才回首又道:“本将与大将军自幼相识,当年同在封老将军家中习武,后一道入抚北营。”

      他本也想尝试与顾衍初至营中时那般五箭同出,思忖片刻未免面上挂不住,终究不曾贸然行事。

      将弓在手中颠量两下,重新让了位置给顾衍,接着说故事:“十五岁共同出征,当时便连武居都还未得机会亲赴前线。”

      那时他们扎营楼朔河岸,因着草原天冷,十月底风雪大作,第二日晨起,楼朔河目之所及处皆冰冻三尺,活生生在两军之间拼出条滑道来。

      第一次直面前线厮杀便遇上如此情境,程况吓得双腿连连发抖:“这如何跨得过去,万一踩空,我不被渊梯人冷枪戳死,反掉落冰河冻死岂非太不划算。”

      重睦闻声,忽地往他肩上揽住笑得眉眼弯弯:“瞧你这怕死鬼,不就过个河,要真叫你踩空了,本宫定会相救。”

      他当即想也不想坚定回绝:“啧,哪敢劳烦公主。”

      少年意气,嘴硬倔强,怎能让姑娘家保护自己。

      但那一战从头到尾,重睦确实依她所言,时刻离他不到半尺之遥。

      最后虽安然无恙兵临赫轮城下,他却还是险些惊掉半条命去。

      重睦见状,再次仿若无事发生般抬肘推搡两下,绽开唇边悦色,为他转移注意力:“打个赌,谁杀得渊梯兵多谁请喝酒。”

      “哈,小爷还怕你不成,来赌。”

      后来程况发现,他明显是中了某人圈套。

      自那之后每每赌酒无论谁赢,最终结果永远逃不脱他醉成烂泥被她镇定自若地扛回营中。

      唯有一次,重睦开了酒坛放在身侧,却从始至终一滴未饮。

      自顾自絮叨许久,直到程况裹着毛毯瑟瑟发抖直吸鼻涕,她才起身拎着他上马回营。

      “本将也是听旁人议论才知道,那日原是风遁将军忌日。”

      关外四下日光正好,难得风静草定,顾衍与程况二人策马而行,放眼望去,渊梯草原广阔无垠,似乎伸手便能触及天幕。

      耳边苍鹰盘旋飞鸣,程况拉住缰绳,抽出弓箭满弦:“本将勉强算得上大将军多年至交,所以斗胆敢在驸马面前托大,多余解释一番。”

      长箭倏地射向苍穹,惊空遏云之声戛然而止。他面露得意神色,快马加鞭至那苍鹰掉落林中寻觅猎物,还不忘继续与顾衍道:“大将军之所以多年过不去风遁将军那道坎,还是因为将军实在走得突然。”

      在她对生死尚无定论,不知沙场征伐之残酷境遇时,穆朽便犹如雄鹰尚在振翅却突遭横祸,身死陨落般,于她生命之中陡然抽身。

      任谁遇着此番变故,都不可能轻易逃脱心底桎梏。

      “如今大将军深入军营数年,自也明白,”程况将那苍鹰尸体扔进行军袋,忽地顿住脚步,下巴指指远处几只野生花鹿,压低声响:“我等从来有今朝没明日,殊不知哪一日便马革裹尸,青山埋骨。”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重睦与他如此,抚北营众人如此,包括穆朽,亦是如此。

      可惜等到她终于彻悟时,那人早已于经年伤怀间化作心头陈旧疤痕,虽不复痛感,仍不可触碰。

      情有可原,无可非议。但这辈子还长,总得往前看。他若非觉着重睦不该继续沉溺其中,也不会专程寻了顾衍说下这许多话:“驸马大可不必去跟一道陈年伤疤置气,实在看不过眼,剜了便是。”

      程况手中长箭再次飞出,那几只花鹿仅来得及跑开两只,无奈顾衍眼疾手快随之发力,终是全部被他们纳入囊中。

      “好箭法!”

      程况由衷赞叹,不掩揶揄之意:“眼下驸马又复心无旁骛之境,本将甘拜下风。”

      顾衍面色并无太多变化,周身气氛比起方才,却轻松许多。

      两人又合力收获野味数只后方才返程回营,还未来得及行至马厩安放战马,已有先行兵仓惶而来:“驸马爷,程将军,大将军请你们速速赶往主帐。”

      他面色焦急失措,话毕便急匆匆地往营外飞奔,程况见状赶忙拦下他道:“还要去哪儿。”

      “是纪将军麾下鸷鹰团发回急报,库孙王今夜怕是不成了,大将军担心世子殿下尚未得到消息,属下还要去往平城一趟。”

      程况霎时皱眉,手中力道顺势放松,那先行兵已然飞驰而出。

      他没忍住骂了句脏话,与顾衍同时加快脚步往主帐去。

      “眼下这情形必是那墨娜王妃暗算长孙义不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他于平城养精蓄锐时,直接弑君夺位。”

      顾衍掀起毡毯,示意程况先行,封知桓果然已在其中叫嚷愤怒:“若真叫那渊梯女人之子坐上库孙王位,咱们数月来无数筹谋都得功亏一篑——”

      重睦揉揉眉心,看出被他吼得头大,但他这性子数年如一日,她索性任他发泄,充耳不闻。

      见到顾衍他们入营,总算挤出些苦涩笑意:“你们想必已听说了消息,直接谈计划罢。”

      推开干着急的封知桓,重睦将手中地图“刷”地推开落在众人眼前:“纪棣已从燕都出发,本将打算从三龙荡下高洛山谷,沿高洛峰北麓入图鹿城与他汇合。”

      程况颔首应声,不忘提醒她道:“你打算带多少兵士,咱们方经一战,用兵还需多加考虑。”

      “本将一人,不走官道。”

      话音未落,封知桓立刻反驳:“你疯了不成。”

      “若走官道率兵前行,哪怕不眠不休,亦需整整两个白昼。本将独自往返,四个时辰便能到达。”

      甚至能在高洛峰中轻功往来,速度更快。

      收起地图放回高架之上,重睦一锤定音:“话不多说,我已派先行兵去请长孙世子。待他入营后,你们切记好好安置,不得怠慢。”

      抚北营中向来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通常由重睦决意之事,那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几位副将若再无知多言,通通都依军法处置。

      封知桓还在骂骂咧咧,程况即使无可奈何,也只能闭口不语。

      唯有顾衍趁她收拾行囊时忽地出言:“大将军,若下官出行,两个时辰即可到达。”

      屋内众人闻声俱是一愣,探寻之色同时落于身前,顾衍恍若未觉,低声又道:“黄鱼馄饨,不知公主可还记得。”

      新婚第一日大清早他从齐州带回府上的黄鱼馄饨,她自然不会忘。

      当时惊讶尚于脑中历历在目,重睦停下手边动作,看得出有些迟疑。

      但情形紧迫,不容她半刻犹豫,必得当机立断:“库孙王都现下不知深浅,本宫先行,顾卿随后出发,在高洛峰北麓山脚汇合。”

      未免顾衍不熟悉浮禺山中地形,重睦再次取下地图递给他。

      彼此间未发一言,默契十足。

      顾衍随即返回士卒营中收拾行装,程况也准备与封知桓一道告辞,却被他先行推了出去。

      “顾广益此人深藏不露,最好小心些。”

      封知桓越想越觉不妥:“万一他有心对你不利,咱们可都未必是他对手。”

      重睦将手边包裹打好结拉紧,摇摇头抿唇笑道:“表哥,我总有嫁人之日。就算今日嫁的不是顾衍,也会有旁人,你又何必对他这般严苛。”

      “你若嫁给——”

      “我”字在口中打了个结后被他强行咽下肚去,抬手掩唇清了清嗓子,掩饰内心慌乱道:“嫁给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像爹或穆大哥那样的好男儿,表哥绝无二话。”

      “表哥说笑。”

      听见他提起穆朽,重睦心底略一踟躇,终是捺住未表:“顾衍是状元及第,在京中安稳无忧求个升迁指日可待。他若心中无有国家大义,又何必担如此苦差,于关外跋涉征途。”

      “他还不是为着能够同时出将入相,光耀门楣。”

      封知桓话刚出口便觉不对,果然见着重睦弯起唇角:“放弃仕途为着尚主荣华,表哥莫要忘了从前说辞,而致前后矛盾。”

      两厢沉默间,封知桓忽觉自己这段时日以来所有怒气在此刻都仿佛打在棉絮上般一无所获,越发闷得心堵。

      重睦心知库孙王都那边再耽搁不得,只与他快刀斩乱麻,一次性说个明白:“表哥,顾衍是我亲自挑选的夫婿。”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哪怕他再多意见,也无法阻挡她与顾衍成婚事实。与其成日气恼,不如早日接受。

      除却处理抚北营事务之外,封知桓几乎从未见过重睦如此郑重,登时被她气势压得半晌不敢张狂胡言。

      “他为人如何,表哥也该对我多些信任。”

      不知其中人什么表情,但半靠在帐外围毡之上,一面晒太阳,一面等着封知桓落荒而出的程况闻言,却是讪讪抬手划过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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