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风流》肉与酒

89、第 89 章

　　闻言婉贞不由抬头看过去，桃仙美艳不可方物的一张脸上透着狠劲儿。

　　“太太，道理是挂在嘴上写在书上的。书上的道理，那是圣人之道，您见过活着的圣人吗？”桃仙执起花露瓶来滴在杯里清水中，经了松鹤堂那一遭，她和太太都不怎么想喝茶。

　　“就叫他们疯去，您去管他们作甚？”桃仙想起方才杨振轼那般模样不由冷笑道。

　　婉贞看了看她，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一是羡慕桃仙这样骨子里来的洒脱，是她做不到的。二则是叹她到底想起事来并不周全，这是因为她生来便孑然一身的缘故。

　　屏退左右，婉贞这才轻声问她：“你叫我不管他们，可曾想过后头的事？”

　　“后头？”桃仙拿出小瓷盒的香膏来替太太擦着手。“他们自挥霍他们的，咱自过咱们的。且看他能得意多久。”

　　婉贞看着眼前粉浓浓一张艳桃雪腮，问她：“你可知如今你我也是这杨家的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杨家落败了，你我呢？”

　　桃仙不由得停了手。

　　“何况杨家将来，是要叫祁儿接手的。”婉贞看向书桌，往常堆满杨家往来信件的桌上如今只有几张薄纸，“你问我心中恨不恨？”

　　“我恨。”婉贞抿紧了唇，闭上眼睛。这样的话，曾几何时她只能伴着木鱼声咽回肚里，如今却忍不住说与她听。

　　身上一暖，两只纤细却有力的手臂就抱住了她。婉贞轻轻动了几下指尖，搭上了环着自己的手，虚虚的握着。

　　“可我不能为了恨他，就搭上了祁儿。我不能由他把该由祁儿接手的这片家业作践了去。”太太说。

　　桃仙自个儿没有孩子，可她想，若是她真有了个孩子，她也是不愿意为了个孩子就忍下这样的恨去的。我生他，我养他，反过头来还要为他忍气吞声？桃仙把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换成了问：“那，如今可怎么办呢？如今钥匙都交到李金钏手去了。老东西他嫉贤妒能，断不肯教您管，三太太那里又不愿接手。”

　　婉贞看着桌角一沓红纸，是亭韵出嫁的礼单，心中一动，不由拿了过来。

　　“大小姐？”桃仙见了摇摇头，“哪儿成啊。”

　　“还有一人。”婉贞抬眼，看着桃仙不明所以的样子，抖了抖红纸，原本定下的东西里，叫她添上了六套唤春归的妆匣。

　　“明日我要去趟松鹤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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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看三老爷杨振辑他当时话说的快，可把钥匙和印鉴交出去后，也推了狐朋狗友，暗自在三房观瞧。要知道他虽然看着不懂事儿，心理却比谁都拎得清：只有家中平稳无忧，才有他的逍遥自在。

　　见老太太的轿子奔嘉澜院去，他一口气儿还没落在地上，就听说老太太叫老大给劝服了。

　　“什么？”他执眉笔的手一抖，三太太哎哟了一声，也顾不上画歪了的眉，只看来报信的人，厉声道：“老太太没动她？”

　　瞧着镜子里头的三老爷，两口子都心里暗骂，这下可坏菜了。

　　“不成，”三老爷急的嘬了口烟袋，“明儿早上你再去趟松鹤堂。”

　　“我去？我去了什么用行？”三太太眉毛一立，“别说我，就是大嫂，到了老太太面前有我们做媳妇说话的份儿吗？”

　　听了她的话，三老爷自知躲不过，“可这到底是大房的私事，我一个男人，难不成你要叫我去同老大说：大哥，请您玉露均沾，切莫做那宠妾灭妻的事体？”

　　三太太闻言啐了他一口，转眼一想说：“如今能劝得老太太的，可还有一位呢！”

　　三老爷一拍大腿，有如醍醐灌顶，忙叫人拿着自己的帖子去请人。搂过三太太来，也顾不得眉毛还歪着，两人就腻歪在了一起。

　　第二日一早，纵使桃仙怎么耍娇痴缠，太太也板着脸不许她跟去。

　　嘱咐她早些将李清媛那里要用的几样料子备好，又叫宋嬷嬷看顾好，婉贞坐在小轿上就直奔了松鹤堂。

　　谁知跟她前后脚的，还有三房的两口子。见大嫂，杨振辑不免一拱手长鞠了一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要怪，就都怪老大做下的荒唐吧。

　　三个人静静在厅上等老太太出来，婉贞见三太太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她，轻轻将她唤道身边来：“这几日来到底是难为你了。”

　　“嫂子。”三太太见大嫂不曾怪她，更觉得那杨老大不是个东西。暗叹一声，大嫂是样样具好，只待妾室过于宽厚，叫她们一个个的生了不该生出的心思来。

　　丫鬟上了茶，婉贞又问了几句两个侄儿，三老爷也凑趣说了几个近来城中的笑话，就叫厅上的气氛缓了下来。

　　“那外地人傻里傻气的，到那唤春归的店前一通叫嚷。没买着东西不说，反露了财。”杨振辑笑着放下茶碗，“如今城里到处是乞丐，他转头就叫人偷了钱袋，幸而盘缠没随身带着。昨儿个不知道听谁介绍到了李四那，雇了一队护卫，如今满城找他的钱袋要出气呢。”

　　婉贞听他这样一说，想起来那酒楼里吵嚷的外地人，谁知后面还有这样一截。这人到底是因为唤春归才叫人偷了钱，便同他说：“这人倒也是可怜，你们能帮就帮他找找。”

　　说着话，里头老太太终于出来了。

　　见了礼各自落座，老太太静静地看着他们，心知是为了昨日的事情。也不叫他们开口，直接道：“有什么话，等轼儿来了再说吧。”

　　婉贞不想老太太竟然还叫了杨振轼来，再一想，如此也好，那就大家当面说清。

　　等了小半晌，外面来人报，竟是王大太太带着王明旭来拜访了。老太太听了，不由眉头一皱，看看座上几个，就知道是三房叫来的。只好颔首让人请进来。

　　待到杨振轼终于到了松鹤堂，见得就是除了二房，家里的几位都在座上了。

　　满屋的故作缓和的气氛一滞，只有王明旭是真的不明所以，只当母亲是带自己回来探望外祖母的，满是朝气地笑着同他舅舅问好。

　　杨振轼醒过神来，隐隐想起来，就暗悔昨日做事有些冲动。他是想给苏婉贞些好看，可李金钏年幼且短浅，她连那三太太都不如。正恼火，见一向冷清的松鹤堂满屋坐的人神情各异，尤其是冷眼看过来的苏婉贞，心知都是因为自己而来，他冷笑道：“这是三堂会审啊。”

　　“这是哪儿的话，大哥你快坐。”王大太太笑着打起圆场来。

　　他既然来了，座次又变。杨振轼大步流星的坐在上首，转头看苏婉贞那副一潭死水似的脸，冷笑一声。知道三房不愿拿钥匙，就一副淡泊名利的样子。如今怎么又急急的叫了全家人来？

　　老太太拨着佛珠，冲底下道：“如今人来了，你们有什么就说吧。”

　　一时众人竟都看向婉贞。杨振轼见状更当这些人都是她叫来的了。

　　婉贞看着手边梅花小几上的茶碗，轻声说道：“那就儿媳先说吧。今日我来，是为了同母亲商议祁儿的婚事的。”

　　一语出，满座皆静。

　　出了这样大的事，大太太竟然不说叫老太太严惩姨娘拿回钥匙，反提起了大少爷的婚事。

　　就连杨振轼也叫她一句话晃住了，这苏婉贞打的是什么算盘？

　　老太太眉头一皱，刚要出声就想起昨日提起的事来，顺着一理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了。看看屋中这些人，心中叹息，也罢。

　　婉贞不管他们如何，只静静地把自己的话往下说，讲了李清媛的为人和能干。这下一来满屋就都明白了，大太太既不愿再接手家务，又不愿叫杨家出丑，这是要再立根新顶梁柱来了。

　　一旁的杨振轼却冷声道：“我说了，不成。”

　　这下都不用婉贞出声，自有老太太问他：“怎么？”

　　“娘，那李清媛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就自己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心太大了。”杨振轼拂袖道。

　　他也明白了苏婉贞的意思，取个新媳妇进来，就名正言顺的将家交过去，这倒是个好主意。他如今服用仙药已经初有成效，对这凡尘俗世都看淡。旁的都好说，只是想起铺子里的事就头疼。尤其那钟掌柜近来还要他拿章程，将北边的生意南迁，叫他不胜其烦。

　　只是这人选？杨振轼吸了吸鼻子，阴沉着脸有些躁郁的转着手上扳指。

　　知子莫若母，老太太笃定他是不愿听那苏婉贞的提议，只是此事不比旁的，不能意气用事。那双浑浊的眼有些严厉的看过去：“放在寻常人家或许如此，可我们这样的人家。将来要做主母的，没有几分本事主见哪立得起来。”

　　婉贞静默不语，只看杨振轼再没了那说一不二的模样，叫老太太几句话就说了回去，坐在椅子上没了动静。同样的话，他却听了。果然不是话不对，而是人不对。

　　“这事就这样定下。你们也都无事了罢？”老太太喉间一痒，又咳了起来。原本是要说这掌家的事体，谁知却叫苏婉贞一计釜底抽薪定了下来。

　　吴嬷嬷见老太太咳了起来，忙叫小丫头去取东西。

　　婉贞坐在杨振轼的身侧，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既然事情已经办妥，再不欲多待片刻，托说身子不适就起身回去。

　　踏出门槛，婉贞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心头积霾一扫而净。

　　安生日子，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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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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