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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刚入春的方城还透着骨子冷劲儿,路上的人一个个都抱膀缩脖的疾步赶着路。独独朱雀大街上格外的热闹。

      得了小厮先头来报的信儿,杨家的两扇漆红大门登时吱呀呀的打开了。杨家一家子连主带仆百十口子人在门口翘首等着。约么半柱香的功夫,就瞧见一队熟悉的队伍来了。

      只是那一队高头大马的护卫围着的,除了去时的那架鸦青色马车,还有一顶水红的绣花轿子。

      一家子里,明眼人都多半晓得是怎么回事了,苏婉贞听见了身后精心装扮的两个姨娘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声嘀嘀咕咕的,忍不住闭上了眼,心里叹了口气。时也命也,她苏婉贞这辈子就是遇上了这个男人,能有什么办法呢?

      旁边的三太太半是看热闹半是安慰的碰了碰她的胳膊,她微微的笑了笑,示意自己无碍。前头的老太太略一清嗓子,有些骚动的人群又安静下来。

      刚一站稳,马车的门帘已掀起来,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搭着侍从的胳膊走下来,杨府的主子们都迎了上去见礼。

      儿行千里母担忧,虽然大老爷出门是常有的事,可每次回来老太太都要这样老泪纵横一回。大老爷连忙安慰母亲,叫弟妹她们先行将老太太送回松鹤堂。待老太太的身影不见了,这才转过来对上了自己的妻妾。

      “又要劳烦太太了。”大老爷满面春风的拱了拱手,带着商场情场两得意的喜气。苏婉贞面上仍是淡淡的,她笑了笑嘱咐下人去拾掇一应所用的帐子锦被缎褥之类,又让照大姨娘的例安排了两个贴身丫鬟,三四个洒扫跑腿的丫头子。听得如此大老爷脸上的笑才又真了几分,抬手捋了捋胡子。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他执起了苏婉贞的手轻轻拍了拍,苏婉贞忍不住将手从那烫人的大手里抽了出来,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一家子都在盯着呢。“这都是我当做的。”

      大老爷的笑绷了一下,索性不再和自己这个冰块儿妻子啰嗦,左右这些家事安排她是最在行的。他抬头瞧向自己两个妾室,两人早就按捺不住了,只是不敢越过了太太去。

      如今见老爷将眼神放在了自个儿身上,生怕叫另一个夺了头筹,两人双双上前,一左一右莺声燕语的好不热闹。大老爷这才觉得有了些回家的热乎气儿。

      苏婉贞在一边瞧着,想起昨日娘家弟弟说的话来,只觉得心头上泛苦,不愿再多看,只转过头去瞧那边的水红色软轿。

      护卫已经歇马的歇马,卸货的卸货去了。大老爷在一旁叫两个妾室哄得喜笑颜开,想不起来东南西北,只余那一顶小轿子在那无人理睬。

      不知这女子是何处人室,又是怎么个出身。苏婉贞刚要出声,却见那轿子帘儿一动,自内而外的被掀开了。

      一只大红百蝶穿花的绣鞋先踏了出来,紧跟着就是个粉光脂艳的女子从中灵巧的钻了出来。她梳了个尖锥髻,簪了几朵花钗,钗上的蝶儿颤颤巍巍的好似活的一般。一件桃红撒花袄,还能掐出腰来,整个人聘聘袅袅的。

      苏婉贞一怔,向她脸上看去,正与那女子的眼睛对到一处了,这人年纪不像她头前猜的那样小,瞧着也有二十七八了,却胜过了十六七女孩儿家的青涩。

      她那张精心描画过的一张粉面肤若凝脂,两腮若桃,一双风流眼眼尾斜挑着,眸子里像是有水波在流动,正眉目含笑的瞧着她。

      这女子叫她突然想起了三房那个原先是戏子的四姨太来。正经人家是不会养出这样的女子的,这样的女子,就是为男人活的,她的一举一动都满是风韵,叫人看了心底发痒。

      苏婉贞还在愣着,那边的大老爷就看见了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出来了,便笑着向她招手。那女子妖妖悄悄的抱着膀儿站在那儿也不动,只拿一双眼去瞧他。

      “真是惯的你没边了!”大老爷嘴上训斥,脸上却十分受用的样子,走过去环着她回来,装着没看见刚刚还春风得意的两个妾室脸上已经梨花带雨了,向众人介绍:“这是桃仙,以后就是三姨娘了。你们姐妹要好好相处。”

      桃仙,倒有几分人如其名的意思。可好人家的女儿哪有取这等名字的。多可笑,苏婉贞想,自己堂堂苏家大小姐。她的兄弟如今虽有了难处,走到哪儿人也要尊一声苏老爷。可她却要和一个不知是戏园子还是勾栏里出来的女人做姐妹了。

      昨日里,也有人在杨家的大门口停下来。翠幄青绸车上只下来一个男人。

      这男人瞧着约么三十岁上下,脸上有些严肃,戴了顶海龙皮的帽子,手中抱着手炉,身上的长袍与琵琶襟的马甲无一不精致,外头的缎面在阳光下打着闪,晃得迎出来的门子眼都直了,连忙上前。

      门子弯着腰,一张黝黑的脸上堆满了笑迎上来问好:“哟!苏家舅老爷来了,知道您来,大太太一早儿就派人嘱咐候着您呐。这天儿这么冷,您快请进吧!”

      苏二老爷看也没看上他一眼,眉微微蹙着,嗯了一声就抬腿跨过了门槛上了门内备着的软轿。

      过了二门下了轿,前头带路的丫鬟见苏家舅老爷沉着脸,便也不敢出声,老老实实的带路,直来到大太太住着的静安阁外头。

      守门子的丫头子进去回话,几个管事从里面退了出来,见了苏翰常纷纷行了礼。苏二老爷略回了一礼,便跟着带路的丫头进去了。却瞧不见身后几个管事你捅捅我我捅捅你的互相使着眼色。

      “大姐,您就给弟弟一句实在话。”苏二老爷接过丫鬟上的茶来,直接搁到了桌上,一双眼睛紧盯着眼前的女人。

      苏婉贞瞧着三十出头,许是终日板着脸,倒是除了眼角,一张脸上也没什么纹路。身上穿着件月白色地蝴蝶花卉纹缂丝氅衣,整个人透着股冷气儿。她不动声色的停了手中捻着佛珠的手,屋中的下人便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了。

      见状,苏二老爷又追问的更直白了些:“这杨家的钱庄到底能不能批了苏家的贷?姐,这都十三天了,就是打长白山往回走都该到了。”他急的站了起来,来回的走,“我们家又不是白拿他的钱,咱们按帐,该是多少利息我给多少就成呗。”

      苏婉贞抬起头看着他,终于开了口:“翰常,我也不同你打圈子了,我托心托底儿的同你说,这丰通,是杨家的钱庄,我是掌家,可我掌的是内宅的家,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苏家是我的娘家,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自然是想帮的,可这笔钱我说了不算数的。”

      苏二老爷心下凉了一半,既想发火儿,可也心知大姐说的是实话,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觉得头重脚轻,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你也想想,我头顶上还有老太太呢,按规矩,我如何能做得了这个主?我收到信的第一时间就给老爷去了信,想来就是今明两天就该回来了。”苏婉贞无能为力的掐紧了指尖。

      “都是我不好!”苏二老爷恨恨的摘下帽子撇在地上,不顾那价比黄金的海龙帽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我他妈终日里打雁儿让雁儿叨了眼,疯了心的同他们去走生丝的路子。如今货压在手里,周转不开,都是我活该!”

      “大姐!”苏二老爷一个年过三旬的男人竟红了眼圈,他一把捉住了苏婉贞的手“弟弟知道您是个清高性子,可你说到底也是个女人。怎么就天天吃斋念佛的,将夫妻情分搞成这样。”

      苏二老爷背手叹了口气:“这话原不该弟弟说,可古有商纣王为妲己修摘星台,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博褒姒一笑,还有那吴三桂冲冠一怒为陈圆圆放清兵入关。须知这男人要是爱一个女人,为了她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杨振轼多疼您一分,也就多疼苏家一分。”

      生意是他做的,如今却要自己这个性子最最庄重的姐姐去讨男人欢心。对面大姐的目光刺的他脸上火辣辣的,他只恨不得地上忽的有一道地缝叫他钻进去。可苏家上下几十口人等着活命呢,这话就是再不要脸他也得硬着头皮说下去。

      “您放放身段,就同那杨振轼低低头求求情,看在你们十几年的夫妻情分上,帮帮苏家吧。”语罢,苏二老爷把脸扭到了一旁去。

      苏婉贞再怎么吃斋念佛也不是一个木头雕的人,见亲弟弟如此怎么也静不下来了,眼底也有些红,咬了咬牙应了下来“我......我知道了。”

      自打她嫁进了苏家,只有头一年,老太太的强令下,大老爷始终歇在她这,好不要脸的折腾她,却嫌她像个木头桩子一样不懂得迎合。

      她想同杨振轼说,她是苏家的女儿,不是什么下三滥,同一个大婚之日刚见面的男人脱衣睡觉已经让她觉得为难了,何谈迎合呢?那段时间每每入夜了,一掌灯她就害怕,怕要受杨振轼的磋磨。人人都道这夫妻事是快活事,可她除了疼,什么都没有。她也不好意思去问奶娘,只能手指甲掐着掌心咬着牙硬挺着,如同上刑一样。

      一有了孩子,杨振轼立时的就搬出去了。除了初一十五按祖制必须来,夜里从不到她这屋里踏一脚。白日里说起生意与家中账目,两人倒是好声好气有来有往的。苏婉贞也打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求别再来折磨她了。

      苏婉贞甚至有时候觉得,自己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管家,他的生意伙伴。

      她有心说一说自己的苦衷,却又不欲将夫妻间的事讲给人知,只得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又抬头说道,“虽是差的数目有些大,但我这里有些体己银子你先拿去用。随后我叫人将我的嫁妆...”

      苏二老爷听到这里眼里的泪顺着脸就滚了出来,忍不住打断道“姐!怎么也不能动您的嫁妆!”

      “这钱只当是我借你的。”苏婉贞斩钉截铁道,一双丹凤眼里满是笃定,“你能还得上,拿去用用有什么关系。左右祁儿如今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我的嫁妆一年两年的是没人动的。”

      “我...姐啊!您的心我知道。可,弟弟我就是饿死不能动您的嫁妆啊!”苏二老爷压低声音哭道,“我只恨这杨振轼他抛下姻亲间的情分全然不顾,如今见死不救叫我与大哥心寒啊!”

      苏婉贞眼中的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落了下来,她背过身去,低着头无声的拿帕子轻轻沾着眼角,不叫人瞧见她失态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哑着声问道:“大哥他..他想必很是失望吧。”

      “我没同他讲。你知道大哥的,总觉得同杨家求助是给你丢人。”苏二拿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咳了两声,“我就怕这样,只说我先问问亲戚故交,最后实在没辙了再来您这儿。”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只有香炉飘着的烟是唯一还动着的。两个人都知道,再也不能说出个更好的结果了。

      “咳,既然如此,我就回了。姐,等杨振轼回来,您千万要低低头,夫妻二人有什么话是说不开的呢。”苏二老爷望着自己的姐姐,她是唯一的浮木了。

      “咱们苏家能不能渡过此劫,就靠你了。”

      目送着弟弟出了门,苏婉贞便数着佛珠盼着自己的丈夫回来。却不曾想,人不但回来了,还多了一位。

      “这是太太。”大老爷没放在桃仙腰上的那只手比向苏婉贞,“衣食住行,生活上哪里有什么就和太太说。”

      “见过太太。”桃仙的眼如同旁人打量自己一样细细打量着这位大太太。女人见女人总是要先看样貌的。

      这大太太的衣服穿的就古板,年纪不算大,瞧着也不到四十岁,一件石青刻丝的银鼠披风罩着身姿形体通通瞧不出来,头发一丝不苟的输了个圆髻,只簪了根银钗。身量倒较寻常女子高了些,还站的比直,显得愈发挺拔。

      她的眼睛虽大而圆,瞧人的时候却总带着审视的架势,鼻子高而挺,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唇形虽美,嘴角却有些向下,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叫人看见就拘谨。

      怪不得人家是正头儿太太呢,桃仙想。这大太太虽生的一副好面孔,可整个人又严肃又冷冰冰的。若说自己是个桃儿,谁见了都想啃一口。这大太太就是一块冰,一卷经书,叫人看了就清心寡欲,如何讨得了男人喜欢?

      “还望太太多多照拂奴家。”那桃仙身段软的像水一样福了福身,就连行礼都透着股惹人劲儿。气的一旁的二姨奶奶沉不住气了手中的帕子扭成了麻花。

      这桃仙一口吴侬软语,声音细而不尖,柔而不弱,听着就叫人心头像有猫抓似的,身子麻了半边。这前头两位姨太太的莺声燕语就被衬成了老鸦枯啼。

      那她就更是成了个破锣嗓子了,苏婉贞心中苦笑,只怕要叫二弟失望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代入潘何,真香
    一个是冷静端庄的太太
    一个是风流入骨的小妾
    你说香不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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