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风铃》暮勒

7、第七章

　　绿皮火车上排烟口会留下一串串青烟，而车身却会毫不留恋划过铁轨，人留下的脚印有深有浅，却不能是同一个地点。
　　程妄舒靠坐在洛家宅铁门旁，护着手里的书包。雨水滴滴答答打湿全身，整个人微微哆嗦着，形容狼狈。
　　没有人知道他如何找到这里，更没有人理解这个过程的无助与绝望。带来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买了车票，住了一晚宾馆。对于一个从来没有出过县城的人，在城市里可谓举步维艰，好不容易找到之前外婆告诉他的地址，令人绝望的是，他们搬走了，无从找起。
　　住宾馆的钱已经不够，在公园长凳上坐了一宿，就像城市中的流浪人口一般。最后怀着一丁点希望求助于警察，差点被当作流浪人口送进收容所。解释清情况后，警察送他到洛家宅便走了。
　　他站在雕花精致的铁门前，忐忑不安，按着门铃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按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人开门，内心又害怕起来，怕哥哥又不在。
　　他实在害怕这种希望破碎的滋味，可在还没有得到确切消息时是可以期待的不是吗，他想等等，也许是上学还没回来呢。
　　于是等啊等，内心的希望逐渐幻灭，寒冷长驱直入。他挪挪麻痹的双腿，始终没走，还在告诉自己再等等，也许今晚不回来，明天就会回来的。
　　他不知道哥哥出现的可能性有多少，更不知道哥哥还记不记得自己，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为了不错过他回来，他硬生生在雨下等着，蜷缩着的小小的躯体，脆弱且顽固。
　　一阵车轮碾压路面的沙沙声闯进程妄舒耳朵，随后两道刺眼的车灯刺入眼帘。
　　他转头眯着眼瞧，只看见车灯前胡乱坠落的亮白雨丝。
　　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一把黑伞先被撑着露出来，地面上富有节奏的点滴被一双黑色运动鞋打破。
　　程妄舒瑟缩着靠坐在墙边，用双手揩了揩已经被雨水模糊了的眼睛，微眯双目，看着那道人影逐渐走近。
　　“你是？”一道嗓音在哗啦雨声中响起。
　　程妄舒抬头极力睁大双眼，仰视着眼前人，身材挺拔，半张脸隐在黑暗中，这样的光影恰好能勾勒出他挺立的轮廓。
　　记忆中模糊的脸庞已经不能跟其重合，但他能肯定，是他。
　　那个他将近十年来每天都会想念的人，那个他天天都盼着能来看看自己的人，被当作唯一信念的人，此时，就站在眼前。
　　程妄舒想过无数种与他见面的情景，可能他们会相互拥抱，问问彼此别来无恙，或许远远相望，极尽的想念皆在无言，又或许自己可以在他面前倾诉所有的委屈，寻求一丝安慰。
　　但唯独没有想过以这种极端的姿态，听见一句“你是？”
　　所有的思念期待化为近乡情怯，所有的委屈偷偷隐藏，甚至懊恼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体面，害怕他不能接受如此落魄，十年都学不会勇敢的自己。
　　程妄舒撑着地面，颤颤巍巍站起来，双腿僵硬麻木，浑身湿透，即使站起来也要仰视着眼前人。
　　“哥哥……”他从喉咙挤出这个简单，却已经在心里叫过无数遍的称呼。
　　眼前人撑伞的手突然颤抖一下，注视着他的目光浮上不可置信。
　　随后他跟司机道了声谢便走过来想要牵住程妄舒被雨水打湿的冰凉的手，可中途堪堪停住，让他跟着走入洛家宅。
　　程妄舒时隔十年再次望到了哥哥的背影，陌生又熟悉。
　　进了家门，整个客厅透露出华贵的气息，欧式的大沙发，墙上的电视，精致的落地窗，折叠的楼梯，还有很高的藏酒柜，所有的配置无不散发着金钱的气味。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鞋子，不敢挪动寸步。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小丑，这里有多华贵就显得自己有多穷酸，像个寒碜的乞丐一样，不小心错登了华丽的殿堂。
　　两人鞋子都没有换，洛谦直接让程妄舒走进自己卧室。
　　急忙打开卧室的空调，在衣柜里翻出衣服走进浴室，调好水温，对程妄舒说：“快先洗澡。”
　　程妄舒自从看到哥哥后就像个牵线木偶一样，自己似乎不会动作，全程等待洛谦下达命令，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洗完澡出来，体温回来不少，整个人不知道是活过来了还是死去了，感觉一点都不真实。
　　只见洛谦拿着一碗姜汤走进卧室，让程妄舒到床边坐下。
　　“把这碗姜汤喝了。”洛谦弯着腰，微微皱眉看他，语气却是极尽温柔。
　　程妄舒乖乖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喝着。
　　“饿吗？”洛谦问。
　　程妄舒摇摇头。
　　“没带伞？”
　　他点点头。
　　“一个人来的？”
　　程妄舒又点点头。
　　“妈妈呢？”
　　程妄舒沉默了，双手捧着姜汤头快低到碗里。
　　洛谦看着眼前这个局促，瘦弱，脸色苍白的人，由于太不可置信，以至于说不出更多话来。
　　只看见一颗眼泪滴落碗里，发出“叮咚”一小声。
　　程妄舒其实很想忍着，可忍着忍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他想擦擦，可拿到脸上的手都是颤抖的。
　　洛谦惊慌起来，蹲在他面前，捧起程妄舒的脸，看见他红红的眼眶蓄满了泪水，一颗颗滑过脸颊。
　　“司司，到底怎么了？”他有些着急地问，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正常。
　　可程妄舒只是越哭越厉害，却还在试图隐忍。
　　洛谦将碗放在床头柜上，把颤抖的身体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司司？”，　“司司，告诉哥哥怎么了，可以吗？”。
　　程妄舒靠在洛谦怀里，这个让他怀念了十年的怀抱，想贪婪地拥有又怕再次失去的怀抱，他双手紧紧搂着洛谦，终于说出一句话：“哥哥，我好想你。”声音哽咽不已，十年的委屈倾巢而出，所有情绪都在这里决了堤。
　　“你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来找我，我一直在等你。”，“月亮和太阳都能见面的，你为什么不来见我？我真的好想你啊！”
　　洛谦心都揪在了一起，把手臂紧了紧，眉头紧锁，嘴里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
　　“司司，哥哥对不起。”
　　……
　　不知道哭了多久，程妄舒渐渐没了声音，他看见哥哥在逐渐远离他，拼命抓也抓不住。一些黑色庞然物质渐渐把他包围，感觉极度恐惧，浑身难受，想要去追哥哥，却寸步难移。
　　不要离开我，好不容易见到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我？
　　不要，求你了……
　　“司司，司司……”
　　程妄舒睁开眼，看见洛谦的那一刻，猛地起身抱住他，眼角还残留着没有干的泪痕。
　　“我在。”，洛谦搂着他滚烫的身体，安慰道。
　　“你发烧了，叫你起来吃药。”洛谦松开他，从药瓶倒出一药粒，给他喝了一口水，把药递到他嘴边。
　　程妄舒把药吃进去，撇了撇闹钟，凌晨三点。
　　两人在光线昏暗的房间相视无言，十年之久的离别，足以让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眼前人再也不是小时候的模样。
　　“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洛谦先开了口。
　　听他简单讲了经过后洛谦脸色逐渐暗淡。心里的天平已经极度失衡，怎么会变成这样？
　　有些事程妄舒不说，他已经猜到七七八八，甚至在十年前就应该知道的。看着弟弟瘦弱的身体，一张清秀面容可惜略带苍白，洛谦就一阵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