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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呼~”
      不锈钢水杯里荡开一圈圈波纹,把映在里头青肿的脸打碎。
      刀刃般尖刻的冷风从窗沿那条关不紧的小缝丝丝钻入,带着巷子里独有的气味和窸窣的吵闹声,门外的声音再尖锐也冲破不了这幅场景莫名的苍凉。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别给我惹事?!你是不是嫌老子活得还不够烦!”
      “上次还没被教训够?你给我滚出来。这次又想怎么着,又偷东西了?你有病吗?别想着我跟你收拾,老子才不会管你!”
      ……
      “好了好了,大晚上的,人家都要睡觉嘞。你又喝酒了?”老太太被程茉莉的嗓门吵醒,踩着拖鞋走出来。
      程茉莉置若罔闻:“当初就应该把你卖了,省的还要花钱养你这个赔钱玩意儿!你就跟那个死东西一副德行。”
      程茉莉把门把手掰了掰,掰不动,她气急败坏,却无计可施,只能对着紧闭的房门破口大骂。
      “锁门是吧!有种别出来,让我看到你你就完了!”
      嘭!
      唰啦!
      玻璃酒瓶碎掉的声音。
      “哎哟!这是干什么嘛,孩子都被你吓的。”老太太把程茉莉从门前硬扯开。
      “你别管,烦死了!”程茉莉娘跄着挣开老太太本来就没抓太紧的手。
      程妄舒面无表情,听见声音下意识紧闭了眼睛,就像程茉莉的酒瓶要砸在他身上一样。
      他双臂环住一条踩在椅子上的腿,头枕在膝盖上。睁开眼,眼前的不锈钢杯有些朦胧,目光暂时没有聚焦。
      青紫交加的伤口在一张如纸张苍白的脸上显得异常明显。
      简陋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旧书桌,一个小衣柜,还有一张床,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东西。
      仿佛门外女人的尖叫与谩骂都跟他无关似的。早都已经习惯,这是他该有的生活。
      命运无情,总能生生扑灭隐隐的期待,但时间有义,在如此反复中,让人心生麻木,无感承受。
      为什么明明很讨厌又要拥有?
      随着年龄的增长,即使不想也逼不得已不承认,程茉莉确实讨厌他。
      有时候思想钻进一个死胡同里,怎么绕都出不来。他甚至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程茉莉亲生的?可顶着这张和她极其相似的脸,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他宁愿不是亲生的,这样就合乎情理,不会有骨肉相连的情谊,也不会莫名的伤心。
      为什么当时带走的是自己而不是哥哥?但又庆幸不是哥哥。
      他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空,黑压压一片,什么都没有。
      没有他的痕迹。
      那个小时候让他甘愿当个跟屁虫跟在身后,站在跟前要仰视着他,背影永远那么有安全感的人。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如果自己有选择的权利,他希望回到那个时候,一刻也不想和他分开。
      六岁那个夏天,哥哥来看他。
      那是跟程茉莉来到这里过得最开心的日子,没有程茉莉的大呼小叫,不会时不时就要挨打。
      哥哥喜欢拍打窗户上小小又有些丑的风铃,每次都嘲笑它不会响,程妄舒也笑呵呵地跟他一起笑。这是手工课上老师教的手工作品,其他同学都有铃铛,当发到他时,刚好不够,小小的孩子只拿了纸张揉捏成小球挂在上面,却也高兴得不得了,因为那天哥哥要来看他了!
      哥哥会牵着他的手带他去超市买零食,带他到沙滩上奔跑。任潮汐没过小小的双脚,他会蒙上他的眼睛,听海的声息,感受礁石与浪的颂歌。
      到了黎明,哥哥会叫醒他,把他带到窗户边,指着地平线上唯一一颗闪耀的星星说,这是启明星。
      他说:“哥哥要回去上学,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要是想哥哥,就看着那颗星星,还有这个”他指着风铃,“哥哥留给你,以后我还会来拿的哟。”
      程妄舒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目光在星星和哥哥的眼睛之间游移,好像知道哥哥为什么会这样说了,因为哥哥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留着风铃就不怕哥哥不来了!
      程妄舒指着天边的圆晕和旁边隐隐的弯月问:“哥哥,为什么太阳和月亮会一起出现?”
      “因为他们很难见面,月亮很想太阳,想多留一会儿再走。”
      那时小小的程妄舒对哥哥近乎是盲目崇拜,他信以为真,问:“就像我们一样吗?”
      “嗯。”
      “那我也想哥哥,你能多留一会儿吗?”
      当时哥哥没说话,他赖在哥哥怀里很久,直到太阳完全升上地平线,给两个小小的身子铺上一层金黄。
      从那以后,不知道怎么的,哥哥再也没有来过,可他一天比一天爱惜那个已经有些破的纸风铃。
      他曾有过无数个想去找哥哥的冲动,奈何冲动也只是冲动。慢慢长大之后才意识到,不是所有的东西想要就能够拥有,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如己所愿,即使它再平凡不过。
      门外的女人用程妄舒这个如玩笑般随意的名字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一辈子都别想过上舒服的生活,活在别人犯下的过错中,永远逃不出命运的妄诞。
      他不好过了那个女人应该就会好受一点。
      程茉莉已经扯着嗓子在客厅里骂了很久,老太太扯着嗓子说到声音哽咽也没用。
      直到有人重重敲了大门,一个中年的男声带着怒气喊到:“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
      程茉莉向门外的人疯叫几句,充满市井气的叫骂毫不吝啬地吐出,惹得门外男人更加恼怒,几个邻居陆续出来劝火,老太太一直在跟他们道歉。
      这个暴躁的女人拖着一副醉态并妖娆的身体,看着很年轻,大红色口红抹在嘴唇上显得异常妖艳。
      不得不说程茉莉的长相站在人群中很突出,她顶着一副老天没有亏待的外貌,却活得并不光彩,大家都知道她是个疯子。
      邻居看在她一个人拉扯着一个孩子还带着个老人的份上没怎么和她计较。
      程妄舒发着呆,动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湮灭的。程茉莉整个人都是他的梦魇,他从骨子里恐惧她。
      其实好像她不是一直都这样,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
      来到这里之前的记忆已经模糊,只知道他和哥哥爸爸分开,妈妈带他走了。一切的变化来自于一个模糊压抑的夜晚,只记得耳边的尖叫以及身体快被撕裂的疼痛。
      妈妈心情好的时候不想理他,心情差的时候他就是她的发泄对象,借以暴力来抒发不满,无论多难听的话都骂得出来。程妄舒做事一直小心翼翼,生怕惹得程茉莉不高兴。
      16岁了,坐在椅子上的身板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很瘦小羸弱。门是反锁的,他不想正面反抗,程妄舒从小就对她有种根深蒂固的畏缩,好像他天生就不会顶嘴,并不想用任何语言来抵挡她的攻击,至少这对她没有任何用处。
      今天身上的伤不是程茉莉打的,本来不想让程茉莉看见,回来晚一点。
      谁知道她也回来得晚,不知道出去干嘛,搞男人?赌钱?不知道,他也并不想知道,毕竟这是她的常态,反正除了正常事她都会干。
      程妄舒在棉签上挤了点用十几块钱买的跌打损伤药,对着不知道从哪里捡到的镜子碎片涂抹。脸上身上都有伤,青红交加,肋骨被人踢得生疼。
      草草擦完药,把带着宾城县第一中学字样的脏校服脱下来,里面穿着加绒长袖。肚子里空空的,晚饭还没吃,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简单换了条裤子便缩在被子里,连头也蒙住,什么都不想干,心累,身上也疼。
      仿佛这小小的床是唯一能容得下他的空间,所有的情绪会在这里渐渐深藏,在黑暗中躲着就不会被人发现不堪与脆弱,能够挡住毫无理由的恶意。
      今晚,他又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小小土坡上,长满青草,微风拂过,草尖轻柔摆动,毛孔被温柔轻触而兴奋颤栗,没有树,没有边际,脖子上的吊牌也无法看清。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知道,他瞭望着,只想等,不知道等什么。
      但他知道,这舒适画面的背后藏着的,是一个深渊。
      画面一转便掉入黑暗。
      在其中艰难匍匐挣扎,却越陷越深。
      程茉莉的脸出现在眼前,对他说你怎么不去死?语气尖酸刻薄,原来是想要他消失吗?
      怎么会感觉很难过呢,眼泪不知不觉滑落下来了,为什么要去死?
      做这种梦已经是家庭便饭,熟悉的孤独,一具渺小的身躯在灰暗的世界中,随时能被周围的庞然大物压到不能喘息,可在挣扎之中也习惯了这种诡异的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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