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极》鹤观仙

1、回笼

　　炎旱累月，烁石流金，绿树成荫，雀喧蝉鸣。
　　走廊这端，一瘦弱光影背对教室伫立在白炎之下，身着大片纯白的短袖校服，肩挂白色帆布包，踩着白色回力鞋，反射出千万道刺眼白光，像是曝光过度的旧时影像，静默地俯视着脚下狭窄校道的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脚下人车并行，有人颈肩挂包，汗流浃背，负重前行，有人双手撑伞，紧随其后，好生清闲，还有人驾车鸣笛，开足音响，长驱直入。交谈声，叫骂声，鸣笛声滚作一团，打得不可开交。
　　“白影”叼着一根棒棒糖，满眼漠然，仿佛在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脚下的一堆蝼蚁，倘若看见一些“少爷”、“小姐”空着双手，置身事外，便会切换成鄙夷的眼神，嗤之以鼻。
　　“宋言安，杵在这干嘛呢？你借紫外线消毒啊？”大老远从楼梯口传来一个粗犷而略带沙哑的男声。
　　傻叉来了，宋言安心说。
　　他收回他那死神凝视，偏过头来，从发丝到脚趾头审视这位刚到的大傻叉。目光从那违背地心引力定律般竖起来的鸡冠头开始，扫过扛在肩上的扎满钢钉的刺猬书包，最终落在那双荧光绿的球鞋上。
　　宋言安嘴角条件反射地抽搐两下。
　　那位非主流同志并没有觉察到对方全身毛孔都带着嫌弃，连蹦带跳，嗖嗖蹿到他身边，伸出猴爪，借着猴身较长，一把揽过他的颈。
　　宋言安不喜欢隔空喊话，这时才不紧不慢地怼道：“紫外线能杀菌消毒呢，你不赶紧躲进去？”他说话只维持在对方刚好能听清的音量，说着还朝旁边教室抬了抬下巴。
　　非主流同志似乎没能听懂此间含义，他侧过身去，真诚地看了看教室，透过玻璃瞧见里面稀稀疏疏坐着十几个女生，目光含羞带笑地齐刷刷地投往一处。
　　他循着这道目光望去，头部一百八十度圆周运动后，落在了宋同志白嫩白嫩的脸上，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心叹道：小炸毛，可以啊，芳心大盗啊！然，他深谙他这位发小不懂风情，厌女十级，刚要张嘴又把话吞了回去。
　　宋言安趁机把那猴爪扒拉下来，扯过那刺猬书包带，擦去方才疑是故意抹在他颈上的一把手汗，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把书包带弹了回去。
　　“非主流”终于回想起刚才要说什么来着，得意洋洋地扶了扶他那顶鸡冠头，对宋言安挑了挑眉，贱兮兮地说：“开学第一天，为了给女同学们留个好印象，发展发展情谊，我出门前专门搞了个新发型，有没有很飒，很刚，很男人？”他又用肩头撞了撞宋言安，他似乎很热衷于肢体碰撞，尽管对方很嫌弃他。
　　宋言安抬头瞥了眼，这距离一看，上面满是跟地心引力抗衡的发胶，在白炽光焰下闪闪发光，神似早些年流行的黄毛杀马特□□动漫头像。他瞬间感觉眼睛被污染了，闭起眼睛，紧抿着嘴唇，僵硬地竖起拇指，由衷叹道：“杜鹏飞，你可真会卖弄风骚。”
　　杜鹏飞同志长年在前线抗敌，经历千百场唇枪舌战，脸皮宛如两米城墙，刀枪不入，而且他早已习惯了被怼，并没有把话放在心上。他依旧无比亢奋，说：“你啥时候来的啊，这么早？你去报到了没？宿舍都收拾好了？”
　　“嗯。不早了，你看里面，来了一半。”宋言安卸下右肩的帆布包，挂上左肩，又揉了揉右肩。
　　“你自己来的？”宋言安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冷道：“不然呢？上学是我去上学，为什么要捎上家长。”说完瞥了眼楼下熙熙攘攘的家长陪送团，看不出他是在真吐槽，还是装不在乎。
　　杜鹏飞啪啪打脸，他就是那群翘着二郎腿，坐在家长车里长驱直入的一员。他心虚摸了摸脖子，看了看旁边墙壁上钉着九班的牌子，便转移话题，说：“你九班啊？那咱俩挺近的，我十三班，在你楼上。中午咱俩一块儿吃饭啊？”
　　“嗯。”宋言安爽快地答应了。他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自然也不打算主动出击寻找饭友，并借此发展发展友谊。在陌生环境里，有个熟人陪他，于他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了。
　　杜鹏飞把书包往上拎了拎，说：“行，那我先上楼找教室了，你也赶紧进去吧。瞧瞧这白嫩白嫩的皮肤，要被太阳晒伤，可心疼死爷了。”说着便蠢蠢欲动地伸出食指要去戳宋言安的脸。
　　宋言安头一偏，避开他作死的汗手，娴熟地翻了个白眼，冷道：“得了，滚吧你。”瞥了眼教室门口，似乎很抗拒踏进那个门口，那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环境。
　　杜鹏飞看出来了，拍了拍他的肩头，皱着眉故作郑重道：“坚强活下去。”便转身离开。
　　直至那一抹荧光绿终于消失在楼梯拐口，宋言安才不紧不慢地拉了拉肩上的帆布包带，转身往教室后门踱去，一拉门把发现不对劲，他脸色骤变。
　　良久，他压低头，不情不愿地往前门走去。
　　然而一进门，没抬头他就觉察到了许多“激光扫描仪”在往他身上扫，徒生一种自己□□被围观的感觉，他感觉自己身上已经被硬生生盯出几十个洞了，他也顾不上猜疑那几十道目光究竟带着什么，是好奇，不解，嘲讽还是什么。
　　只见他眉头紧拧，迈着大长腿“嗖嗖”拂过几排桌，远离走廊一侧，走到教室侧后方，最后一排靠窗处，布包一搁，椅子一拉，屁股一坐，转过头去，假装在看窗外的湖光山色，心里却在咒骂：谁他妈把后门给锁上了。
　　宋言安抬起衣袖，弯下额头，胡乱抹了两把。恰逢正坐空调风口，一波冷气对背吹，方才被热汗冷汗浸湿的发尾，后颈，后背渐渐干爽。
　　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和耳畔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逐渐退去，他终于长呼了口气。这才有闲情逸致细细观赏这湖光山色。
　　眼下湖光粼粼，水雾蒸腾，沿岸榕树连片，苍翠欲滴，放眼望去，远处山峦迭迭，朦胧含黛。热风从窗缝钻入，跟他高挺的鼻梁打了个照面，拐了过去。
　　宋言安逐渐平静下来，从布包抽出一本中考总复习冲刺，为了不让别人觉得他在装逼，他艰难地在桌肚里翻开书，额头抵在桌上“埋头苦读”。要不是这智障中学说要给新生来个摸底考试，他现在估计抵着额头在补觉。
　　是的，此人内心极度咸鱼，毫无上进心，不爱争风头，但是他又极度自尊，死要面子，以至于考砸给他的条件反射是“丢脸”，而“丢脸”这两个字一直鞭策着他过关斩将，直奔省重点中学。
　　忽地后门传来隐约的对话声，又夹带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妈，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一个温和的男音从后门传来，宋言安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但他是个稳妥妥实打实的声控。这声线过于完美，勾着他竖起猫耳，不自觉地往下听。
　　那人说话音量不大，透过未掩实的推窗，宋言安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些字，然后用逻辑把它填满。
　　“妈妈帮你把书包拎进去就走啊。来的挺早的，宝贝你赶紧选个位置坐。”这女声完全不压嗓不避生，听得清清楚楚。
　　“我自己可以的。”那位“宝贝”截然丢下一句话，调子温温和和，但态度决然，让人没法继续往下游说。
　　“好，妈妈知道了，我的宝贝儿子长大了，不需要妈妈了。”女声听起来明显的失落，有苦肉计之嫌。
　　“妈，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男声软了下来，更透几分妥协温柔，仿佛往听者心头燃起了一根火柴，很暖但不灼热。
　　“妈妈知道，唉，妈妈就是有点感慨，我的宝贝都上中学了。”
　　宋言安无奈摇了摇头，似乎他就是“宝贝儿子”本人，心想：又是什么年度母子“温情”大戏。这都多大人了，上中学了还宝贝长宝贝短也不嫌丢人。
　　那女人矫情良久，才续道：“别坐太后太偏了，上课听不清，黑板也看不清，也别坐空调口，容易着凉…”
　　宋言安感觉这女人语气虽然有点温柔，但也挺啰嗦挺磨叽的。
　　“嗯，我知道了，放心吧。”男声淡淡答道，不忍心开口打发人了。
　　宋言安都比他心急，心里吐槽道：咋能这么磨叽。
　　他确实不能理解这俩人为啥能如此磨叽，毕竟他一向出门都是系完鞋带，拉开门的瞬间，喊一句“走了”，也没管有没人听见。他突然有点庆幸从没人啰嗦自己，看了一早上家长陪送团，终于从这男的身上找到了片刻的安慰。
　　门口又叨叨了好一会儿，终于传来一句：“那妈妈走了，有事给妈妈打电话啊。”
　　“嗯，别太想我。”
　　门把“咔”一声被压了下去，门外的喧嚣人声蝉语车鸣一涌而入，几秒后又退了回去。
　　宋言安抬头揉了揉脖子，拔出嘴里嚼烂的纸杆，喝了口水解解渴，又把头抵在桌上，听不见那勾人的嗓音，他便继续在知识的海洋中溺亡了。
　　脚步声逐渐逼近，他隐约听见“哐当”一声轻响，余光瞄到旁边的椅子被小心翼翼地拉开来。
　　宋言安：“... ...”
　　侧后方，空调口。好儿子，你可真听你妈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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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精分
“第一次写文请多多担待啊哈哈，接受所有善意的建议和指正。”
“咳咳...整那么官方是要干嘛，搞得好像真有人看一样。”
“那要写什么，凑个排面嘛。”
“随便，爱看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