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和你》山河与星

1、第 1 章

　　大学毕业前夕，姜毓的母亲孙妍在清州市中心买了新房，趁着答辩还未开始，姜毓留在家中收拾旧物。立起落地扇，打开窗户，听蝉鸣声声不绝于耳，小风轻绵，枝叶簌簌，打开积灰的置物箱，陈旧感扑面而来。
　　姜毓擦拭灰尘，整理旧物，将它们一件一件郑重放到新的箱子里。

　　她是念旧的人，布满回忆的小物件她舍不得丢。

　　箱子最底部放着一个粉红色的日记本，是姜毓所有旧物中最有少女心的一个，她看到后微微发怔，接着拿起本子，翻阅起来。
　　熟悉的字迹稍显稚嫩，表达的感情却是真挚的，都是她当年最最真实的想法。
　　粗略一看，仿佛是企鹅空间说说推出的“那年今日”功能，姜毓羞得只想丢掉本子，让别人没机会看到才好。

　　但到底没舍得丢。

　　她脸颊微红，忍着羞赧继续看下去。
　　身后骤然响起女声，“想见他一面……”
　　“说的是高三认识的那个男生吧？”孙妍不知何时趴到姜毓身后，笑道，“高考前早恋，幸好我发现的早，不然你能考上清大，能认识现在的男朋友？”
　　姜毓立即把日记挡在胸前，嗔怪道：“您走路怎么没声音？”

　　“是你太专注，日记赶紧丢了吧，让你男朋友知道该不高兴了。下周就要和他妈妈见面了，别在这关头节外生枝。”
　　姜毓抱着日记本不愿撒手。
　　她低下头，轻轻抚摸粉嫩的封皮，好像又看到高三那年盛夏，她在躁动和热浪中跳跃的心。

　　*

　　高三那年，是姜毓人生的转折点。
　　在高考前的重要关头，她从外市转学回清州，第一次走进一中校园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清州的四月云如细烟、碧空如洗，花草生机重现，只是天气微凉。
　　一中正是课间，教学楼杂乱一片，高挑的女老师带着姜毓穿梭在人声鼎沸的走廊里。整条走廊只有姜毓一名学生穿着便衣，她备受关注。姜毓不习惯这种关注，抱着书本的胳膊更紧了，下巴也微微低了低。

　　“听你妈妈说，你英语成绩一般，三班的英语老师是高三年级最好的老师，离高考还剩两个月，利用这些时间再加把劲，像你现在的成绩，因为英语差错过好大学太可惜了。”李老师叮嘱着姜毓。
　　话很实在，姜毓重重点头。

　　李老师余光看了眼姜毓，叹口气。
　　小姑娘个头不高，最多一米六，身材瘦削，也就九十斤，脸蛋生得却很娇嫩。肤白，而且细腻，一双眼像蒙着一滴水珠，好看灵动。
　　性格不错的小姑娘，临高考才转学，恐怕会耽误成绩。

　　姜毓看出李老师的惋惜，神色平静。
　　家里出事到现在，姜毓从最开始的抓狂到现在的麻木，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阳光从太阳至地球不过8分20秒，一个月，足以让姜毓的生活天翻地覆。

　　三班正在上自习，高考马上来临，班内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
　　除了最后排的一个女生。

　　姜毓刚走进班里便注意到她，因为她正做的事与高三学生实在不符。她一手拿着劣质眼影盘，两指轻捏眉笔，正借阳光精心给自己描眉。眉尾本就挑得高，再一扬眉，张扬至极。
　　“时间关系，就不让你做自我介绍了，同学们，这是新来的姜毓，大家要和她好好相处。姜毓，你去靠窗的空位子吧，有什么问题私下和我说。沈多蓝，不要打扰新同学学习，知道吗？”

　　沈多蓝便是方才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化妆的女生。
　　她收起眼影盘，扬起妖艳的脸，瞥了眼新同桌，懒洋洋道：“我什么时候耽误过别人？明明一直很安静。”
　　姜毓听得心里咯噔一声，她从不敢用这种口吻对老师讲话。

　　出乎姜毓意料，李老师对沈多蓝的随性毫不在意，甚至弯唇笑了笑，看起来很喜欢她，“可不，你一直安静的睡觉，耽误不了。”
　　全班哄笑，气氛活络起来。
　　姜毓忍不住多看了沈多蓝一眼。

　　她抱着书本走过去，犹豫几秒，轻声道：“你好，我叫姜毓。”
　　姜毓没和沈多蓝这样的女孩子接触过，莫名有敬畏的心。怕她嫌弃自己，姜毓很忐忑。经验告诉她，像沈多蓝这类张扬的美女一般都不算好相处。
　　姜毓却再一次想错了。

　　沈多蓝朝她伸出手，妖媚的狐狸眼顾盼生辉，狡黠一笑，“沈多蓝。”
　　姜毓被她笑得红了脸。
　　沈多蓝“咯咯”笑得更欢。

　　接下来几节课，沈多蓝履行承诺，一直趴在课桌上睡觉，从未打扰姜毓。姜毓也收起对新同桌的好奇心，安心学习。清州市一中是重点高中，学习氛围浓厚，英语老师听说姜毓的情况也对她照顾有加，姜毓的不安逐渐消散。
　　虽然高考前转学有多处弊端，但总没糟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生物课，生物老师布置了两套卷子后便离开，一直没回来。快到吃饭时间，班内渐渐躁动，从最开始的交头接耳变成光明正大的交谈。
　　睡了一上午的沈多蓝倏然睁眼。
　　姜毓正埋头写卷子，沈多蓝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都快高考了，你怎么还转学？”

　　姜毓笔尖一顿，苦涩在心头流转一圈，低声道：“我不是清州人，跟着妈妈回来的，只能再找学校。”
　　沈多蓝漫不经心道：“这时候换城市？”
　　姜毓沉默片刻，抬头看向沈多蓝，说：“我爸爸妈妈前几个月离婚了。”
　　沈多蓝默了两秒钟，牵唇一笑，“原来如此。”

　　*

　　生物课结束，沈多蓝带姜毓去食堂。

　　市一中校园是新建立的，各项设施完善，食堂总共五层楼，菜品丰富。不过菜品再多，面对正长身体的学生们，也是要靠抢的，沈多蓝和姜毓被淹没在人海。
　　在小白鞋被踩第三脚后，沈多蓝面无表情，眉头一动，倏然抓住姜毓的手腕。

　　纤细的手腕仿佛极易被折断，沈多蓝很是嫌弃地看了姜毓一眼。
　　接着，她带着姜毓冲锋陷阵，生生杀出血路。

　　过了拥挤的时间，食堂安逸许多，沈多蓝带姜毓坐下。

　　楼梯口很快又有骚动。
　　一行六七人，都是一米八往上的个头，穿T恤，校服袖子和裤腿挽得老高，小臂上紧实的肌肉线条清晰，浩浩荡荡上了楼。他们刚刚在体育课上挥洒完青春的汗水，像偷偷攫取了阳光，一行人容光焕发、斗志昂扬，顿时成为食堂的焦点。

　　有人小声说道：“是六班那几个男生，风云人物来了。”

　　风云人物，就是上到校长下到学生、物业甚至是图书馆的扫码阿姨都知道的一号人。和全校闻名的他们相比，姜毓就如同沙滩上的细微砂砾，成绩中上，容貌中上，不拔尖也不拖后腿，平庸无奇。姜毓已经习惯远离喧嚣，旁边几人七嘴八舌讨论时，她专心致志地挑鱼刺。
　　鱼肉雪白，用肉眼几乎看不到刺，她却总能精准地挑出来。

　　“有挑刺的功夫都能背几个单词了。”沈多蓝漫不经心在粥里搅勺子，并不喝。
　　沈多蓝越过姜毓，直勾勾盯着她身后某一处，细眉挑得极为夸张，媚眼如宝石般闪闪发亮，为本就明艳的容貌多添几分妖冶。

　　她平日里懒懒散散，少有这般目光。
　　像……在看自己的猎物。

　　“大家讨论的是六班那几个男生，长得都不错，不回头看看？”沈多蓝拿着勺子的手停住，好好的大米粥生生被搅成“小”米，她漫不经心说着话，红唇一弯，极尽挑衅。
　　姜毓回过头。

　　那几人三三两两站在一起，正在窗口前排队买午饭。人数明明不少，姜毓的目光却穿过尘埃人群，只落在一人身上。
　　和其他刚刚运动完、热气蒸腾的男生不同，他的校服穿着完好，脸上干净清爽，虽是站在最角落的一侧，却如粼粼月光般清霁。手持一本物理讲义，下巴微低，露出流畅的下颚线条，鼻梁挺拔，剑每星眸，随性慵懒地看着。

　　像行星群中的太阳，在一群耀眼的人中璀璨夺目。

　　姜毓握紧筷子，一时看痴，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筷子空扒了两下盘子，身体里的力气像被抽走，不知自己处于何地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男生。

　　“不觉得余言比他帅吗？”沈多蓝注意到姜毓的窘态，终于分了两分心思在她身上，沈多蓝真诚地纳闷道，“不管怎么看，横看竖看左看右看，都是余言更帅啊。”
　　姜毓慢吞吞抬起头，抬眼看看沈多蓝，见她一本正经，于是再度回头。
　　这一次她是看余言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触及到他，空气像是接通电流，姜毓眼皮一跳，迅速撇开目光，不敢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

　　沈多蓝口中的余言正在打饭。
　　瘦削高挑，眉眼冷凝如画。
　　五官英俊得极其锐利、张杨，与他完全是两个风格。

　　一个淡漠冷厉，一个飘飘若仙。
　　姜毓喜欢仙。

　　于是她评价余言道：“还行。”

　　沈多蓝嘴巴张了张，毫不掩饰惊讶之情。
　　她的余言，居然只得到“还行”的评价？！
　　一定姜毓毕竟刚来，对余言还不了解！

　　沈多蓝一改慵懒作态，竭力推销，“余言很厉害的，学习也很棒，学神，根本不怎么学习，理科却一直满分。”
　　姜毓咬了一口馒头，瞥沈多蓝一眼，小心翼翼问道：“……他呢？”

　　沈多蓝：“……”
　　得，根本没听她说话嘛。

　　*

　　姜毓对他知之甚少，但见了第一眼，心跳就会加快。
　　这是从来没有的感觉，姜毓懵懵懂懂地想，也许这就是所谓上天安排好的，不受她自己控制。

　　由于姜毓对余言兴致缺缺，沈多蓝也兴致缺缺，没和姜毓多聊他。
　　姜毓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在学校很有名，大大小小竞赛拿奖无数，老师的宠儿，是真正光芒四射的、和姜毓完全相反的人。
　　连相识都是奢求。

　　接下来两周，姜毓安心上课。

　　距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紧，姜毓的压力一天大过一天。
　　让姜毓惊奇的是，沈多蓝居然也开始好好学习了。

　　她一改往日颓废风，捧起崭新的课本，每日刻苦学习。不会的题就问姜毓，能从第一页第一小题问到最后一页。姜毓这才意识到，她的新同桌虽然看起来聪明，但基础奇差，高一的知识都一窍不通。
　　是一个称职的“坏学生”。

　　沈多蓝偶尔会过意不去，“是不是太耽误你复习了？”
　　姜毓说：“没关系，正好我也复习一遍，考试就考这些基础的东西嘛。”
　　“不行，”沈多蓝自顾自道，“不能平白耽误你的时间，你是不是英语不好？”
　　姜毓点头。
　　“看你平时挺努力的，到底是哪里不好？”
　　姜毓说不上来。

　　语感对她来说一直是传闻中的神仙，不复存在的。

　　姜毓低着头，闷闷不乐。
　　沈多蓝见不得小姑娘伤心落寞，拧拧秀眉，说道：“行了，这事交给我。”
　　姜毓茫然抬头，沈多蓝自信满满。

　　交给……28分的沈多蓝？

　　*

　　沈多蓝办事范翠利落。
　　英语早自习，白云浅淡，天气格外清爽。几缕不张扬的温煦阳光照在桌子上，姜毓伏在桌前整理英语语法笔记。她已经整理整一周，但始终不得要领，对于选择题还是懵懵懂懂，做对与否全凭运气。

　　一个深棕色封皮的作业本“啪”地落到姜毓桌子上。她抬起头，见穿着牛仔裤卫衣的沈多蓝懒洋洋走过来，嘴角噙着得意地笑，“看看。”
　　学生禁止化妆、必须穿校服的规则，对沈多蓝来说就是过眼云烟，如果老师不追着她碎碎念，她都不会过这个眼。
　　沈多蓝不等姜毓给她让路，直接撑起桌子跳进自己的位置。

　　姜毓好奇地拿起本子。
　　最普通的作业本，封皮也是简单的纸张，没写学校没写姓名，第一页是空白的。
　　再往后翻就有内容了，是英语语法笔记。

　　字迹清隽洒脱，张扬中又不失分寸，光是看着字，都叫人赏心悦目。
　　姜毓英语成绩虽差，但并非完全不懂，她只看几眼，心跳便快了，“蓝蓝，这是……”
　　“年级第一的英语笔记，”沈多蓝高挑眉，笑容吊儿郎当，“当做你辅导我功课的报酬。”

　　眼底清澈的光却盖不住。

　　年级第一，又能让沈多蓝如此兴奋，那就是余言了，他字迹倒是和本人性格不一样，有仙气，不显冷漠。
　　姜毓脸颊泛红，“谢谢。”

　　这几日沈多蓝没事就和姜毓讲余言，她知道他的厉害，他的笔记是多少好学生梦寐以求的。有了笔记，姜毓再没有英语差的理由，每日抱着笔记如饥似渴。
　　余言的笔记通俗易懂，比老师讲的更清楚。

　　许多姜毓从前绕不过来的弯儿被余言重新解释一遍，竟就明白了。
　　只是一些简单的细节余言没写清楚，对他来说可能是不必写的。

　　就是这样，姜毓已经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