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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烧伤 ...

  •   厨房里,舅舅干活很利落,完全将部队大锅饭的那一套应用到了家常做菜中,一个人拿着菜刀“duang duang”的切着,召明泓和甘棠两个人站在旁边显得多余,只站在流理台的一侧打下手。

      舅舅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来了,还附带了一个客人,可他大包小包食材什么的全准备好了提在手里,看着他满头大汗却兴致高涨的样子,甘棠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甘棠习以为常,相处这几年,他们互相给对方添的麻烦都不少。

      她站在水池前安静地清洗着余下的食材。
      蔬菜类的都洗干净了,甘棠擦干手上的水分,准备去拿碟子来装,刚侧身,召明泓就又默契地递了一个碟子来。
      甘棠默然,伸手接过,余光扫了他一眼。

      没有面对舅舅时的正襟危坐,他此刻后腰靠着身后的料理台,手肘虚虚地撑在上面,姿态随意,目光锁定着她。

      甘棠只仓促地看了一眼,但是只这一眼,后背上的灼热像是要透过身体,一直灼烧到她的内心深处。甘棠无法,只能将双手深深地浸在水池里。

      舅舅终于觉出了一丝味来,大掌一挥拍在召明泓背上,“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
      “哎。”召明泓没有一点不自然,毫不犹豫地插进舅舅和甘棠之间,又是递盘子又是接菜,动作和缓稳当,眉眼低垂,细致认真的模样像是在做着什么精巧活儿。
      甘棠被他带着,也融进了这样默契无言的氛围里。

      要下的菜全部准备好,三个人坐到桌前,倒满饮料,舅舅豪放地说:“来来来,想吃什么就下啊别客气都。”
      召明泓应和着,很给面子的大口吃着,但也不得不承认,舅舅准备的食材太多了。肉类就有三四种,海鲜也多,考虑到甘棠的口味也有挺多的素食,满满一桌,真吃不完。

      最后清理的时候,舅舅尴尬地笑着,“第一次买,没经验……”
      甘棠并不在意,“放冰箱就行。”
      这顿饭足足吃到了下午两点,舅舅和召明泓在甘棠注视下上了电梯离开。

      甘棠却并不知道他们有别的会面。

      舅舅一上来,粗略地参观过了召明泓的家,又向他讨了杯清茶消食后,才慢悠悠地开口:“你是什么都不知道?”
      召明泓迟疑着,缓慢地说:“我只知道棠棠突然从巡演中离开,然后休学、搬家,最后去了仲仁,其他一概不知。”

      舅舅点点头,召明泓了解到的消息确实如他想象的那样,毕竟他一个人也只能做到这步了。
      “当年的事,我们做了掩盖。”

      听到这话,召明泓并不意外。若非如此,他不会耗费这么长时间才找得到甘棠。
      “你一定很想问为什么吧?”

      召明泓一时无言。
      为什么?他当然想问。
      在他遍寻不获,一次次灰心失望的时候。在那些午夜梦回,思念像是冲出牢笼的兽,却依旧无可奈何的时刻。

      可是现在,棠棠已经在他面前了,什么都比不得现在重要。

      “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召明泓问。

      “呵。”舅舅冷笑一声,眉眼冷凌,“一桩荒唐事罢了。”

      召明泓看着他至今眉眼间还残存的怒气,忽地觉得自己似乎听不下去。
      想到甘棠会受伤,想到甘棠冰封的心,他觉得很残忍。

      “当年那个时候,她确实是患了病。”
      他一字一顿地说。
      “后来,我们治好了她。”

      召明泓听见心里有个声音说:没有。
      是的。恐怕从来没有。

      “当年的事,我告诉不了你太多,因为真正了解一切的,只有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舅舅一直在说话,召明泓却觉得房间里很静,甚至有些清冷。他勉力凝神去辨认,才发现,原来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用力、很清晰。
      像是不加注意,就会被他察觉那背后的颤抖。

      又或者是,他们共同营造的冷。

      “医生当时说,‘心灵会烧伤,但别去面对它是如何烧伤的’。”
      “我记住了,没有去追问。但如果是你的话……”

      沉默无限延长。

      召明泓坐在那里,保持着不动的姿态,神情木然,好像说出来的话于他而言不痛不痒。

      心中不愿承认的猜测被无情地证实,一瞬间他的灵魂像是被奋力撕扯,不断颤抖。要不是那双攥得死紧的双手,几乎要以为他被抽干了生命。

      良久,才听到他问:“什么病?”

      舅舅头埋得很低,像是没有要抬起的打算,岩松般挺立的腰深深弯折下去。
      “你知道的,我不想再说了。”

      他已经说过太多次了。
      确诊时对她的父母无力地复述,治疗时和医生无尽地讨论沟通,反反复复,次数多到他数不清。
      其实怎么会轮到他呢,他也觉得奇怪。他和甘棠之间隔的不止是一个辈分,还有血缘上的亲疏。可是如今最了解甘棠的人,却不是她的父母,而是他。

      “她现在算得上是完全治愈,但还是有一点受创反应,我告诉你她发病的症状,你帮忙照顾一下她。她一个人,还是有一个知根知底的人陪着她比较好。”
      “轻度的她能够自我排解,就不必干扰。严重的话,可能会出现失控哭泣,短时间失语,会、会伤害自己,有可能还会,解离……”

      召明泓的脸上已然血色全无。
      每一个“会”、“可能”的字眼背后,都是在甘棠身上实实在在发生过的病症,可是他竟然害怕,害怕去想象甘棠经历这些时的画面,一想,他内心宛若针扎,密密麻麻地泛起疼。

      看着召明泓的反应,舅舅反而笑了笑,“很少见了,你不必担心,至少这两年我都没见过。”

      “我和你说这些,只是给你打预防针,也希望你能体谅她。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淡漠又厌世,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回到从前……还有很多我看不到的地方,真的,请你在学校多照顾一下她。”

      召明泓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像是刚缓过来那样,“我会的,您放心。”
      他说这话时,几乎是咬紧牙关往外吐,才不至于失态。

      午后阳光猛烈,从落地窗里透进来,照得一室透亮,璀璨而迷朦的光线四处晕染,这般祥和宁静的时刻,却承接了如此沉重的心碎。

      召明泓枯坐在沙发上,舅舅离开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远,却又像是瞬间的事情。
      窗外几经变化,终于一点点地暗沉下来,直到万家灯火点亮,房间里响起门铃声。

      那门铃声终于将召明泓唤醒。
      一瞬间,他只觉得喘不过气,急匆匆地前去开门。

      甘棠。

      恍若隔世的景象。
      她站在他面前,不近不远,触手可及的距离。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不见悲喜哭笑,只是泛着淡淡冷意,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只是她生得出众,那样的神情姿态,也是精致漂亮的。

      她看到召明泓,嘴角微抿,露出一丝笑意,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召明泓硬生生打断了。

      召明泓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向前大跨一步,将甘棠拉到自己怀里,几乎无法自控地将她紧紧禁锢着,力气大到像是要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血。

      甘棠在他怀里,那么小一个,严丝合缝地紧贴着他的身躯,脸被迫埋在他火烧一样的胸膛,召明泓却还觉得不够,还渴望更多,更多。

      “召明泓!”
      甘棠在他怀里扭着身体挣扎道,“你疯了?”

      奈何两个人之间的力气实在悬殊,甘棠用尽力气,也挣脱不开他的束缚,渐渐觉得无力,“你怎么了?”

      刚问出这话,甘棠就忍不住一颤,人旋即平静下来。
      星星点点、温热的湿意,透过她的衣服,浸润了她的肩膀。她分不清他的胸膛和他的泪之间,哪个更滚烫。

      头顶的感应灯早已熄灭,良久的沉默和冗长的黑暗在这片空间蔓延。

      甘棠觉得痛,她竟然觉得痛。可能是召明泓抱得太紧,也可能是莫名怜惜的缘故,此时此刻,一阵久违的情绪击中了她,让她心甘情愿地就此沉默。

      这是她最熟悉的黑暗和最熟悉的人。
      现在和从前。

  • 作者有话要说:  “心灵会烧伤,但别去面对它是如何烧伤的”引自艾弗·格尼《奇怪的地狱》。
    感谢您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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