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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六十五】身□□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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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妙容除了第一日不见了竹之后的惊慌失措之外,之后倒是格外地安静,她并无美貌,那些牢里的士卒也不明主上的意思,一时也不敢妄动。
每日她都坐在那滴下污水的角落里冷眼看着陈茜渐渐地毒发严重起来,看着她所谓的丈夫接受严刑拷打目光不动。
她不是冷血,她只是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曾经毁了太多的东西。她无法原谅,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一个平衡点。
陈茜似乎也从不望她。
连那行刑的狱卒有时候都有些奇怪,这天牢里最安静的地方就是陈茜同沈妙容所处的牢狱了,他夫人竟然一声也不出,甚至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半死不活都不哭喊。
还是说这面色平平的女人已经吓疯了?
谁又能够明白个中纠结的关系,沈妙容抱着膝锁在那角落里,除了第一日之外,她好似那之后都没有再开过口。
陈茜记得她在天牢中第二次同自己说话的时候……怕是已经过去很多日子了。
那一日血流得多了止不住……陈茜的醉鸾梦已经开始发作到渐渐要看不清楚景物了。眼前浓烈的血红色根本分不清是因为毒发还是真的流得蒙住了眼目,他瘫倒在泥泞的湿地上,却突然听见轻微开锁的声音。
“我那时候想还总算能听得见……其实真的没有觉得能够活着出去,当年的情况已经没有任何打算了。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陈茜突然厉声而出,韩子高眼见他眼中涌现而出极致浓烈的愤怒,“我不能接受让我这样的活着,可是我那时候根本连抬起手的气力都没有!我纵使是想自尽摆脱这样死狗一样的境况都做不到!”
他的手死死握起,韩子高静默无声,待他说下去,却是在黑暗的地方覆在他手上不放。
每个人都有不能回头的往事,尤其是……他们都是如此骄傲的人。
所以受到了伤害,会让自己更加不能承受。
血光里牢房的门被人打开,竟是侯景亲自来了天牢。陈茜望也不望他干脆地闭上了眼。反倒是沈妙容突然惊起,“竹!竹在哪里?若是要报复也同竹无关!你们同陈茜的恩怨和他完全没有关系。放了他……”
一束光透过上方土洞照射下来,投在地上一小方浅淡地光亮。
侯景扬手将沈妙容打落在一旁,目光却是盯着地上的陈茜。
“陈将军,你与寡人可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陈茜分明说话已经极吃力,何况身有重伤,张开口先是一口黑血在地,恰是呕在了那光亮之中,明晃晃地映得沈妙容心里发慌。
她从来没想过陈茜会死。
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他如果死了……还有谁可能去救竹?竹只是外人眼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男宠,他陈茜自身难保还不忘了男宠随身。
陈茜如果真的…死在这里,竹定是也不可能被人留下活口的。
沈妙容微微握紧了袖口破裂的衣裳……竹。
火把映在地上的人面上,映得那血光更加狰狞恐怖。
“寡人还在奇怪,将军怎么犹如丧家之犬一般,一击溃败,原来是身中剧毒。”侯景哈哈大笑而起,身后之人无不探身过来看陈茜的笑话。
“侯景!你本为我手下败将,不要忘了你面上的……”他一口气提起就觉得已经气血不继,不及说完陈茜又是吐血在地。
天牢湿地上的人已经全无了当日马上一剑砍在自己面上的气焰,分明是身遭酷刑周身俱是血污,甚至那面上被血迹蒙住都望不穿双目,陈茜却依旧还是没改他张狂的性子,一语就激得侯景再按捺不住。
“陈茜!你只是个废物!”说完大步过来,沈妙容定定望着再按捺不住,一声惊叫却是摔在一旁,她眼睁睁看见侯景一脚踏在陈茜胸口。
死命的地碾下去,初见时候那张狂不可一世,一手毁了她和竹两个人所有的男人如今瘫倒在地上,甚至被人……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不住地涌出黑褐色的血。
侯景疯狂地笑,陈茜的血涌出来越多他越兴奋。
“手下败将!”
陈茜竟然挣扎着开口还是这么一句话,带着血污唾在他的战靴之上,侯景立时松了一些气力,“废物,你想激得寡人给你一个速死的痛快?休想!”说着他转向阴暗的角落里,逆着光的面上一道横亘的伤口,上下地打量死咬着嘴不教自己出声的沈妙容,“来的路上寡人倒是打算过这沈参军的千金,不过如今看来这相貌令人实是大失所望,娶了这样平庸的夫人,难怪又逼得将军随身带了个宝啊……那竹公子的美名寡人可是听说了……当日将军为了他不惜一切,前些日子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沈妙容听了竹的名字几欲起身却已经手脚虚软,“他在何处?他现下在何处!你们把他怎么了?”
“明眸皓齿……销魂蚀骨的滋味啊!将军可是日日独享,真令寡人嫉妒!”说着重又使上三分气力,“来人!”
一众狱卒押着两排十数人跪在牢房之外,个个眼见陈茜如此哀痛失声,竟都是陈茜手下的副将心腹,甚至还有跟随叔父多年的李副将,此行特派给自己调遣,却不想如今退回吴兴出了这样的事情。
陈茜心里不由只求速死,那侯景却丝毫也不着急,“将军睁开眼来看看你的忠心下属,个个都是硬汉!所以寡人也没有办法,只能来探探将军的口风了。”手间一挥,黑豹皮的护臂凛凛生威,左右狱卒立时便拔刀而起,“将军可看着了,寡人杀了这些人恐怕不费吹灰之力,如今将军亦在寡人脚下,这游戏……岂不是太不好玩了。”
“呸!你若是不敢动我便可直言!不用找这些理由,孬种的低劣借口!你脸上的伤疤一辈子也别想抹去……手下败将!”
“将军还有这些力气,不如想想要不要和寡人做个交易……”
沈妙容不由睁大了双目,眼见侯景分明是被陈茜的话激得控制不住,脚下使力竟然能够听见了骨头的碎裂声,
“不--”
狰狞的笑声,沈妙容纵使再恨陈茜也有些承受不了,她看着他那般的人竟然被人生生踩断了腔骨。
蛛网密布,扑簌而落的褐色尘灰迷了所有人的眼目。
“给你一个机会保住跟随你多年忠心耿耿之人!拿你的竹公子和寡人交换,一个竹公子换你麾下一千人命!寡人说到做到,平日你身边的心腹都在这里,你只要亲口说你把竹公子献给寡人,寡人即刻下令放了他们!”
天牢尽头的拐角处铁链挣动,陈茜却是根本渐渐丧失了感官再注意不到,他只能看见这些跟随叔父……跟随自己多年征战的副将,一个个都是多少刀口之下躲过来的,今日,他今日要让他们为了一个男宠死在这里么。
沈妙容疯了一样的摇首,却又听见侯景兴奋地大笑,“刚好寡人手下的侍从一直都在等那竹公子……怎么能让人轻易毁了将军的人?可惜……那八个侍从可是等了很久了啊……将军现下若是答应了,寡人的侍从解了闷,立即就放将军手下一千人!”
“陈茜!陈茜你不能答应!”
侯景冷眼望着沈妙容,话未出口,只是抬起了手,竟然狱卒立斩一名陈氏副将!
带血的人头滚落在陈茜眼前。
如今的县侯府。
墨玉色的人影骤然停住,沉默半晌偏过了头。
离兮方才远远地顺着回廊想要过来,被韩子高摆手退下了。
陈茜很久都不曾再开口继续,不过他不说……韩子高也想到结果了,行兵打仗,尤其是领军之人,部下性命有时候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何况……何况那种情况下。
“下一个,侯景的刀架住的人,下一个就是李副将……你见过他吧,如今太平一些了,他年纪又大了,叔父命他协同我负责城东武场……”
“是,我知道他。”
“多少年的老将了,以前是一直跟着叔父的……我怎么可能让他因为一个竹而死在我面前!”
韩子高突然起身,“回去吧。该用晚膳了。”
“听我说完。”
“不。”绯莲色的人不敢回头去望他,怕看见陈茜不一样表情。韩子高不会安慰人,他也不懂得如何安慰彼此相类的陈茜,反倒是越说……听者越开始想要逃避了。
不能回望。
他怕陈茜再说下去……他们两个人都有些承受不住。
这是一道分界岭,陈茜不对他坦白一切,他们还可以各自相安,用各自的面具活着,一旦这些话都说出来了,就不只是一个人的事情了。
就是要确定,要同这个沉渊底色一样的男人一起承担下去。
“你还是会怕么……”陈茜的声音格外低缓。
“我只是习惯了现在的陈茜。”千面,喜怒难定,转变一瞬的陈茜。
“说出来了也不能改变什么。何况,”墨玉色的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伸出手,一个等待的姿态。“你说你想要我的心,现在我试着……”
上弦月。
昏暗的廊下一角,绯莲色的人站在前并不转身,也就看不见陈茜曾经如此向着自己伸出过手。
那一刻这个人的表情,从来没有过的期待。
只是韩子高没有回过身,他慢慢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