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酒浅醉爱酩酊》地狱VIP

63、第六十三章 吃茶去

　　还未等我酝酿出一个稳妥的说辞，那朱衣女子便翩然而至。她的年纪，不过十七岁，但她所呈现出来的气度让我心生羡慕，这甄家的教养真真是好。她碎步走到我跟前，微微俯身，没有行正式礼节，想必是因为我的衣着，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听司马夫人说你想见我。”
　　“向晚的确曾同姑母说起过。”
　　我喜欢她的坦白与直接，也就不再打哈哈，“你可知道左燕姬？”
　　甄向晚抬头看我，想必是知道我问这话的意思，她坦然道，“向晚曾与燕夫人有过一面之缘。”
　　哦？这功夫下得不浅，若不是有心她怎么可能见得到左燕姬？我问，“你同她可有交谈？”
　　她含笑道，“夫人定是担忧将来向晚若得了燕夫人一样的结局不知如何自处，毕竟向晚是名门闺秀，而她却不受名节所累。”
　　“你既是这样明白之人，那给我一个说法，我掂量掂量，看是否值得为你去做这个人情。”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满满的诚恳，并不是一般少女怀春的花痴，会风过云散。但她迟疑了，没有开口。
　　“怎么，上次红莲送的信没有送到么？”
　　她幽幽道，“不瞒夫人，向晚未曾收到只言片语。”
　　不做任何回应，这倒是昮淳的作风。这场风月本与他无关，其实爱多半时候都只是一个人的事，就像左燕姬，时隔多年她还能想起他的好处来，痴心不改。
　　“那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
　　“向晚有个不情之请，想必夫人也知道西疆之争并未因停战而终止，胡忌康月前曾提出和亲被皇上以未有合适人选驳回。而向晚自荐，以甄家世代为陟域效力，加上姑父司马家族，向晚觉得胡忌康应该能够满意。”
　　听她这话我有些意外，这事儿我知道，因为商家唯一的女儿已经出嫁，没有公主可以用来和亲，所以胡忌康提这要求就是没有诚意，昮淳不搭理他也属正常，再说他要是答应了，除了要找一个人出来，还得接受胡忌康的妹妹胡静雪。可这甄向晚自己跳了出来，甘愿嫁给胡忌康，昮淳是要感激呢，还是要责难她的多此一举？我本质上是爽快的人，她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我可以去跟皇上提，但不保证任何结果。”
　　“多谢。”她福了福，就要拜别。
　　而我追问了一句，“你这是何苦？”
　　她温婉地笑，“得到并不是最好的结局。”
　　这话，带着禅意，她是对的，相比感激与亏欠，得到似乎是最坏的。与她分别之后，脑中停留的仍是她言笑晏晏的模样，这般美好。有时候我在假设，如果我爱的男人一定要有其他的女人，我希望她们是可以拿来做朋友的素质，比如贺兰凤，比如甄向晚，又比如左燕姬……起码能说明这男人的品质也败坏不到哪里去。
　　出了寺门，昮淳问，去吃东西吗？
　　我笑着拉了他的手，今天你放假哦。
　　一起去一间斋菜馆吃饭，这个时间早不早晚不晚的没有太多人。进了门有小二来迎，这小厮生得俊俏，白面书生一般，干这差事也没弄得一身油烟，只是不冷不热心不甘情不愿的。“几位来点什么？”说话懒懒的腔调，听完便少了食欲。
　　朝晖打点着，带去了包间。穿过简陋的厅堂，进了包厢，净白的墙壁上挂了一句简单的禅语，“吃茶去”，墙角放了一盆金钱榆，盘根交错。桌椅也是简单的素黑，没有任何时下流行的螺钿镶嵌装饰。
　　坐下来，等茶等菜。看那三个字，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首诗，“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千百偈，不如吃茶去。”可我还是爱酒，无法。
　　昮淳看我的样子，问，“斋菜有些无趣罢？”
　　“知道我是好荤好酒的人，还来这种地方。”我故意不满。
　　他在笑，又信誓旦旦地说，“好啦，等会儿有你喜欢的。”
　　什么？我很好奇。
　　“先吃饭。”这人要卖关子的时候，那铁嘴是怎么也撬不开的。
　　茶上来的时候，也没说这么烫口，我就这么无知地活活被烫了一层皮去。
　　昮淳连说哎呀，这样莽撞怎么得了总是在受伤，来，喝口冰水，还要不要吃东西了？多少喝点粥，是凉的……我微张着嘴，凉着，听他这样少见的婆妈，心里突然就充满了幸福，这么难得的感觉仿佛是上个世纪才会有的心情了。窗外的那些小鸟鸣叫，悦耳动听，空气里微微流动的，是我的笑颜。
　　后来再去戏院，就更是让人落泪，到此刻我才体会到嫁给一个封建贵族一个掌权者的真正好处。前奏响起来的时候，我一点也猜不出来这是哪一出戏，而他依旧不肯说。等人物出场，那个高大轻佻的军官，拜金势利的媒人，还有藏了一点点良知的使者……原来，是我最喜欢的《蝴蝶夫人》，只是故事背景有改编，女主成了沦落风尘的武将之女。
　　我对穆真说过这个故事，当时她呲之以鼻说她是绝不可能自杀的，小孩子也绝不交出去。而我说，女人的爱到了最无我的境界就只有舍弃生命，可还是不值得，那男人，不值得。其实我是喜欢巧巧桑的天真，那么天真的人，与现实的我相差太多，人总是在追寻自己所没有的东西。穆真反问，“你会怎么办？也去死吗？我不相信。”
　　我曾经以为我不会死，我不会因急于摆脱艺妓身份而嫁给这样一个轻佻男人，他说，即便她的翅膀会因此粉碎他也要得到她……从一开始就是毁灭。可终有一日，我也不得已地嫁了某个男人，我不了解的一个男人。
　　看那女子用鲜花铺满整个房间，整夜地翘首仰望，然后万般无奈地疲倦睡去，错过了男人的到来。我就开始流泪，无声无息。不管怎么样的欣喜，怎么样的天真，到了移情别恋的男人这里，都显得悲凉，且她愈是期盼，那种悲凉就更深入骨髓。
　　可后来呢？那军官自责了么？内疚了么？感动了么？他竟改变了主意，见了巧巧桑。
　　看到剧本被改写，便扭头去望身边的人，他也正在看我，目光温和，而疼惜的心尽在眼底。我很想知道，这个结局是怎样，于是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回过头来看那一场戏。
　　男人无奈，你不明白战乱年代里男人的苦。
　　女人绝望，一切都只是借口罢了。
　　她毅然离开了男人，重新做起了艺妓。看她笑脸送客的风姿，我突然觉悟到在这个男权世界里，女人想要做自己是多么难的事。
　　“为什么是这样的结局？”我问昮淳。
　　他说，“死亡并不是最后的放弃，而是对自己的保全，男人也并不会因此记得你。她只有重操旧业才是彻底放弃了自己，日后那男人遭遇到任何有关于她的事，都会记起自己曾经的背叛。”
　　所以，死亡是喜剧，如此才是悲剧。
　　回去的路上，千思万绪涌上来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坐在马车里，听马蹄有节奏的声响，脑袋也跟着一晃一晃的。他就坐在我的旁边，安静温暖。他见我不说话，便问，累了么？
　　我摇头，“我今儿在寺里见过甄向晚。”
　　“我知道。”他答。
　　“想听她说什么吗？”我试探着，不敢往前。
　　“朕没有回应她，就是给了答案。”他的语气有些冷硬起来，在这些事情上，他是绝对无可干涉的人。
　　良久，我才说，“她愿意去和亲。”
　　他也愣了半秒，才道，“换一个胡静雪回来，你就高兴了？”
　　这话，我是不爱听的。“昮淳，我高兴与否，重要么？”
　　“于朕，至关重要。”他斩钉截铁地回我一句，彷佛我才是那个任性妄为不管不顾的孩子。
　　我没有说话，靠进了他的怀里，而他臂弯的力道像是要将我折断。我想，他是在为我思考的这些事不愉快。这坏孩子究竟是谁呢？
　　又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些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与你无关，也无需操心，朕来处理。你若是想替我分担一些，就高高兴兴地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任何事都好。”
　　我深深地吸气，坐好了望着他，“我知道你的心，可你自己扛起这一切，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感觉自己是一个局外人，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也许我该安心下来，做一个陪伴你的人，像我去西疆找你一样，只是陪伴。可我要的更多，昮淳，你懂吗？”
　　他目光深邃，像是要把我看透了一般，“美苏，做朕的皇后。”
　　我笑了，这便是我们之间的矛盾。“昮淳，我只剩下这么一点点的坚持，请你不要强迫我。”
　　“那么，好，这也是朕的坚持，如果你不愿意做皇后，那就只需做好你的德妃。”
　　我咬牙，“这也是你拒绝我的理由么？我只是不要那个名分，我在乎的不过只是你的心！”
　　“朕不想同你吵。”
　　本来好好的，都是爱着的，非要这般剑张弩拔么？我压制着自己的愤怒与委屈，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骂，丑陋的封建贵族！但还是生气，便伸手去捶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暴力。
　　他抓了我的手，将我紧紧搂住，“美苏，你还不明白我么？我是不愿意失去那个原原本本的你，让你改变任何一点，我都会心疼。”
　　我顿时泪如雨下，“那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
　　“你肯听我么？”
　　“好。”
　　“十年后，我们离开。”
　　我听这话惊异极了，高声问了一句，真的？于是从梦中惊醒过来。
　　“做噩梦了吧？又是哭又是捶人的。”
　　原来，只是梦。恍惚中，失落至深，十年，不过是梦境里的一句承诺，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快到了吗？”我喃喃道。
　　“再一刻钟，多睡会儿？”
　　“不了，这么一哭一闹的，就清醒了。”
　　“所为何事？”他关切地问。
　　我笑着道，“你娶小妾了，我就闹上吊呗。”
　　他伸手过来捏我的鼻子，“只惦记着朕的污点，也不记着朕的好。”
　　的确，我没有记着他的好，他放手让我做自己，我却只当自己是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