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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下下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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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就这样忙碌下去,能够成为另一个自己,真的不在乎永远只要明天。
给自己找很多很多的书来读从大家典籍到市井小说,也安排了满满的日程从过年一直到秋初。换着花样吃饭,照烧猪排、仿茄汁意大利面、甜酒干烧鸭、鲜辣蒸扇贝、各色广式糖水、台湾卤肉饭……能想得到的我都叫御厨山寨出来,统统吃掉。如此把自己的身体和脑袋填满,以为就不再空虚。
偶尔昮淳来,问我好不好,我说好,很好,真的很好。我们接吻上床,就是没有时间一同吃饭,往往丑时一过他便离开,投身于他的大好河山建设去。漫漫长夜,泪洒枕边,我想这不是我要的生活,即便我再努力再伪装逍遥,这也不会是我想要的生活。那些按下不表的事情并没有消失,那些人蠢蠢欲动的野心也没有停止,闲言碎语我听得到他也听得到……这样下去,我会崩溃。但我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救赎的办法,一早想到的,这是个死结。
用冰块敷着蜜蜂蛰过的伤口,又红又肿的,灼烧一般的疼痛。叫红莲去采了荆的叶子来,捣烂了敷上,希望有用。
“娘娘,还是请太医吧。”红莲一边收拾物什一边说。
我淡淡道,“一点小事,不用劳师动众了,你也别跟皇上说。”
“是。”红莲自被我骂了那一顿,小心翼翼起来,是被人看穿了心思的深深的不安。
望着她的背影,心想这姑娘还是嫁了吧,如此她还有可能会幸福。
晚间那红肿的伤口越来越刺痛,辗转中脑子越发清楚,一点也睡不着了。干脆爬起来,写给济之的一篇关于刘禅的文章。
那日在花园碰见他捧着一本书,独坐着仰望天空,见了我懂得问安行礼,快要是个成年人的模样。他本就老成,后来更是沉默下来,安静得让人担忧。
我问他,想什么这样入神?
他反问,怎样才能算好君主?
一时间无法回答他,这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事情。我说让我想想,回头给你交一篇文章来吧。他听我这样说有些诧异,我就解释给他,以你现在的才学,是不可能随意敷衍了,我得认认真真才行。他没有笑或者怎么,仍是严肃的样子。
我又问起,给你皇祖母请过安了?
他却说,你不恨她么?
这下轮到我诧异,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有这样的问题。但我对他说,恨并不会让我好过。
“但很多人恨你。”
恨我什么?得到了她们仰望已久的东西还满不在乎么?她们不明白,这对我根本还太少,我是多么贪心的人。我笑了笑,“如果恨我能让他们长命百岁,这也算功德,我又不会少块肉。”
一点都不好笑!他气恼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太敏感。他快十五岁,按照古代人的规矩是该娶亲了,可他那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母亲哪里想得到这些?
什么算是好君主?这个题目太难。
我只能举出一个例子来,说明好的君主要是一个能守业的人,能让百姓安稳的人,而不是好大喜功只顾大兴土木东征西讨扩充版图的人。刘禅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背着“扶不起的阿斗”这个名号很多年,但实际上呢?他在位期间并没有大的差错,由于他的投降故没有战乱,百姓安乐。诸葛亮辅佐了一段时间也翘了,后来都是他独自掌权。刘禅的这种牺牲不被世人所理解,他不是一个看重名誉的人也不在意史书如何记载,他所在意的是那些活着的百姓。所谓身后骂名,只能证明世人皆愚鲁,其他的,什么也说明不了。至于这个人是“懦弱”到乐不思蜀,还是智慧到能屈就自己……我想济之会有他自己的看法吧。
昮淳过来时,我正捂着伤口,嘴里念念有词,听见有人便知道是他,也没有起身,只是想这伤怕是瞒不住了。果然……
“这是怎么了?”他伸手抚上我的面颊,心疼道。
“被峰子蛰了一口,无碍啦,快要好了。要不要泡澡?”我轻描淡写,忘了自己钻心的疼。
他摇头,“都肿成这般,还没事。怎如此不小心?”
知道他是担心,我就无辜起来,“你来就是数落我么?”
“你明知不是。”
我笑望他,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丈夫,问,“等过两日不忙了,可以陪我去慧光寺走走吗?”
他也笑说,“眼下这时节,可没有桃花。”
而我们想的不是同一件事,也可以说是同一件吧。他没用立刻应承,灵活地给了我一个承诺,“等两日朕叫刘生过来传话给你,好么?”
也好。我道。
“这是你写的么?”他看着在灯火下跳跃的那些字。
伸手拿给他,“济之那孩子,你要多跟他谈一谈。”
他很快就扫完,念了一句,“‘失名节而得以民安,实为良君。’他怕是不会喜欢你说的这些话,那孩子是个心高气傲的。”
我是在想,他没有孩子,我又总不怀孕,叫我开口去让他找别的女人生也难以启齿,这个危机对我们来说都是无法解开的结,所以济之是一个人选。但,我不会主动跟他说起。
“你伤成这样,也不让我知道。”他说了我,而不是朕,此时他也把自己只当成普通的男人罢。
“不想让你担心,再说,你不是不在意我的脸么?”
“我在意你疼不疼。”他强调着,“美苏,这大半年我都太忙了,疏忽了你,是我的不该。”
就这么一句话,满腹的委屈突然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全数涌了上来,眼泪止也止不住,我干脆就嚎啕起来,像个孩子。
他一直在吻我的手,轻声哄着,“美苏乖,不要哭。”
听他这样的话语想到在川江时,我便恶狠狠起来,伸手脱他的衣衫,可越忙越乱,怎么扯也不对劲,干脆呲啦一声,撕坏了价值连城的绣龙皇袍,望着那一片垂下来的绸缎,我呆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他趁我放空的瞬间,将我抱上了床。两个人都仿佛是带着怨气,拼了命要把床都弄垮一般。在他喘气的间隙,我说,我们要孩子好不好?他看见我嘴唇的嗫动,更加用力。
而孩子还是没有的,我在期待么?又或者只是为了堵住某些人的嘴罢了。
去慧光寺那天,秋意很浓,浓到南风阵阵,极红的枫叶就跟着落了。天空的淡色,像是着墨者偷工减料了一般竟透明起来。群群大雁从头顶飞过,往山的那一边,思绪也就随之而去,去往温暖潮湿的地方。寺里香火很盛,人来人往的,并不清净。菩萨们是不计较这些的,只有那些未得到者才需要形式上的约束。对昮淳说起,一个得到的高僧,很多人前来求教,或是解惑,但往往都是功利之人没见得有多向佛,高僧有些气恼这些人的不诚但又无法拒绝,干脆想了一个办法,开始大口吃肉起来。众人一见他竟然在吃肉,失望愤怒之下佛袖而去,从此来求教的人少了很多很多。
他不加思考地评价,此僧聪慧。
我说,聪慧通透,是得道者。
他探究性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两人身着布衣冒充平民夫妻,却没有烟火气,讨论这些无关痛痒的事,长久以来都是同样问题在困扰我们吧。多么怀念那一碗干贝粥,脑中都还是那个香气。
“我去求签,你不要跟来,朝晖刘生也不要来。”我转身之前,告诫他。
他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没有满怀期待,明白这只是个心理游戏,想上次来已是婚前的事,久远到不自知。拾级而上进了大殿,香火袅袅,诵经声不绝于耳。摇了签筒,捡起落下来的那一支,上书:
“第四十三籤 (下下)韓文公諫君:
只因直諫怒天顏晝夜難離在馬鞍
主僕奔忙神亦倦更加雪重擁藍關”
苦笑,这韩愈的故事,我知道。耿直进言得罪了皇帝,被贬至广东,风雪兼程赶往潮州上任,人马主仆皆疲惫不堪,却又受阻于大雪蓝关。这支签,问任何事都不是好兆头,就不用求解了吧。伸手将签送回竹筒里去,转头望见司马夫人带着文娟来,她们也看见了我,但我一身荆钗布裙的,两人就犹豫着要不要跟我招呼。
上前去寒暄,原来文娟有孕来还愿。
“这里的菩萨很灵,多来请几遍,就有了!”司马夫人很热心,八卦地热心。
我道,求过了,可……
她眼睛闪烁着,好像有事要说又不好开口。
“夫人但说无妨。”
她放低了嗓音,“甄家的小姐也来了,此刻正在寺门口,夫人愿意见她么?”
我若说不见那就落人口实,证明她至今没能进宫是我从中作梗所至,但见了,要说什么?
“若有为难,当老身没说过,她也并不知您在寺里。”她倒也是个知进退的人。
“我去殿后的四合院等,麻烦夫人去请甄小姐吧。”
“是。”她恭敬道。
寺庙的院落简单清爽,高大粗壮的针叶松遮掉了半片天,偶有僧侣往来,投以平和的目光,那么纯净无邪。我不过是个贪心之人,站在这里自觉渺小。也许见了甄向晚,我该说,你若是真愿意,不管什么结果都愿意,我就去求皇上。思及此处,便觉心中撕扯,做一个大度的人,大家都好过,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