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神》匣中藏箭

1、想见你

　　本卷语：你是知晓世间一切残酷的B种人，你知道血腥和脏污都埋藏在光伟的宣言背后，你要怎么做？

　　“陆少将，您的安乐死时间安排在下午一点。”

　　研究员接过陆麟棋递来的遗体捐献确认书，“请随我来。”

　　这位全星际有名的陆少将个子很高，从严丝合缝的衣领到一尘不染的皮靴，从五官到坐姿无一不完美，无一不妥帖，整个人透着一股游离人间的完美和冰冷。他看起来非常年轻，二十七八岁，正是一个哨兵经验和力量达到顶峰的年龄。

　　然而还有一个小时，这位最强哨兵就要变成一具盖着白布的冰冷尸体，躺在黑塔实验室的解剖台上。

　　黑塔，全称维和第一军事要塞。以其超强的执行力和战斗力成为首都星维和对抗非法组织的第一有生军队。

　　全星际共有一万两千多名哨兵。陆麟棋凭借着其变态的自控力，非人的感官敏感度和娴熟的格斗技巧，稳居第一，成为唯一拥有S级编号的战士。

　　在被授予终身督导训练员的同时，陆少将也成为了笼罩在全体哨兵头顶上的阴云。

　　他曾经七打七罚一个刺头新兵，以至于那个倒霉新兵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见陆少将如见恶鬼，见一次尿一次裤子的逸闻传遍各大军方。

　　由他亲手操办的新兵百日拉练，人称“滚刀子下油锅”“军官选拔赛”，每日练完都有新兵被拉进医院急救，等到训练结束，人数常常锐减至个位数。这些幸存者们无一例外，都能在一年内荣升上士。

　　但是，好在，这团笼罩在众人头顶的阴云，半年前得了疯病，马上就要挂了。

　　“少将，还有救，深井那边还有向导...”身侧的林副官面露不忍，他是陆少将一手提拔上来的少校，陆麟棋对他有知遇之恩。

　　病床上的陆麟棋旁若未闻，脱下黑色的军装换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他低头一丝不苟地将军服叠好，将军官证和一排的勋章整整齐齐放在上面。他缓慢地将它们妥帖地放置在床头，像放下了什么沉重东西。

　　一点钟很快就到了。

　　白色大褂的老军医推着装有安乐死针剂的冷冻箱进入病房，按照惯例询问病床上将死的哨兵。

　　“还有什么遗愿吗？”

　　军医上了年纪，在深井工作四十多年，每年都有哨兵精神絮乱安乐死，这样的事情见多了十分麻木，语气里透露着敷衍 ，温柔里掺杂着应付。

　　陆麟棋沉默地摇摇头，主动撸起袖子，伸出满是伤痕的苍白的胳膊。

　　“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吗？”

　　说着，老军医一手拿起针筒，一手用镊子夹起酒精球。

　　这个问题完全就是废话，精神絮乱的哨兵五感极为敏感，吞咽困难，液体流过喉咙感觉就和吞钢针喝岩浆差不多。

　　老军医对着灯光推出针筒中的空气，寒光闪闪的银色针头寻找着陆麟棋的静脉。

　　“香草冰淇淋。”出乎意料地，病床上的哨兵开口了，他平静地对上老军医震惊的目光，面不改色地重复道：“我想吃香草冰淇淋。”

　　按照陆麟棋的指示，厨房送来了四只圆形的香草冰淇淋球，中间还插上了一片半死不活的薄荷叶。

　　老军医看着陆麟棋接连捏断了三把勺子，心知这个哨兵已经控制不住身体，精神紊乱到肌肉及时保持战时记忆，换句话说，他已经是个半疯子了。

　　陆麟棋依旧不放弃，他目光专注，紧紧捏着断掉的金属勺，颤抖着把冰淇淋一口接一口的送入口中。

　　冰淇淋的温度是零下2度，换算成哨兵的感知，乘以十，就是零下20度，这还是正常情况下的哨兵，如果是精神絮乱的哨兵，得乘以一百，零下200度，吃冰淇淋就等于就着干冰喝液氮。

　　几口下去，陆麟棋的嘴巴鼻子立即开始出血，随后眼底一片血红，耳边响起蜂鸣声，浑身肌肉无意识地抽搐，表皮上浮出密密麻麻的血点。

　　“少将！”林副官失声叫道。

　　陆麟棋不为所动，坚持吃完，连薄荷都嚼碎吞咽下去。

　　“打吧。”陆麟棋哑声对老军医道，随后他偏头看向窗外。

　　林立的黑塔，灰色的乱石岗，那是黑塔建立一百五十多年一成不变的景色。

　　冰冷的针头插入静脉中，陆麟棋能感受到那冰凉的药剂缓缓推进体内的痛感。

　　安乐死药剂的成分是强效凝血剂，五分钟后静脉中的血就会凝固堵住静脉，血液再也没法回流到心脏，最后快速地死于心脏衰竭，没有痛苦地结束漫长的一生。

　　这样很好，解脱了。陆麟棋安慰自己，再也不用杀人，再也不用出任务，再也不用忍耐，再也不用愤怒，也再也见不到他了…

　　陆麟棋崩溃地弯下腰，这个事实在转瞬间将他所有的坚持化为泡影。他一把抓住针筒，推开军医，向外拉动活塞，抽出部分混合了药剂的鲜血，随即拿起手术刀，在已经发黑的注射针孔周围拉开十字伤口，全力按压伤口，挤出血。

　　“去深井，”陆麟棋死灰的瞳孔亮了起来，希望与绝望在他脸上交织，“我要再见一面吴陌。”

　　出了病房，陆麟棋联系黑塔任务管理中心，申请访问深井吴陌上校。

　　申请驳回。

　　陆麟棋皱眉，换成私人通道，修改申请：

　　黑塔S607号哨兵安乐死遗愿，拜访贵方吴陌上校，请隐瞒安乐死事实，尽快安排见面。

　　这次陆麟棋提交给了深井外务处理办。

　　一分钟后，陆麟棋的黑色手环上收到一封简讯。

　　陆少将，很遗憾地通知您，您的遗愿申请不予通过。吴陌上校半年前执行任务失踪至今，黑塔方面拒绝提供协助。我方多次私下向您发送求助，均未收到回信。以下是吴上校失踪前的任务信息，如您愿意协助，我方将不甚感激。

　　维和第二军事要塞，深井送达。

　　陆麟棋瞳孔巨震，气血上涌，脖颈上的青筋突起，吼道：“怎么回事！”

　　林副官跟了陆少将五年，从来没见过他情绪有过这么大的波动，摇头:“属下半年来一直和少将在治疗中心，没有收到过消息。”

　　“哐当”一声巨响。

　　面前的钢化玻璃由中心延伸出鱼鳞状的龟裂，一把镀银的勺子发着颤笔直地插在正中央。

　　陆麟棋深吸几口气，平复呼吸，又变回波澜不惊的模样，乌黑如墨的双眼看不出一丝情绪。

　　“替我打休假报告。”陆麟棋头也不回地出了黑塔。

　　他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他知道吴陌在哪。

　　陆麟棋进入梭形黑色战舰。

　　“警告，检测S607号哨兵有违规行为，将触发惩戒系统。”手环亮起红灯。

　　“接通卢检查员。”陆麟麟一挥手打断。

　　卢检察院笑容可掬的脸出现在全息投影屏上。

　　“我要死了，”陆麟棋淡淡道，“死前，我要把服役一百五十二年的所有假期休完。”

　　卢正治检察员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黑塔的军人一年可以公休一天。放一个半疯子开着战舰在星际晃悠半年，出了什么问题，保守党今年的支持率更不好看。

　　“少将目前的精神状态不佳，黑塔检察院和维和保守党对您的身体健康保持着高度的重视，陆少将不仅是黑塔哨兵的领头人，也是维和星的人民英雄……”

　　“给我批准，不然我现在就对着要塞开火，”陆麟棋打断他，认证瞳孔，打开光脑，右手握住摇杆，拇指移在开火键上。

　　光屏上倒三角形的准心锁定检察院。

　　“你是在威胁黑塔军方吗？你是要和维和星为敌吗？”

　　“S607！你是要造反吗！”

　　“我疯了，”陆麟棋面无表情，语气认真地与卢检察员对峙，“核检书六个月前判定我是不可逆性精神絮乱，一个月前我签署了安乐死和遗体捐赠确认书。”

　　“从法律上来讲，我是无行事能力的神经病病人，”陆麟棋语气平淡。

　　“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一个哨兵，一个杀人机器和自然人谈法律？

　　检察员笑了，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妥协。

　　“休假申请核准通过，手环攻击等级调至最高，必要情况下会注入致死性□□，请您注意。”

　　陆麟棋关闭通讯，躺进缓冲舱，对着战舰光脑道。

　　“守护者，去首都星维和西区。”

　　他心想：吴陌，我一定要找到你。在生命的最后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