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神》匣中藏箭

2、维和西区

　　维和西区。

　　几架银翼的运输机从半空中飞掠而过，倾倒下成吨的压缩垃圾块。运输机轰鸣的引擎将地面等待者们的黑发吹得如同倒地的麦浪。

　　“银色！”眼尖的孩子眯起黑色的眼睛，高兴地大叫。

　　银色意味着有好货。

　　静候着的人群瞬间躁动起来，拼命追赶着掉落的垃圾块。蓝色的塑料盆，黑色的垃圾袋，印着“傻吃猛涨”的猪饲料袋，他们拿着这些五颜六色的巨大垃圾，锲而不舍地追逐着新的垃圾。

　　陆麟棋远远地在战舰上看他们，就像是一群羽翼斑斓的鸟。

　　或者说是鸡。

　　陆麟棋心想，因为他们生来没有翅膀，永远飞不起来。

　　维和西区，整个星际最落后，最原始的区域。不通水电，不通网络，无法使用电子货币，毒品的流通速度远超药物。

　　陆麟棋收起战舰，迈步走进这片由各色垃圾堆叠，建造而成的贫民窟。

　　集装箱，铁皮屋，生锈的面包车里面都没有人，横七竖八的竹竿上晾着滴着黄水的烂衣服。刚刚下过雨，胶底的军靴踩在烂泥上，发出咕咕叽叽的声音。

　　陆麟棋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哭声。

　　断断续续的哭声被巨大的引擎声掩盖，如同一根纤细的蛛丝，下一秒就要断开。

　　那是一个婴儿。

　　陆麟棋在那个小家伙断气之前，在泥水地里找到了他。这倒霉的小家伙原先好好躺在缺了条腿的破椅子上，刚刚被蜂拥的人群冲了下来，家里粗心的大人急着抢垃圾，竟然也没发现。

　　陆麟棋耐心地用手指挖出孩子口鼻中的污泥，擦干净孩子脸上的脏水，脱下军装给他盖上，又徒手撕了块铁皮，对折做成屋脊的形状盖在他身上遮雨挡风。

　　随后，他的身影消失在窄巷中。

　　西区的GDP，人均平均寿命，受教育程度，毋庸置疑统统倒数（如果有统计的话），差到令人发指，星际海盗都拍马赶不上。

　　但是唯一有一项数据高居不下，可以说是一骑绝尘般的优秀。

　　那就是西区的犯罪率。

　　陆麟棋戴上青面獠牙的鬼面具，走进拐角处一幢由四条黑色集装箱焊接而成的建筑。

　　和他戴着同样面具的青壮年零散地靠着集装箱坐着，每个人面前都摆有一张纸，上方写有可以提供的服务，下方则是索求的报酬。时不时有戴着黑色面具的人弯腰捡起纸条，在柜台缴纳中介金后，一桩“生意”就算是敲定了。

　　这就是西区著名的“鬼屋”。

　　“鬼屋”提供一切杀人服务，无论是暗杀，刺杀，情杀，仇杀，虐杀，毒杀，你能想到的，你不能想到的，应有尽有，包罗万象。世间所有的恶意，残忍，阴谋，仇恨，利益，欲望都凝聚在这一张薄薄的小纸片上。

　　“会不会写字？”戴着白色面具的掌柜拿出纸笔。

　　陆麟棋默默点了点头，接过笔。

　　服务：杀死一个任意目标

　　报酬：寻找深井吴陌上校的线索

　　陆麟棋在鬼屋里待了整整七天，在第八天，他等来了第一位雇主。

　　“我要你杀了这个人。”雇主递来一张照片。

　　陆麟棋接过照片，面具下的脸色陡变。

　　那是一张陆麟棋再熟悉不过的照片，它的缩小件甚至至今还夹在陆麟棋的怀表里。

　　照片上的人有着一双非常漂亮的咖色眼睛，软软的金棕色头发被白色的军帽压塌贴在额头上，他身姿挺拔，正对着镜头敬礼，明亮的笑容无数次的出现在陆麟棋的梦中。

　　要杀的目标是吴陌。

　　陆麟棋默不作声地起身，跟随着雇主离开“鬼屋”。

　　“在黑塔待过？”雇主瞥了一眼陆麟棋的腰带，上面阳刻有一枚小小的黑塔图案。

　　陆麟棋背过手，握住斜横在腰间的军刺。

　　“别太紧张，我对你的故事不感兴趣。”雇主侧身，示意他收回去。

　　“你是哪一派。”陆麟棋沙哑着声音，寒光毕露的双目隐藏在面具下。

　　“保守派。”雇主耸耸肩，“我们目的一样，没必要大动干戈，杀死吴陌的一切荣誉属于你。”

　　接着雇主补充道。

　　“我只要他死。”

　　他怪异的声线顺着陆麟棋的耳膜引发了一阵令人胆寒的战栗。

　　“我是逃军，杀掉他，黑塔给我什么好处？”陆麟棋冷冰冰地说。

　　“先前的事情一笔勾销，”雇主顿了顿，接着抛出了一个自以为非常诱人的条件。

　　“其次陆麟棋，陆少将的位置给你当。”

　　陆麟棋松开军刺，面具下的嘴唇勾了勾。

　　“成交。”

　　按照地图的指示，陆麟棋来到了吴陌的藏身地。

　　陆麟棋隐藏气息，潜伏了近半个月，发觉保守派雇佣来的鬼杀手遍布整个区域。

　　再一次解决掉偷袭自己的鬼，陆麟棋甩干净血槽中的残血，缓缓将军刺插回，震慑般地一瞥阴影处，走进破吉普车。

　　车内，陆麟棋弯腰死死捂住嘴，压抑着咳嗽，鲜血无声地从指缝中滴落。

　　身体...吃不消了...

　　进入西区的二十几天来，陆麟棋不眠不休地寻找着吴陌的下落，暗中杀死了三十几个鬼，精神体力濒临崩溃。

　　失去了稳定的精神类药物供给，陆麟棋脑内剧痛，逐渐出现了幻觉。

　　他忘记了许多事情，脑内只盘旋着两条信息：

　　吴陌失踪了，有人要杀了吴陌。

　　吉普车外，几个男人围住一个营养不良头发发黄的小姑娘。他们带着黑垢的手伸进了女孩的裤子里，女孩呜咽着哭了起来。

　　照片里金棕色的头发和眼前枯黄的头发重合，陆麟棋错乱的神经，让他误以为眼前的女孩就是吴陌。

　　陆麟棋飞起一脚，一声巨响，钢架的车门连着车轴撞向男人们。

　　他一把拉起地上的女孩，紧紧地将她按在胸口，踩着车厢飞身跃到破破烂烂地棚子连接而成的屋檐上。

　　地面上的人群好奇地抬头看向他，陆麟棋矮身飞快地逃跑。

　　他的心理只有一个信念：死也要把吴陌带出西区。

　　因为...因为西区是...是，陆麟棋头痛欲裂，五内俱焚，死死地抓住女孩子头。

　　“痛...”女孩子□□。

　　不是吴陌的声音，陆麟棋骇然低头，撞上了一张皱巴巴枯黄的小脸。

　　陆麟棋愣愣地停在原地，紧接着发疯一般地跳下屋顶，举起军刺对准女孩纤细的脖子，连声质问。

　　“吴陌呢？”

　　“是谁派你来的？”

　　女孩害怕地浑身发抖，徒劳张口。

　　“不说，我杀了你。”陆麟棋红着眼睛，锋利的军刺逼近，划开一条细小的伤口。温热的鲜血顺着血槽慢慢地流到陆麟棋的手上。

　　恐惧千百倍地放大了疼痛，女孩失声尖叫起来，围观的人群后退半步。

　　手腕上的黑色手环检测到陆麟棋不寻常的精神波动，致死量的□□进入针管。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人群中走出来一个黑发黑眼的年轻男人。

　　“你现在很困了。”

　　他用一种温柔的近乎吟唱的语调低喃，如同在暴风雨之夜出现的海妖塞壬。

　　“你好累，你连续几日都没有休息好，你现在只想坐下来打个盹。”

　　隐藏在人群中的几个杀手哨兵眼皮变重，耷拉下来。

　　“刚刚才下过雨，空气湿润又清新，在这样雨后的天气能够小睡一会，是十分舒服的一件事情。”

　　杀手们的嘴角翘了起来，陷入了幸福的幻想。

　　“那就睡一觉吧，你想。”男人长舒一口气，缓缓道。

　　“你睡着了。”

　　像是下了某种魔咒，在场的哨兵纷纷倒下陷入昏睡。

　　除了陆麟棋，他精神紧绷，手持军刺改横为直，摆出防御的姿势。

　　男人无语地骂了句：“靠。”伸手取下眼睛中黑色的瞳膜，露出原本浅咖色的瞳色。

　　他走上前，毫不害怕地劈手夺下陆麟棋手中的武器，眨巴眨巴酸涩的眼睛，叹了口气道：“给你下暗示的是吴陌，你现在总可以睡了吧。”

　　陆麟棋全身瘫软，夹着孩子睡倒在吴陌身上。

　　醒来，陆麟棋发现自己□□着上身，躺在一张由汽车后座拼接而成的弹簧床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熟睡过了，半年来一直维持战时记忆的肌肉突然从紧绷的状态彻底松弛下来。一时间，陆麟棋动弹不得。

　　接着他闻到了久违的饭菜香，并非是用化工原料合成的单一增香剂，而是经过细心烹饪，用瓷盘盛上来的人类的食物。

　　“吃饭了。”吴陌掀开帘子，端着碗面条走进来。

　　陆麟棋接过筷子，犹豫地看着面条。

　　“给你调过五感了，偶尔吃一次又不会怎么样。”吴陌接着补充，“这儿也没有哨兵专用的军粮，将就着吃。”

　　陆麟棋端起碗。

　　他的精神体雪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心满意足地圈着吴陌的精神体舔来舔去。

　　小柴犬看见陆麟棋醒来，兴奋地挣脱雪豹，跳上床，冲他拼命地摇尾巴。

　　陆麟棋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小柴犬立刻不要脸地仰倒在他的大腿上，露出白肚皮，吐着舌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吴陌简直没眼看，倒提着它的尾巴丢下床，示意雪豹赶紧叼走这个丢人现眼的活宝。

　　三年多没见，吴陌想问一句“你过得好吗？”又觉得太矫情，他装作不经意地一瞥陆麟棋受伤的右臂，想：又受伤了，半年都没有消息，是在西区搞潜伏任务？

　　“你来西区干什么？”吴陌问。

　　“休假。”陆麟棋平静地回答。

　　谁他妈想不开来西区休假，吴陌噎住。

　　“那你来西区干什么？”陆麟棋淡淡地反问。

　　“度假。”

　　吴陌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老师，你要的东西！”进来一个年轻的小哨兵，手里拿着一个盒状的仪器。

　　看见床上的陆麟棋，小哨兵的脸冷了下了，笑意消失，他敌意地瞪向陆麟棋。

　　这种敌意，陆麟棋太熟悉了。

　　在喜欢的向导面前，碰上比自己等级更高的哨兵，就会有一种天然的领地被侵犯的不爽和敌意。

　　但是陆麟棋不一样，哪怕是个畜生在吴陌眼前蹦跶，他都讨厌。

　　陆麟棋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两双相似的黑色眼睛无声地在半空中厮杀，半晌，小哨兵败下阵来。

　　“老师，他谁啊？”小哨兵气急败坏。

　　吴陌低着头捣鼓着仪器，闻言抬头，想了想回答：“算我老师吧。”随后半开玩笑地踢他一脚，“艾柯，叫祖师爷。”

　　艾柯小哨兵涨红脸，被“师父”和“祖师爷”联手气走了。

　　“手。”吴陌拉过陆麟棋苍白的手。

　　陆麟棋浑身一颤，手不自然地蜷曲。

　　吴陌将他的手环两端接上一红一绿两根导线，线接到盒状的仪器的触角上。

　　红灯亮起，吴陌浅咖色的眸子紧盯着陆麟棋僵硬的脸。

　　“你想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