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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鬼 ...


  •   混乱是永恒的,安宁是短暂的。

      何时下雨,何时打雷,何时会迎来旷日持久的干旱,何时会陷入漫无边际的黑暗,对于鸿蒙之初的人族来说皆是不可预测的。天上的神明犹如阴晴不定的孩子,地上的凡人匍匐而行,他们亦不敢产生怨怼,只能竭力的取悦神。

      丰隆长到十七岁的时候,九州大陆已经经历了两年的干旱了。

      以庄稼粮食为基础的启云国在这两年迅速衰落,直到在他生辰那日,启云国的国王和王后在深目蛮族破城那日殉国而死,大皇子丰泽战败后不知所踪。丰隆成了俘虏,被装进囚笼里一路带至了穿云山脚下。

      皓月当空,一条沿着河面行驶的长长的祭祀队停了下来,人群围绕着的中央,是一个囚笼,囚笼里,便是那启云国二皇子丰隆!

      丰隆低垂着头,盯着自己被尘泥糊住的衣摆,依稀还能瞧见往日华贵的光景,在这囚笼里过了快有半个月的恍惚日子,他每天都会死死的回忆见到父母兄长的最后一面,因为想的太用力,记忆失了真,到最后他竟回忆不起他们的样子了。

      笼子外的深目人围着篝火在跳舞,长长的队伍陷入了一场狂欢的氛围里,这样的庆祝丰隆在被捕获第一天就看过一次了,那时是为了庆祝战争的胜利和战利品的丰厚,这一次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已没有力气去想这些,只道自己如今大限将至,作为砧板上的鱼肉,保持体面是不可能了,只想在临死前少受些痛苦。

      可深目人似乎偏要给他体面。

      丰隆陷入昏睡不久,就被两个深目人从笼子里蛮横的带了出来,给他从上到下洗刷了一遍,并被粗暴的换上了在启云国做皇子时的赤色华服和金冠玉带。被梳洗装扮一番之后,便是周围的深目人,也是为之一震。

      深目人生长在草原地带,常年的风吹日晒,几乎人人粗糙黝黑的脸上都有醒目的红斑,哪里见过眼前这样如此精致漂亮的人。也说不上哪里漂亮,就是全身下上毫无瑕疵,陡然而出的矜贵之气简直盛气凌人,让围观的深目人不由得怯了起来。

      看着焕然一新的自己,丰隆还未来得急思考,他又被带到了一个涂满了金漆挂满了坠饰的笼子面前,这个笼子是没有锁的,待他被请了进去之后,立刻上来两个大汉,手持铁锤开始咣咣的砸笼子顶部。

      丰隆定睛一看,他们是要把这笼子封死!

      夜色幽深,砸笼子的声音盖过了丛林深处的虫鸣声,笼子周围围绕着层层叠叠的人,这些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手里的火把将这一片树林照的影影绰绰,丰隆无处躲藏,环绕四周,对上了众人的目光,心里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看样子他这是要不得好死了。

      丰隆还未来及的细想,笼外其中一个壮汉冲他嚷道:“明天要送你见云神,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别他妈哭丧着脸”。

      丰隆迷惑道:“见谁?”

      另一个壮汉踹了一脚笼子:“闭嘴!”

      这时从人群中走进一个人,所到之处士兵自觉让路。

      这人只有一只眼睛,看装束像是部落里的祭司,与其他深目族人截然不同的是,他的脸上并无深邃的轮廓,面部扁平,甚至像个老太太,慈眉善目下却带着点蛇的狠戾。他抚摸了一会笼子,笑眯眯又恭敬的对丰隆道:“平常的俘虏,都是就地活埋了,因为他们没有价值,还会浪费粮食。但丰隆殿下您不一样,我们远在荒蛮之地就听说过您出生时的神迹,您自大雨灾中出生,如今能作为祭品被献给云神,浇灭这干旱,大概是您此生最好的归宿了”。

      丰隆瞪大了眼睛,觉得十分荒谬。

      十七年前的雨灾他并未亲眼见过,在他有记忆时,人们的生活早已重回秩序,他只在人们的口述中和书籍的记载上了解过当年的惨象。所有人都说他的降生使暴雨停下,笃信他是天神使者,他却不信。

      丰隆立即讽刺道:“你们把人活活弄死,美其名曰献给天神,天上的神仙知道你们这么自作多情吗?”

      祭司并不生气:“将最为珍贵的宝物,献给至高无上的天神,这代表着我们的赤诚之心,和极致的敬意。”

      丰隆道:“你们指望献祭我拯救干旱,那就是有所求,既然有所求,这就是交易,别再侮辱‘赤诚之心’这个词了!。

      祭司不再与他纠缠:“丰隆殿下,因献祭而死是至高的荣耀,我们即将启程上山,明日午时祭祀仪式会在穿云山山顶举行,你还有一个夜晚可以与往事告别”。

      丰隆瞠目结舌,人祭作为一种落后的祭祀仪式在启云国早已被废除,如今第一次亲眼见,祭品竟是自己。他对于人祭的全部认知仍来源于古籍上的记载,作为祭品的人没有一个是好死的,要么被淹死,要么被烧死,要么被活着剖出心脏,要么被碾成肉泥。

      笼子里的少年失控的愤怒道:“你们这群野蛮人!你们怎么不自己当祭品呢!你们不会如愿的!你们休想大雨降临!”

      祭司已经远去,围观的众人们也逐渐散去,只剩下丰隆一人崩溃的怒骂,这时那名大汉又踹一脚笼子,凶神恶煞道:“闭嘴!”

      丰隆顺势一躲,急促的停了声音,没完全收住,竟带出了一声啜泣。丰隆不知道哪一种死法会属于自己,他才十七岁,从云上跌入泥泞,失去了一切,最终还要不得好死。作为皇子的尊严使他立刻觉察到了自己的软弱,丰隆想起了哥哥丰泽的教导:“眼泪,是不可以让敌人看到的”。

      深目氏族,大概是他十七年来,虽面对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敌人。不能因害怕在敌人面前嚎啕大哭,他只能紧紧的握住柱子,低下头用力的把眼泪憋回去,过了一会,丰隆开始断断续续的哼唱歌谣来平复自己的恐惧。

      祭祀队伍在山脚下歇息了一会便早早的启了程,穿云山的山路开始时宽阔,到了深夜开始变得陡峭了起来,花草植被也变得奇异稀有,黑暗中的空气冰冷潮湿,有零散的神秘夜行动物开始不断在囚笼上方盘旋。

      丰隆打了个寒颤,将自己的双腿紧紧抱住,继续吟唱歌谣,试图获取最后的平静。

      破晓的一刻,动物们苏醒,山上的逐渐清晰的景貌和越来越寒冷的空气驱走了众人的疲惫,从山路往下望去,只能看到云雾在山腰上层层叠叠的缠绕的壮丽场景。

      怪不得此山唤做“穿云山”。所有人都认为,这座山是离云中君最近的地方,站在山顶对神诉说祈求,神一定能听到。

      众人不敢耽搁时辰,抬着祭品继续向山顶攀登,苏醒的动物越来越多。这时,奇异的景象发生了,越来越多鸟儿在送祭的队伍上盘旋,有精虫异蝶附在了华丽的囚笼上。丛林深处似乎有猛兽在窥视他们。

      丰隆死到临头却觉得有趣:“看来这穿云山上的活物知道我要死了,要送我最后一程呢”。

      祭司撇了他一眼,并不做声,只觉得诡异,警惕的观察四周后下令继续前行。

      正午时分,送祭的队伍如期到达了山顶,山顶依然云雾缭绕,耀眼的光让人睁不开眼。丰隆放眼望去,只见祭台和其余的祭品已被放置整齐,在一大片空地上堆满了似乎新砍伐的树木,后面的士兵手握火把,面色肃穆。

      丰隆闭上眼:“看来今天我是要被烧死了”。

      绝望之下,丰隆又哼起了歌谣,这段歌谣他从小吟唱了无数遍,临死前哼这歌谣,仿佛自己的父母和亲族就在身边。

      这时,一路跟着的精兽们突然骚动了起来,不知何时冒出的猛禽在急速的盘旋,时不时的向下俯冲攻击祭祀队伍,有两个在边缘把手的士兵,因躲避不及跌下了山巅。众人开始骚乱,丛林里埋伏的野兽一步一步逼近,与手握火把与武器的士兵僵持着,似乎等着一声号令。

      祭司环顾四周,只听见丛林深处响起了一段旋律,与囚笼里丰隆一路上哼唱的旋律一模一样!

      祭司恶狠狠瞪了一眼丰隆道:“有埋伏!”

      丰隆睁开眼:“天!难道是东皇太一显灵了?

      祭司对这丛林深处喊道:“是何方妖物,竟敢在我深目氏族的祭祀典礼上捣乱”。

      林中并无应答,只是那旋律声急促转折,比刚才更为激烈,猛兽像是听懂了,开始扑向前来撕咬前排的士兵。深目人虽战力强悍,但这山顶地形逼仄,边缘便是悬崖,退无可退,并不是作战的好地方,稍不留神就会跌落山巅尸骨无存。

      只见祭祀顿了顿手中的柄杖,口中开始念念有词,没过多久,两股黑色的旋风从远处袭来而来,将眼前的猛兽和猛禽悉数卷走,战场瞬间变得开阔了起来。

      丰隆在笼子里惊呼:“他会召唤黑风!”

      就在祭司驱使那黑风往树林里的旋律源头奔涌而去时,那丛林中的旋律反而从容了起来。此时,那黑风踌躇不前,仿佛有了灵性一般,在与林中人对望。

      祭司大为惊恐,惧怕林中之人也会驱使这黑风,便立刻念咒召回。

      紧接着,地上钻出了上百条颜色艳丽的蛇,瞬间钻进了深目士兵的裤筒里,这蛇看来是毒性极强,被咬的人当即发作,草丛中和土地中又爬出了无数细小昆虫,仔细一看皆是毒物,被咬的士兵疼痛无比,山顶逼仄又躲无可躲,便一个接着一个失去战力,地上的荆棘与杂草仿佛活了一般开始疯狂的刺入深目人下肢的血肉,缠住了深目人的双腿。待这些人失去反抗之力后,荆棘们又发了力,活生生的将祭祀队伍扯进土地里。

      那些毒物吸附力极强,祭司的黑风拿这些紧紧吸附在人皮肤上的蛇虫鼠蚁竟是毫无办法,两百多人祭祀队伍顷刻间全军覆没,只剩大祭司一人被荆棘牢牢捆绑。

      这时,丛林中飞来了几只火红的啄木鸟,落在了丰隆的囚笼上,用尖利的喙凿开了被封死的囚笼,丰隆终于得了自由。

      灵兽和荆棘们退了下去,山顶重回安静,丰隆屏息望着树林深处,与他一同屏息等待的,还有被紧紧捆住的祭司。

      旋律停了下来,只见树林深处缓缓飞出一道青白色身影,那人披散着未着修饰的长发,手持一根木笛,稳稳的落在了丰隆和祭司面前。

      丰隆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又像神仙,又如鬼魅,绝美的面容简直毫无生气,视线对上那人眼神的一刻,是逼人的冷漠,丰隆登时打了个哆嗦。

      万物俱寂,只听那祭司颤颤巍巍道:“你…你是什么…你是山鬼?为什么…为什么……”。

      “山鬼!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山鬼”,丰隆睁大了双眼,没有出声,只惊奇的望着眼前的人,脑中涌入了无数的画本和传说。

      相传所谓山鬼乃是天地仙山的精气所化精魅,数量稀少,极少有人见过,丰隆小时候听母亲讲过,曾有层有一古国名为司幽国,其国王在山中打猎偶遇一绝美山鬼,一见钟情,最终因痴恋山鬼,失了心智,导致国家起了内忧外乱,江山易主,国王从此下落不明,那国遗民恨极了山鬼,将这故事添油加醋口口相传,最终变成了一段阴郁凄惨的传说,从此人们对山鬼的感情逐渐从好奇转为惧怕,认为那是天地间的邪物,最好永远不要与人族有任何交集。

      “方才你召的黑风,是什么东西?”眼前的山鬼开了口,声音竟听不出一丝情绪。

      祭司被紧紧捆住,发现自己竟无法继续召唤黑旋风,再三挣扎无果后,祭司狠狠盯着山鬼,咬牙道:“那是我们的图腾”。

      山鬼眸色很淡,仿佛没有七情六欲,看着祭祀狰狞的面孔,似乎有些遗憾的道:“看来你也不知道”。

      紧接着,荆棘继续发力,将祭司撕扯进了地底下。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第一次写文,有人看就很开心,有什么想法请留言哦!!!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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