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
张起灵来的时候只背了没装多少东西的旅行包，陪他见过胖子吴邪后，那包已经被我塞得鼓鼓囊囊，光是胖子自家做的风干肉都塞了两大条。
只要这包还没炸我就琢磨着怎么再多揣点东西进去，反正不管看着多沉他肯定能轻松提起来。
过程中张起灵就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临近目的地，温度越来越低，呼出的气都是白的。秋天正是长白山的旅游旺季，一路上也有不少带着大大小小背包的人坐车往那片连绵耸立的雪山方向去，我和他混在那些人里并不起眼。
到了山里的一个客栈，天已经开始黑了，于是定了房间稍作休息。
客栈隔音效果不太好，我躺在床上都能听见外边一些驴友聊天侃大山的声音。这个时候我的脑子里一片浆糊，乱七八糟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还睡不着，干瞪眼看着灰褐色起皮的天花板，直到忽然听见几下轻轻的敲门声。
这会儿来敲我门的除了来问要不要晚饭的旅馆店员就只剩下一个人，我顿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来，扯扯躺皱的衣服，就去开了门。
不出所料的，张起灵正在外边站着。
这个时候他不休息，跑过来找我，肯定是有事要说的。
我让他进了屋。这里的单人间太狭小了，小方桌上放了行李后基本就只剩下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两个人坐在床边上，我看看他，他也看着我，眼神非常平静，又显得很认真。
我简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又没等到他说什么，只好先开口：“怎么了这是？”
张起灵摇了摇头。
“没事。”
“啊？”我心想怎么可能没事，没事早躺床上睡了，总不能忽然认床，在这小旅馆发硬的床单上睡不着了。不过说实话我也有点，总感觉这屋里似乎还残留着某个旅客留下的烟味和脚臭味。
他看着我，语气很轻地说：“我想来看看你。”
我一下子顿住，有点懵。
张起灵的眼睛很黑，只要看着他的眼睛，立刻就能感觉到他是个很不一样的人。他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到起一丝波澜都能让人察觉到不同，我这几天有意无意都在避免和他太深的对视，几乎害怕自己的脸映在他的眼睛里。
他的视线太有存在感了，盯得我耳根子发烫。我不自然地别过脸，瞟着旅馆浮灰的水泥地板，“好好的不休息看我干什么，我又不会人间蒸发……”
还没说完忽然止住。我是不会人间蒸发，可旁边这闷油葫芦一进山就是十年。心下顿时有些懊恼。
视线余光似乎瞥见他的表情变化，我犹豫着回看一眼，张起灵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和神态。他看着我，目光完全可以用专注来描述，漆黑眼珠里映着一点旅馆房间昏黄的灯光，简直就像漩涡一样把我的影子卷进去。
时间似乎就此凝固，大概过了快一分钟，脑内甚至像过了半个小时，我听见他“嗯。”了一声。
嗯什么？
我实在是懵，愣愣地看见张起灵抬手，奇长的发丘指在我眼前晃了一下。
“保持呼吸。”张起灵说。
“……”
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居然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连忙深呼吸两下。这下子是真切地看见他眼中闪过的笑意。我受不了了，面红耳赤恶声恶气地把他撵起来：“还看什么看，我要睡了！”
一关上门我就脱了外套给自己裹被子里，心里唾弃都这么老大的人了怎么还丢脸的跟个小屁孩似的，又想起来以那闷油葫芦的岁数，在他眼里我怕是真和小孩也没太大区别。谁能想到那看着二十来岁的人实际年龄怕是当我爷爷都绰绰有余，也难怪他一些生活习惯都显得很老牌，说不定他过去还当过时髦先锋，当然放到现在都显得过时了。
躺床上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了一阵子，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等到第二天中午，我收拾整齐出房门，正看见有些纷乱的旅馆客厅里张起灵坐在对着楼梯口的沙发上，从他那个位置一眼就能看清是谁上下楼。
我走下去，他也站起来。
我和前台退了房卡，走过去和他说：“走吧，送你最后一程。”他点点头，就转身推开门。
接下来就是往雪线上去，和上次不同，这次还有一些旅人擦肩作伴，以及补给站也在正常工作，雪线上还有很多景点。但我没有太多心情去欣赏，注意力除了脚下以外更多还是放在他身上，几度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再加上温度越来越低，基本一吸气就感觉到透心凉。
在我眼里，张起灵和这里有一种奇妙的同调感。
巍峨耸立的素白雪山，千年不化的冻土和寒冰下掩埋流淌着炽热的岩浆。他生的一副餐风饮露的神仙模样，而那具躯壳下也还跳动着人类的心脏。
会苦会痛，会怒会喜。
我还记得之前塔木陀西王母宫一行出发路上，他对自己是否真实存在这一点说出的话。
一个人，总是在反复的失去自己的记忆，失去对自我的认知，失去了太多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而我却难过他像个孤魂，又背负太多太沉坠的东西，责任心这么重，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解脱。
他失忆的时候，那会儿还叫阿坤，他喜欢晒一会儿不大不小的太阳，迎着阳光半眯起眼睛，头发柔顺像一只油光水滑的黑猫。
而等他恢复一些记忆后，我更多只是看见他陷入思绪里。盯着天花板的某个虚点，乍一看就像是在发呆。
我说不要强迫自己，现在放松一点也没关系。而他沉默片刻，和我说：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了。
这句话就像是魔咒在我脑中不停回荡。
我不主动开口，他更是个闷声不吭的主，混在游人里往雪山上走，直到脱离景点区进入之前我们上雪山的那条小道。这条路如今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同了，不过在辨别方向上张起灵显然很有一手，他看着周围雪山和太阳的方向往前走，一路上没有任何迟疑不决。
就这样爬了三天雪山，期间休息的时候，我们两个的睡袋放在很近的地方，能明确感觉到旁边存在一个热源。
哪怕外面刮着雪，我也能听见他频率舒缓的呼吸声。都说人睡着和醒着呼吸声是不一样的，而他大概是经历了特殊的训练，听起来应该是睡着了，但我心里清楚他还醒着，甚至知道我满肚子话想和他说却无从开口。
“……真就必须要进那个门吗？”
我多少还有点不死心。守门往门口一杵不也是守门吗，那个青铜巨门给我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简直就像一个能吞噬所有东西的无底深渊。那时肚里的警报器反常的变得安静，却愈发让我毛骨悚然。
那一定是绝对超出我认知能力的东西。我实在不想张起灵去里面待十年。
“嗯。”
黑暗中，我听见他应了一声。
“……那十年后你再出来，还会失忆吗？”
这次他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
我忽地就哽住了。
“……”我往睡袋里缩了缩，才闷声问，“你守完门后，就真的彻底结束了吧？”
睡袋我买的是最厚实的，拉掩饰甚至带点隔音效果，感觉张起灵的应声仿佛是从更远一些的地方传来的。
“全都结束的话。”爬了几天雪山，我的精神也消磨不少，躺在舒服的睡袋里没一会儿就开始迷糊了，说话也有点不太过脑子，“忘了……就忘了吧，我记得就行了。”
“不就再养你到恢复记忆……我都熟练工了……”我听见自己嘟嘟囔囔的声音，“你欠我的债都够给我打一辈子工了。”
虽然这很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但张起灵力气是真的大，我扛着都费劲的东西他一只手都能提起来。卸货小能手，干活一级棒。
困顿之际，我听见一点轻微的悉索声。
张起灵的声音从我面前响起，很柔和，很低，以及轻轻的吐息的气流扑过来。
他说：“好。”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