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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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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中的生活千篇一律,却也安静祥和。
树木就这样抽芽,大叶,凋落,覆雪,重复着这样一个过程,它们不会费心地去细数自己究竟度过了多少春夏秋冬,究竟经历了多少生命的轮回,它们只知道奋力伸展自己的根须,一边吃,一边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过得说快也不快,说慢也不慢,但它足够让一个小女娃从井沿长到灶台那么高,足够让她学会习字刺绣,学会洗衣识草,也学会用笛子吹出欢快的儿歌童谣。
谷中,一个翠绿的身影一跳一跳地走着,腰间的短笛打在背篓上,身后小小的背篓再随着她的蹦跳一下一下地打在她的屁股上。这团翠绿色东瞅瞅西瞧瞧,不时蹲下身来用小铲子挖一些绿色的植物,随手再把旁边可爱的蘑菇一起摘下来,同那些绿色的植物一股脑儿扔进后面的小背篓里。
清晨的露水沾湿了她青翠的鞋面,刘海也被淡淡的雾气打湿斜斜地贴在额前。翠绿色在林中一跳一跳,就像一团茂盛的植物向着太阳生机勃勃地生长着。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雪楼也分不清楚,那日救了那个男孩子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只知道,在那薄雾弥漫的清晨,缕缕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地面,形成一个个斑驳的光点,淡金色的阳光在男孩子如细瓷版白皙的皮肤上跳跃、旋转,映着头顶青葱的绿叶,映着背后还泛着湿气的树干,映着林间轻快地鸟鸣和那若隐若无的溪水声,那树、那水、那声,那沉睡的男孩子,组成了她记忆中最美丽的景致。
即使他腿上有大片的血渍还夹着一个谷中常见的捕兔笼。
笼子周围的木刺深深卡进了他的腿,刺得整个脚踝鲜血淋漓。雪楼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急切的想要帮助一个人。那个男孩子应该是住在华丽的府邸,听着高贵的丝竹,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不是了无生气的闭着眼伸着鲜血淋漓的脚踝躺在清晨的土地上。
她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却不敢打扰到他。这男孩子若是睁开眼必定有一双亮若星辰的双眸吧,但她却不敢,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一个陌生人,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始第一句话,而人家若是问起她什么事她又该怎样回答,她不敢同别人说话。
她就是这样一个有点胆小又有点木讷的女孩儿,至少在她自己心里是这样认为的
只这样静静地、偷偷地看着就够了,偷偷地帮他医治好脚踝,再悄悄离开。没有任何人会知道,只有树、水、和林中“啾啾”鸣叫的鸟儿。
雪楼掰开他脚上的木刺,疼痛使他微微抖动了几下眼皮,那一瞬间,他似乎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雪楼紧张地冒出了一些冷汗,只觉得那眼睛真的快要睁开了,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望着那颤抖的睫毛。
但那男孩儿的眼皮又沉沉地合在了一起。
雪楼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心中忽然有点涩涩的,那一瞬间,当她以为他的眼睛快要睁开的一瞬间,她害怕,却还有一点点期待,她在期待什么?
一种从未体会过多的复杂情感涌上心头,竟让她觉得有点烦躁。
细心地帮他包扎好后便听到一声声由远而近的呼喊,隐隐约约听不清楚再叫些什么。雪楼低头望向男孩子,是啊,这样的男孩子怎么会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进了山谷又怎么会没有人来寻?那么,她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余,他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即使她不帮他包扎别人也会寻到他,也会帮他医治,到时会有更好的药物不是吗?说到底,她根本就没有帮到他,只是多管闲事罢了。
她站起身来望望这个男孩儿,那精致的面庞,华贵的气质,又岂是她能触及的?隔着云雾,隔着山脉,触不到,摸不着,他究竟是谁?这样远,这样高,而她,是这么小,这么小……
心好像被一团乱麻塞满。
绿色一角一摆,消失在了丛林中。
山谷又寂静了下来。还是那幅宜人的画:金色的阳光,薄薄的雾气,绿色的树,清澈的水,啾啾的鸟鸣,沉睡的男孩儿。只是少了那摊血,多了一片随风飘扬的白色。
*
*
榻上,漂亮的男孩儿缓缓睁开眼睛,亮晶晶的眸子骨碌碌地四处扫了一圈又有些迷茫地垂了下来。
旁边稍大一些的男孩子硬是将俊脸伸到他的视线之内,好笑地说:“天儿去了一趟仙人谷回来弄得爹妈都不认识了。”
晟天那调皮的眸子竟一反常态地有些愣愣的,似乎是在努力回忆些什么,半晌,终于吐出一个字:“我————”,一听少爷说话了,后面的一胖一瘦也凑到了床前,六只眼睛紧紧盯着他,好一会儿,却仍是只有这个“我”字。
胖子讷讷地说:“少爷是不是给饿傻了——”
“了”字的音还没完就见那瘦子照着胖子的后脑勺“啪”的就是一下:“你这笨蛋!连这样的蠢话都能说出来!少爷要是真有个什么就全赖你!”然后又是后脑勺上“啪”的一声与前面首尾呼应而结束。
晟天的眼睛从他们身上慢慢移到了自己的脚踝,一条白色的手帕映入眼帘。
他忽然激动地抖动着另外一条腿往自己的脚踝处指着,手拉着床边晟远的袖子兴奋地说:“哥,我看到仙女了!不是梦啊,我真的看到了!”
三人望着他的脚踝,那里用一方白色的手帕包扎着,边角上有两朵银线绣得小雪花。
胖子显然忘记了后脑勺的疼痛,惊呼道:“少爷,那是仙女包的?我还以为是你自己包的呢。”
“啪——”后脑勺上又是狠狠地一记。
晟远也来了兴趣,问道:“那仙女是什么样子的?”
晟天的表情有些懊恼:“我没看清楚,只隐隐看到是绿衣服,呃……很漂亮……”
“你小子看谁不漂亮?东街的吴丫头一脸麻子都被你夸了不只一遍了。”
“我那是可怜她!她总是被别人笑话,我总不能跟着笑话她……哥,你不要侮辱我的眼光!”
晟远呵呵笑了起来:“你一个十岁的小子有什么眼光?”
“哥,你也只大我两岁罢了!”晟天感到很不服气,但随即有话锋一转:“不过,那真是仙女……”他拉着晟远的手臂又紧了些,“虽然我只看到了一点点,但那种感觉你知道吗,就像是仙女,而且,好像年龄不大……”
“可是——”瘦子有些犹豫地插进话:“大家都说那仙女是穿着白色的衣服,长得国色天香,耳朵上戴着一个漂亮的黑曜石耳坠。”
“还不准人家换衣服的?总之,我就是看到了!证据——”他将手向脚踝处一指,刚想接着说什么,就听窗边的胖子轻喊:“老爷来了!”
晟天慌忙地朝哥哥使了个眼色,随即,双手拉着被子,眼一闭,腿一蹬,不省人事。
不一会儿,屋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咦?怎么还没醒?”
……
*
仙人谷中一处隐秘的院子里,程郁清正在收拾刚晒好的萝卜干,耳朵上黑色的耳坠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神秘。
雪楼一边帮着姑姑收拾东西一边有些压抑地问道:“姑姑,我是不是很没用?”
程郁清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楼儿,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只是觉得自己没用而已,什么都学不好……”
程郁清抚上她的刘海:“楼儿,你怎么会没用呢,你多聪明啊,你知道你现在学会的东西换成别的孩子要学多久吗?”
“姑姑,”她低下头去,回想着今天见到的男孩儿,半晌,抬起头来望着姑姑————
————“我想学更多的东西。”
……
夜晚,雪楼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一个令她冷汗湿透后背的梦。
梦中,漆黑的天幕下满眼荒凉的墓冢,一个个坟墓旁,墓碑歪歪斜斜的插着,刻着凌乱的碑文。雪楼慌乱地跑着,裙摆划过墓旁的乱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似乎是在寻找什么懂么东西,但,她究竟是在寻找什么呢?
苍老而低沉的声音从天外传来,不停地重复着“在天涯,在天涯……”
天涯?她继续跑着,寻找什么东西一样……
天涯,究竟在哪?
梦中,她只是不停地跑,穿过无边的墓冢,向着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