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意》文学少女的忧郁

3、3.

　　3.

　　隔天，于泽敛着眸，安静的和家里的画中事物告别。

　　黑色的鸟在空中盘旋，发出聒噪的叫声。
　　“于泽大人，真的不用我跟着您吗？”妖狐扯了扯他的袖子，有些担忧。这是于泽自从把他创造出来后第一次不让他跟着他。他还记得自己被创造出第一天的形态是一只很小的白狐，那双温暖的手小心翼翼的把他捧出来，一双深的像是夜空的眼定定的看着他。
　　‘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就是……’

　　妖狐回过神，低下了头，滑落的白发遮挡住他烫得吓人的耳尖：“那么请于泽……大人小心。”他顿了顿，故意慢了些说出了敬称。

　　靠在墙上的僧人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

　　“嗯，别太担心了。”于泽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笑着摸了摸妖狐毛茸茸的发顶，揉的乱乱的后才笑着溜出了院门。
　　——留下妖狐站在微风里傻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别看了，都走了。”柏芝从树干中浮现出身形，叹着气捂住了自己的嘴：“笑容收一收，收一收，别那么明目张胆。”
　　妖狐瞬间回到那不易近人的表情，皱着眉冷哼：“多管闲事。”

　　柏芝还没说什么，僧人就不屑的哼笑：“装什么呢。现在也就只有于泽不知道你这幅样子了吧？”
　　“你……！”妖狐原本琉璃红色的眼瞬间紧缩成危险的兽瞳，紧紧的盯着站直了身体的僧人，双手生出的利爪蓄势待发。
　　“爪子也收一收，我对你的于泽大人没兴趣。”僧人按了按自己的笠帽，渐渐化作了空气中的一团水墨，没了踪迹。

　　“迟早有一天要把你撕碎……”妖狐收回了爪子，暗暗咒骂，“不过是主人第一个创作出来的画中人罢了……”

　　柏芝没有理会小孩子之间的争风吃醋。她小心翼翼的推开于泽的画室门，拿着扫把准备打扫卫生。
　　“奇怪……”经过于泽软塌的时候，她疑惑的扭头看向空无一物的墙壁，停下了动作，“这里原来挂的那副画呢……被于泽大人拿走了吗？”

　　开着车的于泽可不知道家里的风起云涌。他吹着江边的凉风，思绪不由的飘向曾经的记忆。
　　自己那个时候是怎么死去的呢？
　　他细细的回想。
　　那骨刀对松树虽然不是克制之物，但因为是用松树仙人化形后诞生的第一根骨头铸造，所以几乎可以抹消世间一切‘双生’之物。如果是原本的松树那也没什么，但自从于泽‘神降’到它的身上的那一刻，他们便是‘双生’。原本的松树未死，而主宰着他们力量和身体的是作为魂灵的他。

　　那把骨刀插在心口真的很痛。

　　于泽咧了咧嘴，苦恼的揉了揉头发暗自发笑：我在想些什么鬼东西啊……

　　他的思绪重新回到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上。先是画展的闭幕典礼，然后是去看看那幅奇怪的画作，最后去拜访千里之外一座深山里的僧。

　　他想的专注，丝毫没有发觉江水之中一团墨色渐渐深了起来，像是有什么巨大的阴影出现在下方一样。
　　血红色的眼在水面上一分为二，阴沉的紧盯着飞速行驶在河堤路上的小轿车。它的身形是一团看不清楚的浓墨，隐隐的风吹来，把它的身体吹散复又凝聚。
　　仔细看去，那只是一团朦胧的烟雾罢了。

　　“于泽先生早上好啊。”
　　“于泽先生早。”
　　“于泽先生……”

　　于泽不厌其烦的露出温和的笑容，对着冲他打招呼的人轻轻点头。身后人羡慕和憧憬的议论被他抛到了脑后。此时他只想早点结束闭幕典礼，去看过那副画后立即出发去僧人所在的寺庙。

　　“这次我们评委组选出的最有潜力的画作，是以下三幅！”

　　“珊瑚小姐的《异兽》、江遥先生的《鸟》、和最后得到最佳青年艺术家的山茶小姐的《画中人》！”
　　“噌！”

　　“呃……那个，于泽先生是对我们的评选结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吗？”评委会代表小心翼翼的问道。他为难的看着突然站起身的第一画家于泽，头上的冷汗滴落。

　　“……不，没什么。”于泽低声道，重新坐了回去。

　　他拧着眉，温和的表情消失，只是在那坐着就有一种压迫感传来。评委会代表越来越觉得于泽可能对这次的结果不满意，声音也越发犹疑。
　　不过在怎么犹豫，闭幕典礼还是要进行下去的。

　　评委会代表几乎是闭着眼说出了最后一句台词：“下面有请珊瑚小姐、江遥先生和山茶小姐上台对自己的作品进行‘灵感的产生’的发言。”

　　那副被于泽点评过的红色之兽的画作被摆上了台。
　　穿着一身火红的少女正如她的画，充满了热烈而奔放的情感。她几乎是抢过话筒，目光丝毫不差的落到坐在下面的某一个人身上：“我的灵感来源于一位天纵之才的画家！他的才华超越了近年、不，是近代世界的所有画家！这幅《异兽》正是我理想中他的抽象形态！我……”

　　“喂，人类，你为什么闷闷不乐的啊？”
　　“……”
　　于泽抬起了头，轻轻的笑了。他冷硬起来的眉眼也因为这一笑而温柔起来：“你怎么在这？”

　　那正是当时那只可爱又威风的小兽。它轻轻蹭了蹭于泽的指尖，语气不屑，但还是乖巧的蹲坐在于泽旁边摆着水瓶小吃的小茶几上：“哼！不过是兽大人我可怜你一副蔫吧吧的样子来嘲笑你罢了！没有担心你哦？绝对没有哦？！”

　　于泽失笑，指尖虚虚摸着小兽脊背的皮毛。他整理好了心绪，笑着看着站在台上一脸骄傲的女孩：“你有个好主人呢。”他轻声道。
　　小兽愣了愣，随即头颅骄傲的扬的更高：“那可不是！也不看看兽大人是什么人！”

　　女孩看到于泽终于抬起了头，甚至对着她微微地一笑。她的脸瞬间滚烫，眼神也终于有了少女开心天真的色彩。

　　于泽一个恍惚，那只小兽就噗消失。他回过神，看着下台的女孩：看来还只是初生的画中妖啊，太累了会到画里面了吗？

　　一个穿着黑色针织衫的青年和珊瑚擦肩而过，抱着他的画上台。

　　于泽眯了眯眼。
　　——那画里画着一只漆黑的乌鸦。羽翼处被细心的留白。它站在一枝峥嵘的树枝上，树枝扭曲而坚定的向上蜿蜒着。那乌鸦脖颈向上，眼珠是纯粹的血红。
　　于泽从这幅画里感到了一丝尚未成型的灵气。

　　他抿了抿唇，鼓励的目光投向画作的作者。

　　那个青年的目光稍微躲闪，声音低沉：“这幅画是我为一只执着而有着秘密，充满了谎言和被欺骗者的宽恕的乌鸦而作。”
　　于泽眨了眨眼，感觉那个青年好像隐隐的看了他一眼。待他仔细看过去，青年又只是像是无意的一瞥而已。
　　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在场的人等着他说的下一句。
　　哪知道这人只是说了这一句话，就沉默的鞠躬，捧着自己的画下、台、了。

　　主持人尴尬的笑了两声，刚想要缓解这意味不明的气氛，本应该停止来宾入场的门就被推开了。

　　“哇……”
　　“咕咚。”

　　惊喜的抽气声和感叹小声的回荡在下方的席位上。于泽闭了闭眼，隐去了最后一丝痛苦的挣扎，眸子变回了原本的淡然温润。

　　来人穿着收腰的黑色鱼尾裙，黑发长的几乎拖地，皮肤和黑发比起来是纸一样脆弱的雪白。而她的脸又是艳丽的几乎逼迫人缴械投降的好看。特别是眼尾的一抹嫣红，让她好像整个人都从另一个位面跨过来了一样。

　　“我的名字是山茶。”
　　女子婀娜多姿的上台，藕臂微抬，露出了白雪手臂下的画作。

　　——是那幅奇怪的画没错了。

　　于泽顶着女子逼人的视线，认真的把画作又看了一遍。这次他没有戴眼镜，把画作中的每个细节看的格外清晰。

　　果然，画中人已经不见了。
　　他盯着画中那个人影失去了哪一点嫣红的眉眼，终于把眼抬了起来，对准了那个似乎有些不高兴的女子。

　　女子看到于泽抬起眼，漆黑的眼顿时满载了星星。她欣喜的看着于泽，贪婪的描绘着他的眉眼。
　　于泽叹了口气。
　　‘茶茶，好久不见。’

　　哥、哥哥大人……

　　山茶心里扭痛的几乎要落泪。

　　她控制不住的向前走了一步，看到于泽竖在嘴边的手指又控制住了自己。
　　现在还不行……
　　她的指尖掐着画框，那松木制成的画框不堪重负的发出咔嚓的声音。
　　不能在这里……

　　那个世界的那个时候，噩梦一样的围绕着全部当事人，不得解脱。

　　而在他们没有看到的地方……
　　黑色的暗影环绕着这处场馆。那些黑暗慢慢在空气中抖动着，竟然在风起云涌的暗云中变成了一张巨大而又有着清隽之美的脸。那张脸眉眼斜飞，眼尾艳红，整个瞳孔却是一片毫无光泽的恐怖漆黑。

　　——那是在于泽开车时，出现在江边水里的‘非人’。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遥远的深山，僧人叹息着睁开了眼。

　　他在佛前缓缓的磕头，垂目，整个人显得无比宁静。最后，他冲着盘坐在他前面的方丈鞠躬。
　　“你决定了吗？”
　　那老和尚抚着佛珠，闭着眼，却好像料到了一切一样的叹息着：“你已经做下这个无可挽回的决定了吗？”
　　“是的，大师。”
　　僧人垂目，将一直戴在身边的松木佛珠轻轻放到蒲团上，摘下了一直带着的笠帽。一头青丝直直泄下。

　　“那就好好去完成你的使命吧。”
　　大师睁开了眼，那里面的眼珠昏黄又泥泞，但竟奇异的带着一丝了悟的清明之色：“你捡起了你的名字，就要好好背负它直到消亡。”

　　僧人抬起了眼，低声应道。

　　方丈叹了口气，待到身后已无人声，轻轻的叫出整个寺院有史以来最为出色弟子的俗名。
　　“松溟。”